(来源:河北日报)
转自:河北日报
外婆的寒露菜
□聂难
秋意渐浓,玻璃窗上凝着薄霜的清晨,我总想起外婆的寒露菜。那些被秋露浸润得油亮的青菜,是刻在我童年记忆里最鲜活的底色,带着泥土的腥甜与外婆手心的温度,在岁月里愈发清晰。
外婆的菜园在老屋后院,不大的一方土地,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每年寒露前几天,她总要拉着我去翻地。清晨的露水打湿裤脚,凉丝丝地渗进袜子,我却舍不得松开外婆粗糙的手。她握着锄头的姿势很特别,左手在前稳住木柄,右手在后轻轻下压,泥土便顺着锄刃翻卷起来,露出湿润的内里。“寒露种青菜,霜打才甜哩。”外婆的声音混着晨雾,飘在沾满露珠的草叶上。我蹲在田埂边,看她把菜籽撒得匀匀的,像撒一把星星在土里。那些黑色的小颗粒落在新翻的泥土上,转眼就被外婆用手拂进细缝里,仿佛埋下一个个甜蜜的约定。
等菜苗冒出头,外婆每天清晨都要去浇水。她用的是一只掉了瓷的搪瓷盆,从井里打水时,桶绳在她掌心磨出深深的印子。我常跟在后面,看着她把水轻轻洒在菜苗根部,水珠顺着嫩绿的叶片滚落到土里,发出细碎的声响。有次我忍不住学着她的样子浇水,却把大半盆水都泼在了菜叶上。外婆没责备我,只是用粗糙的手掌擦掉我脸上的泥点:“傻丫头,菜叶淋多了水会烂,要浇在根上,就像做人要往实里走。”那天的阳光格外暖,照在外婆银白的发丝上,闪着柔和的光。
第一次摘菜时,我兴奋地抓住菜梗用力拔,结果连带着泥土一起掀起来。外婆笑着蹲下来,教我用指甲在菜根处轻轻掐断:“要留三分根,下次还能再长。”她的手指在菜叶间穿梭,不一会儿就摘满了一竹篮。那些青菜带着新鲜的泥土气息,叶片上还挂着晶莹的露珠,放在鼻尖轻嗅,满是清爽的味道。外婆说,寒露菜最金贵,经了霜打,苦味淡了,甜味却浓了,就像日子,熬过苦才知甜。
外婆做的寒露菜,是我至今难忘的美味。最简单的清炒,她也做得格外用心。先把青菜在清水里泡一会儿,捞出沥干,油锅烧至七成热,放入蒜末爆香,再把青菜倒进去翻炒。“火候要足,不然菜会软塌塌的。”外婆握着锅铲的手很稳,青菜在油锅里很快就变得翠绿油亮。起锅前撒少许盐,不需要其他调料,却鲜香扑鼻。我总等不及菜放凉,就用筷子夹起来,烫得直咧嘴,却舍不得吐出来。那股清甜里,藏着阳光、露水与外婆的心意,是任何山珍海味都比不了的。
有时外婆会用寒露菜做腌菜。把青菜洗净晾干,切成小段,撒上粗盐,放在陶罐里用力压实,再用一块青石板压住,密封起来。十几天后打开陶罐,一股独特的酸香扑面而来。腌好的寒露菜,用来炒腊肉最合适不过。腊肉的咸香与腌菜的酸鲜融合在一起,配着白米饭,我能多吃两碗。外婆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眼角的皱纹都笑成了花:“慢点吃,还有很多呢。”那些装满腌菜的陶罐,在老屋的墙角排着队,就像外婆对我的爱,满满当当,从不会缺席。
后来我离开家乡去城市读书,每年寒露时节,总会收到外婆寄来的包裹。里面是真空包装的寒露菜,有时是清炒后冻好的,有时是腌菜。我按照外婆教的方法加热,熟悉的味道瞬间填满房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有外婆、有菜园的清晨。电话里,外婆总叮嘱我:“寒露要添衣,多吃点青菜,对身体好。”她的声音带着岁月的沙哑,却依旧温暖如初。
去年深秋,我回到老屋,发现外婆的菜园依旧整齐,只是种菜的人,腰更弯了。她拉着我去看寒露菜,叶片上的露珠依旧晶莹,就像我小时候看到的那样。“今年的菜长得好,你多带点回去。”外婆一边摘菜,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家常。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她的白发上,也落在那些翠绿的青菜上,温暖得让人想落泪。
又是一年寒露至,外婆却已不在。看到市场上售卖的青菜,我总会想起她的菜园、她的话语,还有那带着外婆温度的寒露菜。那些藏在青菜里的时光与爱意,早已融入我的骨血,成为我前行路上最温暖的力量。原来有些味道,不仅能满足味蕾,更能留住岁月,记住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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