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年间的长江总带着血色,每当夕阳西沉,水波便如熔铁般翻滚,仿佛十八路诸侯的盟誓仍在浪涛间回荡。那时节,有个长沙汉子横刀立马,衣甲映着落日,竟比那十八盏诸侯金印更耀眼——他便是孙文台。
孙坚之勇,非匹夫之勇。当年会稽妖贼许昌起事,自称阳明皇帝,这二十六岁的县丞竟募得千余精兵,直捣黄龙。世人只见他斩敌首级的悍勇,却不见他深夜拭刀时眼中的思量:乱世须用重典,但重典之后当有仁政。这般见识,早在那青涩年岁便已萌芽。
酸枣会盟时,诸侯饮酒高会,唯有一人引兵西进。孙坚的旗号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先锋部队踏过冻土的声音,成了讨董之役中唯一的实响。梁东之战,他败得像狂风中的残烛,却能在灰烬中重燃烈火;阳人之战,他胜得如霹雳惊天,华雄的头颅落下时,董卓终于明白汉室气数未尽之处,正在这等人物身上。
最是洛阳烟火夜。孙坚站在残破的宫阙间,五铢钱纹的瓦当在脚下碎裂。他俯身拾起那方传国玉玺,温润青玉在掌中忽重如山。帐外诸将呼吸骤急,他却望向东南方向:“此物不祥,岂若江东热土?”后来史家多有揣测,我却见他彼时眼神清明——不是不要九鼎,而是要得起九鼎的基业。
他的谋略藏在刚烈之后。劝张温杀董卓时所言“明公亲率天兵威震天下,何恃于卓”,实是洞悉权术的精妙推演;分兵断董卓粮道时假作溃散,诱敌深入后反戈一击,堪称兵法虚实之道的绝唱。世人谓孙策似霸王,孙权似勾践,却不知文台兼有二人之长。
跨江击刘表本是一着妙棋,若成则天下二分。奈何襄阳城下流星骤陨,三十七岁的将星坠入岘山竹林。他倒下的姿态仍保持着冲锋的态势,仿佛下一秒就要跃起大喝“儿郎们随我来”。蒯越的伏兵从林间现身时,看见的是一具仍紧握古锭刀的躯体,眉眼间凝着未竟的霸业。
孙坚之死如金石崩裂,却为东吴留下三样至宝:百战精锐的旧部,经略江淮的方略,更有一脉相承的江东风骨。后来孙权称帝时,总爱站在钟山之巅望长江,他说总能在水汽氤氲间看见父亲横刀立马的剪影——那不是幻象,而是一个政权最坚硬的基石。
今人读史至初平三年,常掩卷长叹:若文台不死,天下孰归?然青史不容假设。我们只见孙策开拓的狂飙,孙权守成的缜密,却不知所有江东基业的蓝图,早被那个长沙汉子用刀锋刻在长江浪涛之中。每当我乘舟过瓜洲渡,总觉水底仍有金戈铁马之声,那便是孙文台不灭的魂灵在训诫后人:开创者当如江潮,退则蓄势,进则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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