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抱穿城而过的风

张君燕

我们从永宁门登上城墙时，是傍晚六七点钟。此时，天还亮着，太阳却已沉到城楼后头，蒸腾了一整日的热浪开始一寸寸往下退，暑气跟着悄悄往回收。双脚落在城墙的青砖上，风顺着垛口吹来，带着护城河的湿润，吹起被汗水浸透的衣衫，顿觉无比舒爽。想起之前我发了个带西安定位的朋友圈，很多朋友“深表同情”地询问热不热？我笑而不语，白天有多热，现在就有多凉爽。

西安城墙是中国现存规模最大、保存最完整的古代城垣之一。城墙周长超过13公里，规模宏大，墙体坚固，明清时期屡次修葺、增建，如今屹立于西安市中心区域。

城墙上游客很多，但并不显拥挤——宽阔悠长的城墙，足以容下人们的喧嚣与热闹。就像历史的长河中，储存着无数精彩的人与事。城墙上的砖块已被磨得温润，指尖抚上去，能触到时光留下的细痕。或许是戍卒的脚印，或许是马车碾过的车辙，又或许是某个像我一样的旅人，在此处拥抱过一阵穿城而过的风。

天边的晚霞正好。起初是淡金，细细碎碎连成一片，像一团团碎箔撒在蓝色的布上；渐渐变成橘红，又洇开些胭脂色，连带着护城河的水都成了一河粉色的霞。孩子指着最高处的那朵云喊：“像龙!”等我顺着他的指尖望过去，云已漫成一片绯红，像是贵妃醉酒时披的纱，轻轻笼罩着半个城。这番美景我自然不肯错过，在镜头前站定，定格下这一瞬间。卖酸梅汤的小贩推着车从我身边走过，碗碟碰撞的脆响在风中荡出很远。

晚霞褪尽时，灯亮了。先是城墙上的串灯次第绽开，接着是钟楼的鎏金宝顶被射灯照亮，再后来，整个南大街的灯都醒了，车流化作金河，从城墙脚下蜿蜒淌过。风里忽然有了别的声音，不是人声，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的古乐。也许是垛口的风，把千年前的琵琶声、羯鼓声送上此刻的城墙。

凭栏远眺，恰好对着那条笔直的大街——不必看路牌，也该猜到是朱雀大街。千年前，这里是“天街小雨润如酥”的所在，是西域驼队踏碎晨光的地方。此刻，路灯与城墙上的灯笼、远处钟楼的金辉连成一片，这条大路像一条绸带，一头系着盛唐的月光，一头系着如今的灯火人间。

忽然想起些诗句，“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少年，是从哪个城门驰入长安？“回头下望人寰处”的人，是否也曾在某个黄昏，凭栏看过这样的晚霞？风从垛口钻进来，带着凉意掠过脸颊，恍惚间竟不知是风在动，还是时光在动——那些金戈铁马、那些诗酒风流、那些朱雀大街上的喧嚣，都随着风漫过了古老的城墙。

走下城墙时，永宁门的城楼在灯影里立着，仍然璀璨夺目。风还在吹，从垛口来，从箭楼来，从久远的时光里来，轻轻拂过我们的衣角。原来有些风是吹不散的，它会带着一座城的记忆，在每个黄昏，等后人前来奔赴一场跨越千年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