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5年3月12日晚上,你听说了吗?刘太保又被带走了。”深夜的小巷里,两位闻喜县的老乡压低嗓音交谈,灯影摇曳,空气里透着一丝惶恐。
新中国刚刚走过第六个年头,家家户户都把保卫胜利来之不易的红色江山当作头等大事。那几天,闻喜县公安局接连收到群众来信,矛头指向同一个人——刘太保。举报人说此人行迹可疑,与外地流窜的特务暗中来往,甚至“掏枪”吓唬过邻居。县里立刻行动,民警在村头把刘太保带走。谁都以为,这回抓住了漏网“敌特”。
然而,仅一盏茶时间,刘太保便走出大门,他拍拍裤腿上的尘土,朝站岗的民警点了点头,像什么事都没发生。局里只留下一句耐人寻味的话:“此人身份特殊,不便深查。”村民更懵了:特务怎能说放就放?
不得不说,当时的安全形势不像后来那样明朗。国民党残部、土匪团伙、暗线特务交织在一起,普通人分辨谁真谁假并不容易。很多人对刘太保的印象还停留在抗战末期:他常年不在家,偶尔露面就与社会闲散人员搓麻、喝酒,连他亲弟弟都气得说“早知道这样,当年就不支持他参军了”。
外表的确可疑。白天,他总在县城茶馆抄近道进进出出;夜里,又时常翻过院墙溜向荒凉的河套。有人暗中跟踪,却发现他只是与几位“过时军官”小声聊几句,即匆匆离去。越琢磨越像潜伏特务。举报便接二连三。
公安局长武占魁接到卷宗时,先是一皱眉:“不会又是虚报?”他翻到一张泛黄电报,神色骤变。这张电报来自省里保密专线,只写了寥寥几字:刘太保,秘密工作,注意保护。武占魁把电报塞进抽屉,吩咐:“口风一定要紧。”
刘太保究竟什么来路?时间要拨回到1938年。18岁的他加入晋南抗日游击队,脾气冲、胆子大。一次打闻喜火车站,他自告奋勇夜探敌营,摸清守备布置,部队顺利炸毁日军弹药库。那次他差点被卡宾枪刺穿后背,硬是从排水沟滚了两圈才捡回命。战后,他被首长写进战报,称作“孤胆小队长”。
1940年,他赴延安“三青班”学习,第一次接触到更系统的情报学。课上一位老情报员警示年轻人:“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地下工作,生死就在一瞬。”这句话刘太保记到今天。结业后,他奉命渗透阎锡山部队。身份必须保密,连老家的父母也只能收到几张写着“外出谋生”的家信。
1946年春,他已是阎军44师1团上尉指导员,表面上领兵操练,暗地却监听、劝降、保人。被逮捕的共产党员侯中和就是他救下的。那天夜里,他将侯的卷宗偷偷抽出,抹掉关键字句,再塞回原位;转天,又陪审讯官喝了半斤“四特”,才把事压下。多年后侯中和回忆:“若非刘太保,我早成无名枯骨。”
时局急转,1949年4月,太原外围炮声震天,刘太保与营长杨永和谈了整整一夜。从军事形势到百姓疾苦,他掏心掏肺。天亮时,杨永和点头:“走吧,全连跟你干。”两小时后,枪口掉转,机关枪连开不开一枪,便迎来解放军主力。双塔寺据点因此轻易拔除,为太原解放争得宝贵时间。
接下来刘太保的档案又一次沉入水面。这正是他工作特性——越关键越要无名。建国初期,党内情报部门需要在地方埋下“钉子”监视残特余患,他再次被派回闻喜,与早年交道甚多的旧军官保持若即若离的联系。为了让身份更逼真,他刻意把日子过得邋遢:不务正业、混迹街头、偶尔发酒疯。
这种“伪装”代价很大。母亲去世那年,邻居还劝他:“你就这样混下去?!”他只说一句:“我自有安排。”妻子更是差点与他离婚,后来组织做了大量工作才稳住。即便如此,他依旧按规定绝不能透露半个字。
1955年的那次风波,公安局虽然知道他属内部特情,但不方便公开真相,只能采取“带走—释放”方式平息群众情绪。结果弄巧成拙,乡亲们越发认定“这人后台很硬”。一年又一年,这顶“敌特”帽子悬在他头顶,直到1960年代运动扩展,他被隔离审查,差点酿成冤案。所幸几位知情领导极力周旋,把他从边缘拉回。
1979年,中共闻喜县委下发文件,为刘太保彻底平反。文件里第一次公开了他在隐蔽战线的功绩:抗战十余次立功,解放太原特殊贡献,情报工作机要级别。那份薄薄的材料让很多老街坊面红耳赤。有人去看他,满怀歉意,他却摆摆手:“都过去了,我不怪任何人。”
岁月无声流逝。2007年4月25日,刘太保安静离世,享年89岁。家中旧木箱里,有他珍藏的两件物品:一张1939年的闻喜火车站手绘地图,和一条早已褪色的上尉领带。子女整理遗物时问:“您为何保留这条领带?”他生前答过:“那是我‘两面人生’的见证,也提醒自己——不能忘记谁是敌,谁是友。”
回顾刘太保的足迹,会发现“身份不简单”四个字远不足以概括。他在枪林弹雨时冲锋,在人心叵测处潜伏;被怀疑,被唾弃,却一次次把生死置之度外。正因为无数像他这样的无名英雄,才有今天的山河无恙。
他没留下豪言壮语,只留下半句自嘲:“我就是个跑腿的。”可在秘密战线上,有时一个“跑腿”就能决定一城之安、一战之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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