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父亲离开我们已经二十年了。但关于1979年那场自卫反击战的记忆,还清晰地留在我脑子里。这记忆不是父亲亲口告诉我的,是他讲给大哥听的,讲的也不是战斗有多激烈、多残酷,而是关于烈士抚恤金的事。
1978年,我14岁,还在上初中。那时我家住在安乐窝的军部家属院,父亲是军政治部的副主任。年底的一天,父亲回家说,他们要出去执行任务。母亲问他跟谁去、去哪、去多久?父亲只说去的人不少,至于去哪、啥时候回来,一个字也没多说。母亲是军人家属,理解父亲的沉默,只是默默地给他收拾出差的衣服。
我年纪小,不懂父亲说的“执行任务”是啥意思,以为他又是去军区或者哪儿开会。以前他也常这样,一出去就好多天……没想到,父亲这一走就是四个多月。等他回来,已经是1979年3月中旬了。这么久没见父亲,我很想他,但我知道,更想他的是母亲。父亲不在家的这些日子,母亲瘦了二十多斤。后来我才知道,父亲走后不久,母亲就从别的家属那儿打听到,父亲他们是去了云南前线。那段时间,正好是自卫反击战打响的日子。父亲五十多岁了,又是他这个级别的干部,不可能上前线带兵打仗。但母亲知道,枪炮不长眼,人在前线总归不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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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回来后,还是忙得脚不沾地。不是在军里开会,就是去各师或者军区开会。一个星期我能见到他两三次就不错了。4月初的一个周末,父亲总算有点空。看我悠闲地从外面回来,还问了几句我的学习。我成绩一般,班里52个人,我排28名左右。为这,父亲没少批评我,说我不像大哥那样学习好……等我回到客厅,发现父亲和当副教导员的大哥正在说话。很少抽烟的父亲,手里夹着烟,屋里烟雾缭绕的,不时传来他的咳嗽声。
电话响了,父亲接完电话就出门了。我问大哥,父亲怎么了?大哥看了我半天,才告诉了我一件和父亲有关的事。
原来,去年年底到今年头三个月,父亲离家那段时间,确实是去了前线。虽然他没跟着部队出境作战,但部队撤回来后,他参与处理了很多重要的事。头一件要处理的,就是烈士的善后。有些牺牲烈士的家属接到通知,已经赶到了部队。可当时牺牲烈士的抚恤金是500块钱。尴尬的是,在前线,赔给老乡的马和驴,有的都赔了600块。这成了大家心里都明白,却不好明说的一个事实。
一天晚上,一个团的团长和政委来找父亲。他们说,团里在战斗中牺牲了不少干部战士,很多烈士家在农村,是家里的顶梁柱。人牺牲了,按现在的标准只给500块抚恤金,实在拿不出手,心里很不安……团领导想来想去,实在没辙了,才想到来找在后指的父亲。
父亲说:“烈士抚恤金标准低,这是事实,也是规定。你们嫌标准低,那你们有钱吗?”团长看看政委,说他们农场有点钱,也想动用这笔钱,但怕违反纪律,不敢动。父亲说:“标准是死的,不能违背。但人是活的,办法也是有的。动用农场经费,有啥不敢的?你们要这笔钱,还有比给烈士家属更重要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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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说,父亲他们出发前,军里其实也考虑过这个问题,简单议过。首长的意思是,如果部队反映抚恤金低的问题,可以建议从部队农副业生产的收入里想办法解决。但当时军里也没有上级的正式文件,所以只能低调处理,一事一议……
得到父亲的答复,团长和政委放下了包袱,高高兴兴地走了。刚才大哥和父亲就是在说这事。父亲抽着烟,止不住地叹气……他担心的是,要是有的部队没有农场,也没有其他收入来源,那就只能按国家规定的标准给烈士家属发抚恤金了……
那时我年纪小,不太懂抚恤金意味着什么。等我1983年参军到部队,特别是后来提干带兵以后,才真正明白了抚恤金的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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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6年我们部队参加老山轮战,抚恤金标准提高到了2000元。在我看来,无论是1979年的500块,还是1986年的2000块,都是国家根据当时的经济情况,给烈士家属的一份心意。在新中国成立前后,牺牲了无数先烈,没有一个人是为了抚恤金去拼命的。为了民族独立和解放,数不清的先辈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为了人民的利益,心甘情愿献出自己的一切,这就是中国军人最可敬、最伟大的地方。
二十年前,老父亲病逝了。他们那一代人经历的苦难和非凡往事,渐渐走进了历史深处。但先辈们为国家安宁抛头颅、洒热血的风范和精神,永远值得我们铭记。他们用生命换来的和平,是我们今天安稳生活的根基。这份沉甸甸的付出,不会被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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