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1日早上六点半,快给部队打电话,会议材料还没批完!”病房门口传来沙哑的催促声。守夜的护士愣了一下,她怎么也没想到,病床上的人刚从鬼门关被拉回来,张口竟然还是想着工作。
1957年这一年,对53岁的陈赓来说格外漫长。从年初到秋末,他几乎没在北京停留过一个整月。先是福建沿海,接着是南粤边防,再到沪杭军工企业,一路睡不好、吃不香。老人们常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可陈赓胸口那根“老炸药”——多年前在晋察冀留下的弹片,从来没给他过100天的清净。
二月下旬,他在东山岛调研,傍晚洗漱时突然黑雾罩顶,手中的毛巾啪地掉进水盆。警卫员冲进来,只见首长扶着门框,额头冷汗直冒。半分钟后缓过劲,他摆摆手:“我没事,晚饭后还得看海防工事的图纸。”那一次被诊断为“冠状动脉供血不足”,医生叮嘱静养,他却把处方夹进公文包,连药都没买齐。
说来也怪,只要一回到北京,会议像排班车一样往前赶。四月上旬开总参座谈,六月初去广州参加两广军区合并筹备会,七月又转道厦门布置防空阵地。心脏像闹钟,时间一到就痛,陈赓把硝酸甘油当糖吃,仍然坚持白天跑工地、晚上看文件。傅涯再三相劝,他只回答一句:“现在停,我这辈子怕是再也赶不上国家大发展了。”
进入十月,身体终于亮红灯。10月10日晚,他和陈锡联一道讨论某型岸炮部署,意见相左,争到近凌晨两点。陈锡联见他脸色灰白,劝其休息,陈赓却用茶水漱了漱口:“文件早过一分,前线就早稳一分。”第二天清晨,他起身准备去军委,刚跨出卧室就猛地抱住胸口,仿佛有人用铁圈收紧。他踉跄几步坐到椅上,继而滑倒在地。门外玩耍的幼子吓得大哭,傅涯冲进来,抱头大喊:“快,120!”
北医三院急救室里,心电图呈现典型的急性下壁心梗波形。抢救插管之时,陈赓突然握住陈锡联衣袖,像在战场上发号施令一般,用尽全身力气喊出六个字:“对他不能让步!”声音又短又急,医生以为患者进入谵妄期,只有陈锡联明白,这“他”指的是会上坚持修改射程标尺的那位专家。
陈锡联俯身回话:“别想那么多了,命要紧!”随后退到角落,轻轻抹了把脸。打了二十多年仗,他见过不少生死,可老战友此刻牵挂的仍是工作,心里五味杂陈。
抢救持续了四十分钟,溶栓、强心剂、氧气全部用上。脉搏终于平稳下来,医生宣布脱险。病房灯光昏黄,傅涯坐在床边,手一直没松开。陈赓睁眼第一句话是:“会议是不是耽误了?”傅涯鼻子一酸,没有接话,只把药杯递过去。稍作停顿,她强硬地说:“这回你得听我的,先住满三个月!”陈赓难得沉默,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他像被钉在床上,心电监护器滴滴作响。最初几个星期,他几乎不让人探视,生怕一聊公事就控制不住情绪。可毕竟军中故友遍天下,电话、便条、咨询报告还是像雪片飞来。为了防止他动气,傅涯在床头贴了张硬纸板,上面写着:“不到半小时,自动请离。”有人调侃:“傅大姐这就是部队里的‘限时通行证’。”
康复期里发生了一件颇有意思的小插曲。11月,国防科工委送来几份关于导弹推进剂配方的资料,医生坚决不让他批阅。陈赓想了个办法,让警卫员把材料朗读成录音带,自己戴耳机听,嘴里同时含着硝酸甘油,一有不适立刻暂停。医生哭笑不得:“首长,这算打擦边球。”陈赓眨眨眼:“不算吧?我连笔都没动。”
1958年1月,出院鉴定结论“Ⅱ级劳动”,可他拒绝了后勤部门安排的静养所,转身去了哈尔滨,筹建军事工程学院。有人问他为什么急,他摆手:“咱们落后太久,人才一代不接一代,武器再好也白搭。”那天室外零下三十度,风吹得耳朵生疼,他戴着半旧棉帽,步子迈得很快,远远跟着的秘书几次差点追不上。
不得不说,他的倔强给医护带来相当压力。心梗患者应避免过劳、高盐饮食和情绪激动,可他偏偏夜夜伏案,盐分还得够补汗。傅涯急了,想用家庭会议“投票”强制休息,结果三个孩子站在父亲这一边,说“爸忙国事,我们帮他查资料”。傅涯哭笑不得,最后只能限定夜间熬夜不超过一点,算是家规。
时间推到1959年春天,陈赓的心脏偶尔还会刺痛,但总体稳定。同年国庆,他作为有关部门代表登上天安门城楼观礼。有人注意到,他胸前口袋常年塞着一个小铁盒,里面放的正是九片硝酸甘油。他笑称:“这个‘九连发’随身不离,比手枪管用。”
回看陈赓那场心梗,如果当时送医稍晚,后果不堪设想。医疗条件有限,溶栓药极稀缺,是从友邻医院紧急调来的;手术台上的电击除颤器刚从苏联引进,还在试用期。可以说,他的生还一半靠技术,一半靠运气,也靠战友的果断。陈锡联后来谈起当晚,只一句“能救回就好”,便再不肯多说。
然而高强度工作终究不是长久之计。1961年3月16日晨,陈赓在上海突发二次心梗,最终因病去世,年仅57岁。消息传到北京,总参大楼里很多老兵都红了眼眶。有人低声说道:“首长那六个字,怕是要写进他一生的注释。”
今天我们翻阅1957年的病历卡、抢救记录、会议简报,不难发现:在那个百废待兴的年代,不少将领把个人健康放在最后一位,陈赓只是其中最典型的缩影。国家走进现代化的起跑线,他们选择用身体去填补时间差。或许在他们看来,“对他不能让步”的不仅是一场会议,更是一代人对落后局面的彻底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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