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NO.535
July
15.07.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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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视倪再沁(1955-2015年)过往的创作生涯,横跨绘画、雕塑、观念、立体装置与行为互动等各式媒介,绘画方面,倪再沁致力于耕耘水墨画,可按其生命历程分为「黑」、「白」、「彩」三个阶段。青年时期的「黑墨」如《山林与耕地》(2001-2004年),以细腻笔墨描绘出山林,反映出对生态开发的关切;中年「白墨」体现在《瓶花系列1》(2005-2007年)等画作,可看出他对中国古典绘画传统的追溯,取材更贴近日常生活;晚年「彩墨」如《浮生录》系列(2008年),关注都市文明发展,运用强烈浓厚的色彩,结合拼贴手法,塑造出新型态的山水。从这几件作品可观察到倪再沁试图跳脱传统水墨框架,绘画题材由自然、居家,转往对当今都市的投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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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再沁《山林与耕地》
2001-2004年,水墨,180cm×270cm
高雄市立美术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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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再沁《瓶花系列1》
2005-2007年,水墨cm,69×69cm
国立台湾美术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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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再沁《浮生录六》
2008年,水墨,177.5cm×96cm
国立台湾美术馆
除水墨画外,倪再沁也发展出如《倪氏寓言:哪一只最爽(一)》(1992-1993年)等油画作品,皆为讽刺性极强的入世之作。之后他创作了数件以「怪谈」为名的批判性作品,包含将杰夫·昆斯(Jeff Koons, 1955-至今)的《气球狗》(Balloon Dog)拟作四狗交媾场景的《纽约怪谈(一)》(2008-2010年),及《东京怪谈》(2009年)以村上隆(Takashi Murakami, 1962-至今)的 《Hiropon》(1997年)及《My Lonesome Cowboy》(1998年)等数件雕塑作品入画,画面中四名角色交迭的构图与怪谈系列其他作品类似,皆形成情色荒诞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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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再沁《倪氏寓言:哪一只最爽(一)》
1992-1993年,水墨,176cm×251cm
国立台湾美术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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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再沁《纽约怪谈(一)》
2008-2010年,油画,179cm×285cm
顺益台湾美术馆
继这几件作品之后,倪再沁于2010年将这些对艺术明星的挪用发展成《超·超扁平系列》,该系列包含两幅绢印版画:《超 · 超扁平系列-猴犬抱抱》(2010 年 )及《超·超扁平系列-喷射兄妹》(2010 年 )。前者是对杰夫·昆斯《麦可杰克森和泡泡》( Michael Jackson and Bubbles, 1988 年 )的直接引用,将杰夫· 昆斯的立体雕塑转换为版画,雕塑主角整体色调偏暖黄色,反差极大,没有保留细部的质地,通过由上而下的浓重阴影,画面中的麦可·杰克森( Michael Jackson, 1958-2009 年 )和猴子泡泡(Bubbles)表情显得狰狞,背景则刷上互补色紫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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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再沁《超·超扁平系列-猴犬抱抱》
2010年,绢印,82.5cm×130.5cm×4cm
高雄市立美术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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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夫・昆斯(Jeff Koons)
《麦可杰克森与泡泡》
(Michael Jackson and Bubbles)
1988年,陶瓷、釉料、颜料,106.68cm×179.07cm×82.55cm
旧金山现代艺术博物馆
在收藏方高雄市立美术馆的网站上,刘智远是如此描述这系列作品的:倪再沁希望藉由挪用杰夫·昆斯及村上隆来「讽刺当代艺术领域追求话题、商品、明星等的文化现象」,且他「不屑此类假艺术之名推销低俗文化之实,因此反以更卑劣的手法再复制这些作品,使其样貌更显虚无与扁平,此亦『超·超扁平』系列命名之由来」,并说明他特地选用安迪·沃霍尔(Andy Warhol, 1928-1987年)常使用的版画技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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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迪·沃霍尔(Andy Warhol)
《玛莉莲双联作》(Marilyn Diptych)
1962年,压克力、画布,205.4cm×144.8cm
Andy Warhol视觉艺术基金会
从这段论述中,衍生出几个问题:立体雕塑平面化后取消了什么?平面化在倪再沁的创作脉络里代表了什么?倪再沁有无提出属于自己的超扁平?与村上隆的距离又为何?倪再沁在这系列作品中,选择站在资本主义同一侧还是反抗?
由于这系列作品是对其他艺术家既存作品的挪用,因此需要讨论为何要将立体作品平面化,以及这个转化过程造成了什么影响。同时,也必须检视倪再沁选用平面化的手法与自身创作脉络之间的对话,从而得知所谓「超·超扁平」的内涵,以及与提出「超扁平」一词的村上隆之间有何对应关系。尽管缺乏倪再沁本人的论述,但这系列作品明显试图讨论艺术品进入资本市场的问题,所以有必要分析倪再沁对于资本主义究竟持赞成还是反对的立场。下面将从这几个面向分析倪再沁的《超·超扁平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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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体作品的平面化
这两幅版画的共通点在于原作都是雕塑,所以当倪再沁将这三件立体作品绘制到平面上时,已经过艺术家主观「撷取」的过程。他选择这三件作品最具代表性的角度和光影,且两幅版画中,雕塑的全貌都有被复制下来,从这个选择看出他希望观者能一眼辨识出这三件原作。
倪再沁刻意选用跟安迪·沃霍尔一样的复制手法来达成对超扁平文化更深一层反讽。把超扁平图像挪为己用后,通过复制想批判的对象,其实倪再沁也进入了超扁平的论述里,并试着成为共谋结构中的窝里反角色。但倪再沁作品中仍然保留许多雕塑的阴影,显现出原作的痕迹,所以作品本质上仍然是立体的;与之相对地,安迪·沃霍尔的绢印版画中,透视几乎完全被取消。尽管刘智远的论述中强调倪再沁呈现原作「更显虚无与扁平」的模样,在复制技法上却不够极端。
安迪·沃霍尔的波普艺术是随着工业革命进程而逐渐成为主流的。60年代,机械化取代人工,工厂大量生产一样的商品,人们的消费量不断上涨,且日常中使用的对象越来越雷同,加上当时社会对于低俗艺术的接受度普遍提高,原先束之高阁的艺术也能成为商品和流行。在机械化、社会风气改变的冲击下,如 安迪·沃霍尔 一样用机器创作的 波 普艺术家成为主流,他们迅速、大量地复制艺术品,如同 安迪·沃霍尔 所说的「 波 普艺术来自于外在世界」 ,这些艺术家大多将既有的形象或照片复制到画布上,追求去个人化的表现。
因此,当倪再沁意图挪用波普艺术的脉络时,不像60年代的美国波普艺术是受到整体社会发展局势的牵引,加上倪再沁选择的是其他知名艺术家的作品,不同于波普艺术选用日常对象等现成物作为作画题材,在作画对象上已丧失了安迪·沃霍尔「以工业手法复制工业大量复制商品的图像」的讽刺之意,使倪再沁的版画徒留形式上的批判,却无视背后的历史背景,又无法明确指出批判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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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再沁的超扁平
这几件立体雕塑的「明星商品、低俗文化」特质受到倪再沁嘲讽,通过对这三件雕塑的另类塑造,倪再沁创造了建立在超扁平雕塑之上的「超·超扁平」版画。「超扁平」一词源自于村上隆《超扁平宣言》(The Super Flat Manifesto)所提及,他认为未来世界会和日本一样超级扁平,社会、风俗、艺术、文化都会变得极度平面(two-dimensional)。
村上隆选用反透视手法,除了视觉表现外还有文化因素牵涉其中。村上隆的超扁平论述是奠基在日本的浮世绘上,针对西方当代艺术与日本文化间的断层,村上隆曾评价道,对日本人来说漫画就是艺术,对非日本人而言,若不理解漫画的先行脉络,根本无法健全理解现代漫画,相比之下,当代艺术反而更容易理解。其论述带有反西方的意识,反映出日本的文化骄傲和自尊。
可反观倪再沁于这系列版画作品中提出的「超· 超扁平」,欲对村上隆《超扁平宣言》加以驳斥,试图反对当代艺术中的商品化和明星化,可实际上他只是将他认定属于符合定义的作品加以拆解,无视背后的创作脉络,通过再制来塑造对自身有利的创作。这种批评是缺乏根基的,甚至可说是「抓着别人画笔的反讽」,倪再沁所提出的「超·超扁平」并没有与村上隆的论述拉开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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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资本主义的批判
上面已阐释《超·超扁平系列》与 波 普艺术及超扁平之间的关系,接着针对作品中对资本主义的批判作分析。当代艺术中为了追求市场售价和名声,作品时常沾染色情、暴力等低俗元素,这也是倪再沁想批评的。《猴犬抱抱》中倪再沁刻意选用直接出现名人麦可· 杰克森的杰夫
·昆斯的雕塑,讽刺艺术作品中盲从演艺圈名人的现象;《喷射兄妹》中的原作《Hiropon》及《My Lonesome Cowboy》以乳房等色情表现为特征,搭配日本动漫的萝莉和少年漫画主角形象。
这三件原作皆显示出艺术明星化、商品化的现象,村上隆作品中包含了类似色情漫画中的表现:强调女性的乳房形状和男性的阴茎,落入低俗化的指控。但村上隆塑造的角色其实反映了日本动漫中常见的身体物化,这件作品问世后确实使世界更加认识日本动漫文化,甚至使之成为潮流,就村上隆过去试图达成的「日本成为根源」之目标来说,有达到一定的成效。
倪再沁对这两者作品的平面复制,其实也陷入了自己驳斥的「艺术明星化」。杰夫·昆斯跟村上隆在当代艺术市场中俨然成为现象级的明星,倪再沁的版画保留了过多原作的特色,削弱了批判的强度,甚至带有为这两者背书的意味。倪再沁无法提出自己的图像脉络,落入另一重商品化的圈套。版画作为一个能被再制的媒介,可复制性已贴合消费主义的特性,没有与波普艺术的消费性做出区隔。倪再沁欲通过模仿波普艺术来戏仿消费主义,但这系列影像可说是对这三件原作的美化,被资本市场吸收,原本的批判性反成为市场上的另类卖点。《超·超扁平系列》成为波普艺术的陪衬,而不是市场外波普艺术的攻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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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论
倪再沁的《超·超扁平系列-猴犬抱抱》及《超·超扁平系列-喷射兄妹》具有打破艺术市场成规之企图心,在媒介选用上也特地遵循波普艺术的手法,试图通过直接的挪用和模拟来达成反讽之目的。但这几件版画里遗留太多原作的特征,平面化的过程显得无力,仅是形式上的依样画葫芦。
倪再沁试图通过这系列作来批评资本主义或消费主义,但他对杰夫·昆斯和村上隆的挪用太直接,作品本身就缺乏负面、批评意味,保留过多原作雕塑的细节和阴影,无法达成讽刺之效。至于系列标题中的「超·超扁平」没办法与村上隆的文化论述拉开距离,当村上隆以浮世绘和日本历史悠久的动漫文化作为创作背景时,倪再沁将其作品图像再制的行为背后,并没有所谓属于他自身的论述,导致他的反讽沦为犬儒式的虚无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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