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的野蛮人》： 还原资本收购的故事，探究资本的本来面目

对溥仪感兴趣，是因为他的一生太过传奇，短短的六十一载春秋，横跨了清朝、民国和共和国，是20世纪中国诸多历史大事件的亲历者和见证者。

3岁登基，6岁退位，12岁复辟，18岁被赶出紫禁城，28岁三度登极，39岁沦为战犯，53岁获得特赦成为公民……这样的剧情，恐怕当今最夸张的穿越小说都不敢这么写，因为它实在是超越了小说家的想象力极限。然而，这是溥仪身上真实发生的事情。

不得不承认，现实，有时远远比小说更精彩、更魔幻、更离奇。

在资本市场，有一本畅销三十余年经久不衰的金融名著，它对史上那场最强悍的资本收购细致入微的描写，其情节之跌宕起伏，悬念之扣人心弦，远远超出了任何一部虚构的商战小说。这就是今天我们要讲的故事：《门口的野蛮人》。

提起“门口的野蛮人”，对资本市场略知一二的读者可能并不陌生。然而，这本书的副书名却鲜为人知：“纳贝斯克的陨落”。

纳贝斯克是如何崛起的，又是如何陨落的？决定其前途命运的关键人物，也就是时任雷诺兹-纳贝斯克CEO的罗斯·约翰逊，又有着怎样的人生经历？我们的故事就从这里讲起吧！

草根逆袭

1931年，约翰逊出生于加拿大温尼伯市的一个工薪家庭，其父亲是个五金销售员，偶尔做点木工活。早年的约翰逊表现平平，在校时学习成绩一般，出校门后做的也是一些平庸琐碎的工作，比如说在电气公司当会计，在灯具公司当推销员。

一直到20世纪70年代初，约翰逊在事业上仍然毫无起色。一次偶然的机会，约翰逊跳槽到美国标牌食品公司的蒙特利尔分公司担任总裁。在任上，约翰逊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1973年，约翰逊获得提拔，并很快搬去了纽约。这一年，约翰逊42岁。

来到纽约的约翰逊，不但没有任何的水土不服，反而觉得如鱼得水。他人生舞台的大幕才刚刚拉开。从这个角度讲，约翰逊属于大器晚成的典范。

在我看来，约翰逊闯荡纽约，就像民国时期闯荡上海滩的杜月笙一样，都是从底层默默无闻的小人物，逐渐跃升至上流社会。这是时代赋予的机遇，当然，也离不开个人的努力。

在我看来，一个人要是野心勃勃，雄心壮志，他最好去大城市发展。大城市的机会多，不管三教九流，都能找得到自己的用武之地。反之，如果一直在闭塞的乡间或小镇生活，纵有万般能耐，也很难施展拳脚。

回到正题。来到标牌食品公司总部任职以后，约翰逊广交朋友，并积极谋求更高的职位升迁。1976年，约翰逊被任命为首席运营官，成为时任首席执行官韦格尔的接班人。由于理念和性格不合，约翰逊和韦格尔多次爆发严重的冲突。约翰逊以辞职相要挟，向董事会和韦格尔“逼宫”，成功地将韦格尔赶下了台。至此，约翰逊成为标牌公司的一号人物。

1981年，标牌食品和纳贝斯克合并，组建成新的纳贝斯克-标牌公司。虽然两家公司的合并算是门当户对，但纳贝斯克当时的名气显然更大一些。纳贝斯克旗下的奥利奥和乐事饼干，都是风靡全球、家喻户晓的品牌。在新公司，来自纳贝斯克的谢伯利担任董事会主席，约翰逊则成为总裁。

表面上，约翰逊对谢伯利百依百顺；暗地里，约翰逊却在不动声色地清除谢伯利的势力。不出三年，新公司24位高管里，就有21位是来自原标牌公司的人马。通过培植自己的势力，约翰逊牢牢地掌握了公司的决策权。

年过半百的约翰逊，显然比从前更加老谋深算。虽然约翰逊步步紧逼，但他和谢伯利的矛盾却从来没有公开化。相反，约翰逊仍然在竭力“讨好”谢伯利。当时，纳贝斯克-标牌公司的新研究中心即将落成竣工，约翰逊将它命名为“谢伯利科研中心”，令谢伯利感动不已。

但凡你读过一点中国历史，你就能很轻易地发现，约翰逊的这一套手法太似曾相识了。

公元960年，赵匡胤通过“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登上了权力的巅峰。得到帝位的赵匡胤仍不放心，害怕自己会重蹈五代十国政权频繁更迭之覆辙，于是设宴款待禁军一众高级将领，暗示其多买歌姬舞伎，多置良田美宅，石守信等人心领神会，立即表示放弃兵权，解甲归田。

公元1861年，慈禧太后通过“辛酉政变”清除了顾命八大臣，登上了权力的巅峰。慈禧、慈安两太后开始垂帘听政，当时慈禧对慈安也是毕恭毕敬，凡是涉及朝政举措的大事，即使明知道慈安没有异议，依然也先要请示。取得慈安的信任之后，慈禧最终实现了大权独揽。

话说回来。从约翰逊攫取纳贝斯克-标牌公司最高权力的手法来看，他是非常精于权术的。

1985年，烟草业巨头雷诺兹和食品业巨头纳贝斯克合并，组建成新的雷诺兹-纳贝斯克集团，来自原雷诺兹公司的威尔逊成为董事会主席，约翰逊则成为总裁。作为二把手的约翰逊，暗中拉拢各个董事会成员，最终迫使威尔逊辞职。

当然，约翰逊再次展现出“既斗争又合作”的高超艺术，他给威尔逊的离职开出了丰厚的补偿：公司一次性支付325万美元，每年再支付130万美元的年薪和奖金，直到他正式退休；1987年威尔逊正式退休后，公司每年再支付60万美元的退休金；威尔逊的办公室、秘书、公寓等待遇依然保持不变。

1986年，约翰逊成为了雷诺兹-纳贝斯克集团的CEO，开始执掌这家全美排名前20的大型企业。也就是说，约翰逊仅仅用了10年时间，就从一个偏于一隅的小人物，跻身于美国商业社会的大舞台。其上升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纸醉金迷

在雷诺兹-纳贝斯克集团掌控局面以后，约翰逊逐渐褪去了伪装，暴露了本性，他的人生信条就是及时行乐，套用李白的诗，“千金散尽还复来”。

在约翰逊的授意下，公司不惜一切代价地装修总部的办公室。接待室有一件18世纪的中国屏风，价值10万美元；一对青花瓷瓶，价值1.6万美元；高管办公区铺设的波斯地毯，价值5万美元；约翰逊办公室陈列的珐琅瓷器，价值3万美元。公司还大量采购古董，一位供应商不无感慨地说：“这么多年来，这是我唯一见过的一家没有预算控制的公司。”

原雷诺兹公司拥有6架飞机，原纳贝斯克公司拥有2架飞机，就这样还满足不了约翰逊的胃口。约翰逊又订购了两架顶级的湾流G4飞机，每架2100万美元。公司专门组建了航空部和飞行队，并为10架飞机配备了36名飞行员，以及规模庞大的飞机仓库。飞机仓库原本的预算是2万平方英尺，约翰逊在看过图纸之后说：“还不够大，再增加7000平方英尺。”

在约翰逊的影响下，公司上上下下掀起了一股奢靡之风。公司的31名主管，年薪合计高达1420万美元，人均46万美元；有些主管出手阔绰，每次给鞋童的小费就有100美元，被当地传为奇谈；公司的糖果车盛载着法国高级奶糖，在每层的办公区穿梭，一天两次；就连中下层的经理人，每人都至少拥有一张俱乐部会员卡和公司配的轿车；约翰逊本人就更不用说了，他拥有24张俱乐部会员卡，不能说纸醉金迷，简直是挥霍无度。

与约翰逊对资本的挥霍与滥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巴菲特对资本的理性与节制。巴菲特比约翰逊年长一岁，两人虽是同龄，但有着截然不同的人生观、价值观和消费观。

巴菲特早年给自己开的年薪只有5万美元，后期才上升至10万美元；巴菲特为了节省出行时间，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给自己买了一架飞机，却又陷入了深深的自责，给飞机取名叫“不可原谅号”；巴菲特没有司机，没有高档轿车，只有一台破旧的凯迪拉克；伯克希尔总部不事奢华，简约朴素，几乎没有贵重的陈设和装饰。

如果说约翰逊的人生哲学是“千金散尽还复来”，那巴菲特的人生哲学无疑是“人间有味是清欢”。

究竟什么是“清欢”呢？林清玄的阐释恰如其分：

“清欢”是生命的减法，在我们舍弃了世俗的追逐和欲望的捆绑，回到最单纯的欢喜，是生命里最有滋味的情境。

在燥热的暑天喝一杯茶。

在雪夜的风中看一盏烛火。

在黄昏的晚霞里观夕阳沉落。

在蝉声高唱的树林里穿行。

在松子掉落的深夜想起远方的朋友。

在最高的山上突然想念着兄弟。

在落下的一根白发里，浮出一生最爱的面容。

在明月遍照的松岗，希望全世界的人都能欣赏同一轮明月呀！

大家发现没有，最高级的满足，是通过发现万物之美来实现的，而不是依赖于物欲横流的刺激。人活到极致，一定是素与简。所以我常常讲，巴菲特不仅是投资的典范，更是生活的典范。

并购之王

话分两头。

上文讲到的雷诺兹-纳贝斯克集团，它在这个故事里，实际上只是一个“猎物”。而真正的“猎手”，是有着“并购之王”之称的KKR公司。

美国人喜欢以创始人的名字来命名公司，比如格雷厄姆-纽曼公司、巴菲特合伙公司、惠勒-芒格公司、雷诺兹烟草公司，莫不如此。KKR公司也不例外。

KKR公司的命名，取自三位创始合伙人：科尔伯格、克拉维斯、罗伯茨。

一开始，KKR公司的业务并不稳定：1977年有三笔，1978年一笔也没有，1979年又有三笔。直到1980年，KKR的生意日渐兴隆，一口气做成了六单，在业界逐渐开始崭露头角。

为了掌控更大的资金量，将更大的并购对象收入囊中，KKR的三名合伙人开始向投资者募集资金。1978年从3000万美元起步，1983年已经能募到10亿美元了。收购一家公司后，KKR公司就会紧盯着对方的日常运营，在公司好转之后就转手卖出，通常能赚到3~10倍的利润。

虽然KKR公司一直在“悄无声息地野蛮生长”，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其他人很快就注意到了这块肥肉。1982年，美国前财政部长威廉·西蒙麾下的投资公司，收购了辛辛那提的一家公司，耗资8000万美元，其中7900万美元是从银行借来的。两年之后，西蒙将这家公司上市，卖了2.9亿美元。

西蒙的原始出资是33万美元，大家算一下，西蒙的这单生意赚了多少钱呢？

7900万美元的融资款，按照5%的贷款利率计算，两年后要还给银行的，也只不过是9000万美元。而这家公司卖了2.9亿美元，也就是说，其中的2亿美元落入了投资公司的腰包，而投资公司的原始出资只有100万美元。经此一役，增值200倍。

现在公布答案。西蒙的33万美元，一下子就增值到了6600万美元。一夜暴富的刺激，让越来越多的聪明人对杠杆收购趋之如骛。据统计，1979~1983年，美国杠杆收购的规模逐年增长，总的交易量增加了10倍以上。

趁着行业发展的东风，KKR乘势而上，一跃成为杠杆收购行业的头部机构。值得一提的是，KKR公司的灵魂人物克拉维斯，在生活上追求奢靡的旨趣，与上文提到的约翰逊如出一辙。克拉维斯和他的美娇妻，就像生活在小说故事里：夏天在萨尔茨堡避暑，冬天在范尔城滑雪，周末在康涅狄格州打猎，早上起来在雷诺阿的画作间漫步，晚上则去参加慈善舞会……

正如巴菲特收购的公司，其经理人的气质都跟巴菲特比较接近一样，约翰逊和克拉维斯共同信奉的享乐主义，在某种程度上也为他们今后的相遇埋下了伏笔。

山雨欲来

1987年10月19日，美股“黑色星期一”，股市一泻千里。

大约在一周前，雷诺兹-纳贝斯克集团的股价还在65美元/股左右；19日当天中午，股价暴跌至40美元/股左右。当约翰逊打开股票报价器时，和众人一样陷入了恐慌之中。

和华尔街的大多数CEO一样，约翰逊将公司的股价表现，看成是自己的业绩报告。萎靡不振的股价，像一团阴云笼罩在约翰逊的心头。

为了提振公司股价，约翰逊首先想到了行业并购。约翰逊的如意算盘是，食品行业有些公司股价飞涨，如果促成合并，两家成为联营企业，按照被并购的那家公司市盈率来估值，雷诺兹-纳贝斯克不也可以迅速做大市值么？

这样的伎俩，在20世纪80年代的华尔街非常盛行。就记录了这样一个案例：

假设有两家公司——艾博电路公司和贝克尔糖果公司，两家公司的净利润都是100万美元，发行股票都是20万股，每股盈利都是5美元。唯一不同的是，电路公司的市盈率是20倍，股价是100美元；糖果公司的市盈率是10倍，股价是50美元。

电路公司的管理层如果想打造企业集团，他们可以提出以2:3的换股比例并购糖果公司。对于糖果公司的股东而言，他们持有的3股糖果股票价值150美元，而换成2股电路公司股票价值200美元，他们肯定会乐意合并。

合并后的企业集团财务数据如下：净利润200万美元，发行股票33.33万股，每股盈利6美元。于是我们看到，新的企业集团每股盈利增长20%，似乎表明之前给的20倍市盈率估值是合理的。此时，股价会上涨到120美元。

实际上我们知道，这两家公司的业绩并没有任何增长，仅仅是因为两家公司合并，被并购的低市盈率公司的估值水平被拉高，就能取得表面上的财务增长。如此“出众”的业绩，又会让这笔并购显得无比英明，从而进一步推高公司股价走高。

不过，这样的“金融炼金术”并不能长久维持。一旦将来业绩不达预期，抛售狂潮也会随之而来。所以，约翰逊的想法遭到了公司顾问的一致反对。他们质问约翰逊：“你为什么想要收购一家三流的食品公司，而不是集中精力搞好一家一流的食品公司呢？”

哈哈哈，不得不说，公司顾问的质问非常犀利。实际上，巴菲特也发表过类似的观点：优质的A公司收购平庸的B公司，并不只是B公司卖身于A公司；同样地，A公司也出卖了自己的优质股权，换取的是B公司的平庸股权。这么一想，倘若收购一家烂公司，不但不能说是叱咤风云，甚至还可以说是脑子进水。

约翰逊又想到了第二条路：发起公司回购。1988年，雷诺兹-纳贝斯克集团以53.5美元/股的均价，回购了2100万股。回购结束后，股价继续下跌至45美元/股左右。约翰逊为这次回购花费了11亿美元，却自感收效甚微。

由此，我们不难看出，约翰逊对股价的态度，跟巴菲特也是大相径庭。

巴菲特认为股价反映的是“市场先生”的情绪，所以他关注的重点不是股价，而是公司的内在价值；约翰逊则不同，作为一家公众公司的CEO，他更关注公司股价的表现，他认为股价才能反映公司的业绩，以及他本人的成绩。

所以，约翰逊的回购，是为了拉抬股价；而巴菲特的回购，跟他买别的公司股票一样，是因为股价足够便宜。但是巴菲特并不会关注买了之后是否会继续下跌，他认为短期股价走势是“市场先生”决定的。

所以，巴菲特永远是做好自己该做的事、能做的事，然后等待着时间的玫瑰静静绽放。而约翰逊的做法，显然是相信“人定胜天”，觉得自己有能力改变一切。其实，“人”从来没有胜过“天”。如果说“人”赢了，那也不是他战胜了“天”，而是因为他顺应了天道。

激烈交锋

并购无门，回购无效，约翰逊将目光投向了杠杆收购。

协利证券的掌门人科恩，敏锐地嗅到了生意的机会。如果约翰逊决意杠杆收购，协利证券要是有机会参与其中的话，可以大赚一笔。

科恩的内心OS是这样的：这场规模空前的收购，能够让协利证券迅速成为商业信贷行业中的佼佼者。如果以后有人想进行大规模的杠杆收购，会优先考虑与协利证券合作。协利证券预收的手续费，总额就高达2亿美元。收购完成之后，还有咨询收入、再融资收入、管理费收入，都会源源不断地流入公司……

所以，科恩极力鼓动约翰逊发起杠杆收购。哈哈哈哈哈，投资银行家撺掇上市公司CEO的桥段，巴菲特在历年的致股东信里，已经讲得够多啦！一言以蔽之，屁股决定脑袋，利益决定立场。

协利证券还为约翰逊制定了一份为期十周的进度表：

第1周~第3周：价值和价格商议等基础性工作；

第4周：和银行开会，讨论贷款事宜；

第5周：银行对贷款结构进行优化；

第6周：管理层决定是否启动杠杆收购；

第7周：告知董事，并要求他们成立独立委员会来评估杠杆收购提案；

第8周：管理层准备收购协议；

第9周：管理层向董事会提交收购方案，并和独立委员会开展谈判；

第10周：执行收购协议，并向媒体公布。

大多数杠杆收购都遵循着类似的套路：公司管理层在券商的协助下，悄悄地筹集资金。一旦资金到位、价格敲定，管理层就会拿着报价去找董事会。对于董事们而言，此时他们的头上好像被顶上了一杆枪，根本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

原因在于，如果董事会将杠杆收购的消息放出去，就有可能招致企业狙击手的偷袭。多年以来，董事会在有备而来的管理层面前缴械投降，这样的案例在华尔街发生过很多次。

约翰逊认为，如果他发起杠杆收购，KKR公司大概率不会上前“抢食”。约翰逊和科恩笃定，如果没有管理层的帮助来寻找一条节流的最佳办法，甚至是克拉维斯也不敢尝试这么大规模的收购。即使克拉维斯想要冒险，他也会被烟草行业复杂的诉讼问题所劝退。

然而，约翰逊没有料到，他的判断出现了致命的失误。当杠杆收购的消息发布后，雷诺兹-纳贝斯克集团的总部大楼被媒体记者们围得水泄不通。秘书也向克拉维斯汇报了这一重磅新闻：“雷诺兹-纳贝斯克集团准备以75美元/股的价格私有化。”克拉维斯决定参与竞标，而且是给出了90美元/股的高价。

KKR合作的券商是德崇证券和美林证券，而不是协利证券。克拉维斯的入局，让科恩坐立难安，仿佛煮熟的鸭子马上又要飞走了。科恩一边噩梦连连，一边给自己做心理按摩：克拉维斯提出的90美元/股的价格，并非全是现金。其中，有79美元是现金，剩下的11美元是以证券的形式支付的。这样一来，克拉维斯的现金出价只高了4美元，也没有那么令人绝望。

科恩甚至还约了克拉维斯面谈。科恩主动向克拉维斯抛出“橄榄枝”，提议这单业务由两家公司平分，一人一半。没想到，科恩的提议惨遭克拉维斯的拒绝。在克拉维斯眼里，科恩就是个门外汉，一共也就参与过两次杠杆收购，而他自己早就身经百战，见得多啦！

就这样，第一轮谈判以失败而告终。

和谈失败后，科恩团队开始厉兵秣马，积极备战。须知，克拉维斯提出的收购价格是90美元/股，这就意味着，约翰逊之前提出的75美元/股的价格方案，以及建立在这一价格基础上的种种假设，统统要推倒重来。科恩团队开始大量修改分析报告，为取得银行150亿美元贷款的谈判也不得不重新开始。

对于克拉维斯来说，尽管KKR的并购经验极其丰富，资金实力极其雄厚，德崇证券和美林证券的融资能力也远远高于协利证券，不过他也不是处于绝对的上风。

杠杆收购如同购买一辆二手车。二手车市场存在着非常突出的“信息不对称”现象，也就是说，卖家掌握的信息，远远比买家掌握的信息更真实、更准确。举个简单的例子，假如这辆车之前出过车祸，但已经被修复得完好无损，卖家知道这一情况，买家却根本无法察觉。

KKR和克拉维斯面临的难题是，以约翰逊为首的管理层根本不配合，那么在收购之前，克拉维斯就很难真实地评估雷诺兹-纳贝斯克集团的经营和负债状况。

还是拿二手车打个形象的比方吧！假设你是克拉维斯，现在来买二手车，而卖车的约翰逊却连让你踢踢轮胎的机会都没有，那你该怎么办？凉拌。

既然双方各有筹码，又无法奈何对方，只好再次回到谈判桌前。这一次，克拉维斯、罗伯茨和约翰逊、科恩勾勒的协议雏形是：雷诺兹-纳贝斯克董事会由双方共同控制，任何一方都没有绝对控制权。股权也是对半分，约翰逊的股份从协利证券这边来出。

然而，双方在细节上的分歧太多，第二轮谈判也以失败而告终。

两次谈判，双方想的都是各自的利益，打的都是各自的算盘，没能谈拢也就不足为奇了。再想想巴菲特，收购协议就是一页纸，谈判时间就是几分钟，这就是“价值观的价值”。

兵临城下

克拉维斯决定参与对雷诺兹-纳贝斯克集团的竞标。其实，KKR团队的每个人，此时都是心里打鼓：眼前是公司史上的最大一笔收购，而自己对雷诺兹-纳贝斯克集团究竟了解多少呢？他们没有去雷诺兹-纳贝斯克的工厂看一看，跟公司的管理层交流也非常有限。仅仅凭着手上的一堆财报，他们感到信心不足。

KKR团队更担心的是：他们能否万无一失地完成这笔大规模的收购？那些对杠杆收购保持警惕的银行会和他们合作么？那些忧心忡忡的投资者会购买KKR发行的债券么？他们真的想打破之前一直平静的生活么？

虽然略显犹豫，不过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对雷诺兹-纳贝斯克感兴趣的并不是只有克拉维斯和约翰逊。投标日期截止时，雷诺兹-纳贝斯克集团董事会收到了形形色色的标书，很多标书都被淘汰掉了。最后，有两份标书摆上了案头。

一份来自克拉维斯，投标价格是94美元/股，总价是216.2亿美元；

另一份来自约翰逊，投标价格是100美元/股，总价是230亿美元。

克拉维斯做梦都想不到，以约翰逊为首的管理层，竟然会报出100美元/股的价格。不过，克拉维斯会甘心认输、就此收手么？以克拉维斯的性格，他早已另有打算。

双方的竞标价格不断攀升，竞争也不断升级。

最后，克拉维斯将竞标价格提高到了109美元/股，而约翰逊则进一步推升到了112美元/股。表面上看，约翰逊团队似乎胜算很大。不过，除了竞标价格以外，两份标书还存在些许细微的差别。

比如说，克拉维斯同意只收购公司75%的股份，而约翰逊及科恩执意坚持要收购公司85%的股份；克拉维斯答应只出售雷诺兹-纳贝斯克公司的部分业务，而科恩则会将雷诺兹-纳贝斯克整体出售；还有一点，约翰逊团队对保障员工福利的态度也很强硬。

在雷诺兹-纳贝斯克集团董事会的讨论中，一名董事小心翼翼地说道：“是不是可以说，KKR会对员工更负责任？”其他董事都点了点头。

最终，雷诺兹-纳贝斯克董事会成员一致通过，KKR成为中标者。

注意，我说KKR是中标者，而不是最后的赢家。因为拿下雷诺兹-纳贝斯克集团的控制权，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如何从雷诺兹-纳贝斯克那里获利，才是令KKR真正头痛的问题。后来担任雷诺兹-纳贝斯克CEO的戈德斯通说过这样一句话：

事实上，自从那场收购结束后，这家公司给每个在它身上倾注了心血的人，带来的只有痛苦。

结语

读罢《门口的野蛮人》，我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这是一出悬念丛生的宫斗剧，这是一场资本与高管之间的权力游戏，这是一曲现代公司争夺股权的冰与火之歌。

参与股权争夺的各路人马，如同陷入混战的军阀，谁都想扩充实力，一统江湖。没有任何价值观可言，有的只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也许，他们信奉的是“股权无义战”。

然而，无论是成功竞标的克拉维斯，还是黯然离场的约翰逊，他们似乎都没有从这次史上最强悍的资本收购中落得任何实实在在的好处。龙虎相争，无非是惨败和惨胜，没有真正的赢家。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巴菲特对收购的企业，从来都是你情我愿，相互欣赏，从来都是充分放权，永续经营，这让巴菲特在收获财富的同时，也赢得了无数的鲜花、掌声与美誉。

做一个好人究竟有什么用？价值观究竟有什么价值？从和《门口的野蛮人》这两本书里，你一定会找到自己的答案。

2025年，愿我们都能拥有理性、正直、诚信等可贵的品质，愿我们都能跟喜欢的人一起做着喜欢的事。人生快意，莫过于此。

来源：王冠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