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三年的长江水,裹挟着,在赤壁的火光中沸腾。孙权立于楼船之上,紫髯在风中张扬如火焰,望着对岸曹军的连环战船,忽然想起十九岁那年接过兄长孙策的印绶时,张昭递来的那杯酒 —— 酒液里倒映着的,是整个江东的命运。从少年英主到迟暮帝王,他用五十二年光阴在江左大地刻下龙纹,却也在晚年的迷雾里,为这片土地投下难以驱散的阴影。
少年孙权的肩膀,过早扛起了父兄未竟的霸业。孙策遇刺身亡时,江东诸郡人心浮动,宗室蠢蠢欲动,曹操大军压境,连张昭都劝他归附许昌。可这个尚带着稚气的少年,却在周瑜的佩剑寒光里看清了方向:他亲往庐江收编程普的部曲,在宣城单骑冲出山越人的包围,用三年时间平定六郡,让那些轻视他的人明白 ——“江东周郎” 的背后,站着一位不输父兄的雄主。他的智慧藏在温和的笑容里,像富春山的溪流,看似平静,却能穿石破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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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壁之战是他一生最耀眼的高光。当曹操的檄文写着 “今治水军八十万众,方与将军会猎于吴” 时,朝堂上主降派的呼声几乎掀翻屋顶。孙权却握着周瑜的手,在柴桑的密室里画下火攻的蓝图。他懂得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周瑜掌军,鲁肃主谋,自己则坐镇建业,调度粮草,安定后方。那场大火烧红了半个江面,也烧出了三国鼎立的雏形。战后他搂着吕蒙的肩膀笑说:“孤与子明,犹鱼之有水也。” 彼时的他,眼里有星辰大海,也有容得下百川的胸怀。
称帝后的孙权,曾有过一段堪称 “江东黄金时代” 的岁月。他派卫温远航夷洲,让大陆与台湾的联系首次写入正史;他开凿破冈渎,让建业的商船能直抵钱塘;他在吴郡设立农官,让江南的稻田里长出比中原更饱满的谷穗。建业城的朱雀航上,西域的胡商与江东的士子讨价还价,秦淮河的画舫里,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与陆机的《文赋》交织成歌。那时的他,是能与曹操 “生子当如孙仲谋” 的英雄,是让诸葛亮感叹 “孙权据有江东,已历三世,国险而民附” 的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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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权力这杯酒,饮得久了,总会醉。晚年的孙权,像变了一个人。太子孙登的早逝,成了他性情大变的开端。他先是废黜太子孙和,又赐死鲁王孙霸,让 “二宫之争” 像一场瘟疫,席卷了整个江东士族。陆逊被逼得忧愤而死,顾雍被斥责得闭门不出,那些曾为江东立下汗马功劳的世家子弟,一夜之间成了阶下囚。他开始沉迷于祥瑞,有人献来一只白头鸟,他便以为是天降吉兆,大宴群臣三日;有人说建业的井里出现黄龙,他竟不顾国库空虚,下令修建更奢华的宫殿。
最让人唏嘘的是他对张昭的态度。那个曾在他少年时以 “托孤重臣” 自居的老臣,晚年屡遭羞辱。孙权甚至指着张昭的鼻子骂:“吴国士人入宫则拜孤,出宫则拜君,孤之敬君,亦为至矣,而数于众中折孤,孤尝恐失计。” 张昭气得闭门不出,他竟放火烧门逼其出来。昔日那个能听进 “良药苦口” 的孙权,终究在皇权的孤高处,变成了自己曾经最厌恶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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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元二年,孙权在宫中病逝,享年七十一岁。他留给江东的,是一个看似稳固却暗流涌动的江山。幼主孙亮即位后,诸葛恪专权,孙峻弑君,孙綝废立,短短几年间,昔日强盛的东吴便陷入内乱。那些在 “二宫之争” 中被打压的世家,纷纷倒向司马氏,最终在太康元年,王濬的楼船顺流而下,建业的宫门在一片哀嚎中缓缓打开。
如今,秦淮河的潮水依旧拍打着建业的旧岸,仿佛还在诉说那个紫髯英雄的故事。孙权的功过,像江面上的月光,一半明亮,一半朦胧。他开拓了江东的疆土,却也埋下了内乱的种子;他曾是识人善任的明主,却在晚年变得猜忌多疑。或许,权力本身就是一面镜子,既能照出雄才大略,也能映出人性的幽暗。当我们站在历史的岸边回望,看到的不仅是一个帝王的起落,更是一个永恒的命题:如何在巅峰时守住本心,在繁华处不忘来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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