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凝在稻叶尖上时,我踩着田埂上的青草往村西头去。露水透过帆布鞋底渗进来,带着泥土的凉,像被夏日清晨吻了脚。远处水塘里浮着层薄雾,老水牛甩着尾巴从雾里钻出来,蹄子踏过水草的声响,惊飞了一群白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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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口的老槐树总比别处醒得早。张大爷的竹椅已经支在树底下,旱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烟圈儿混着槐花香往天上飘。"城里娃又来追太阳啦?"他笑着往旁边挪了挪,给我腾出块树荫。我刚坐下,就见二婶挎着竹篮从巷口拐出来,篮子里的西红柿红得发亮,蒂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土。"刚摘的,尝尝。"她塞给我一个,果皮薄得能看见里面的沙瓤,咬下去汁水顺着胳膊肘流,甜里带点太阳晒出来的微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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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慢慢爬高,稻田里的水汽开始往上冒。插秧的妇人挽着裤脚站在水田里,绿苗在她们手里排着队站成整齐的方阵。有人唱起了调子,不知名的山歌顺着风缠在稻穗上,惊得蜻蜓一群群飞起来,翅膀闪着蓝绿的光。我蹲在田埂上数水田里的云影,看它们被稻叶裁成碎块,又被游过的小鱼搅成乱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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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太阳把柏油路晒得发软,蝉在老榆树上扯开嗓子喊。村东头的小卖部成了最热闹的地方,冰柜被拉开时冒出的白气里,混着孩子们的笑闹声。李婶把刚从井里捞出来的西瓜劈开,红瓤子映得人眼睛发亮,籽儿黑得像撒了把星星。男人们光着膀子蹲在门槛上,手里的啤酒瓶上凝着水珠,碰在一起的脆响里,混着说不完的庄稼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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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村庄浸在蝉鸣声里,像被泡在温水里。我沿着河边走,看白鹅把红掌拨得水花儿乱溅,看捣衣的妇人用木槌捶打衣裳,皂角泡沫顺着水流走,沾在岸边的狗尾巴草上。桥洞下藏着几个纳凉的老人,手里的蒲扇摇出慢悠悠的风,讲起年轻时的夏天——那时候没有空调,却有满河的星星和捉不完的萤火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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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往西斜时,我跟着放牛的孩子往山上去。牛铃在山谷里荡来荡去,惊起的蚂蚱蹦到草叶上,翅膀是金绿色的。山腰的野枣树上挂着青果子,孩子摘了两个塞给我,酸得人直眯眼。远处的稻田变成了金红色,风吹过,稻浪像在翻一本厚厚的书,每一页都写满了阳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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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要在院子里吃。大铁锅炖的豆角咕嘟冒泡,柴火在灶膛里噼啪响,烟囱里飘出的烟带着草木香。暮色漫过院墙时,饭桌就支在葡萄架下,萤火虫提着灯笼从篱笆外飞来,落在紫莹莹的葡萄串上。奶奶端来刚蒸的玉米,玉米粒饱满得像裹着蜜,咬下去能尝到阳光和雨水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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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升起来时,晒谷场成了最好的戏台。男人们搬来长凳当座位,女人们摇着蒲扇说家常,孩子们追着跑着,把影子拉得老长。有人拉起了二胡,咿咿呀呀的调子裹着晚风,把星星都唱得眨起了眼。我躺在谷堆上看月亮,看它把清辉洒在打谷机的铁壳上,洒在晒得半干的谷穗上,也洒在远处沉睡的稻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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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水又开始往下落时,我踩着月光往住处走。路过池塘时,听见青蛙在水里敲起了鼓,睡莲的花苞悄悄绽开,吐出淡淡的香。田埂上的狗尾巴草沾着露水,像缀满了细碎的钻石。风吹过玉米地,叶子沙沙地响,像是在说,夏天还长着呢,慢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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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屋里,窗台上的茉莉花不知什么时候开了,香气混着从窗外溜进来的稻花香,在空气里打着转。我躺在竹床上,听着远处的虫鸣,听着偶尔传来的狗吠,听着自己的心跳和这村庄的呼吸慢慢合上节拍。
原来乡村的夏天,是藏在露水、蝉鸣、稻浪和星光里的。它不像城里的夏天那样急急忙忙,而是慢慢悠悠地,把日子过成了一首长诗,每一个字都带着阳光和泥土的温度。我想就这样追着它走,看稻子从绿变黄,看瓜藤爬上竹架,看萤火虫把整个夏夜都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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