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向东：美国回归制造业，会否是一纸空头支票？

潘向东 系启铼研究院首席经济学家 中国首席经济学家论坛理事

（该文是潘向东博士5月份在“世纪名家讲坛”上发言的部分摘录）

你见过几个以前在浦东土地被征迁，获得一笔大额补偿的人，还愿意去郊区租地回到以前种粮种菜的生活？收资本利得，生活多舒服！

你见过那些好不容易辛苦读书进城了，即便城里寻找工作不容易，但他们还会愿意回乡种粮食吗？

你见过那些努力培养孩子读书，孩子学成之后，父母还会愿意他们再回到矿区下矿井工作？

修水管、开挖掘机的父母，几个不“鸡娃”努力读书，希望孩子们过上金领白领的生活？

这说明什么？

当生活水平不断提升，温饱不再成难题，谁还愿意终日与污垢、疲惫和风险为伴？这并非懒惰，而是人性使然——毕竟，水往低处流易，人往高处走难。

人的自然选择，也就决定了国家的兴衰！

16至17世纪，当西班牙和葡萄牙依靠强大的舰船劫掠殖民财富，迅速暴富之后，它们便不愿再过“脑袋系在裤腰带上”的海盗生活，转而做起更安稳的钱庄生意——将资本借贷给仍处贫困却野心勃勃的荷兰人，支持他们继续海上劫掠，而自己则稳坐幕后，坐收渔利。

荷兰人依靠西班牙和葡萄牙的资本强大之后，转眼就将昔日的资本家踩在脚下，登上了海上霸主的宝座。

自此，称霸海上的荷兰人自然也不愿意继续过漂无定所的海盗生活——他们把积累下来的财富转手放贷给英国，既支持了工业革命的发展，自己又能躺着吃利息，何乐而不为？

当然坐收红利的日子过久了，打起仗来，自然拼不过那些刚从贫困线上爬出来的人。想想看，光靠吃利息就能锦衣玉食，谁还愿意去拼命干活赚钱？更别说提着脑袋上战场了，这就是人性！

让我们把思绪拉回到美国的制造业，如今特朗普总统最常挂在嘴边的，就是他的"制造业回流"计划，让工厂重返美国本土，重振昔日的"世界工厂"。

可能吗？

几乎不可能！

显然，美国制造业的转移不是现在，也不是过去十几年，而是上个世纪60年代就已经开始。

让我们把时间拨回到上世纪80-90年代。当时日本著名经济学家小岛清提出了著名的"雁形模式"——他将国际产业分工比作雁群迁徙，认为国际分工会像“大雁”一样在不同国家间不断转移。

这一理论在当时得到了完美印证：美国制造业大规模向日本转移，导致美日贸易逆差急剧扩大。面对巨额逆差，上个世纪80年代末到90年代，美国则使出"汇率武器"——不断施压要求日元升值，试图通过削弱日本企业的出口竞争力来扭转贸易失衡局面。

但随着日本国民的收入不断上升，也不愿意再继续从事这些“高耗能、高污染、高耗材、低附加值”的制造业，赚辛苦钱——收入水平高了，谁都愿意过上高大上的日子。

于是，部分制造业的迁徙轨迹开始转向"亚洲四小龙"。直到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的爆发，这些跨国企业深刻认识到，只有大国不会出现因为汇率危机导致自己“辛辛苦苦几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恰逢此时，中国加大开放，这些追求稳定发展的制造业资本便纷纷将目光投向这个潜力巨大的市场。美国的对外贸易逆差也就随之转移至了中国。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中国逐步成长为全球制造业的中心，随之而来的便是中美两国之间的贸易摩擦。昔日美日之间的贸易摩擦剧本，如今在中美之间再度上演——只是博弈更激烈。

持续多年的贸易逆差，美国长期依靠美元霸权维持着"印钞消费"的经济模式，日子越过越好，然而，这种发展方式逐渐暴露出风险。

特朗普正是洞察到这一隐患，试图作出改变！

怎么改变？

开出的药方是美国重新回归制造业！

首先，这个药方是不切实际的，毕竟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依靠印钱和放高利贷就可以过上最富足的生活，谁还愿意去制造业生产线干"脏活累活"？

其次，即便特朗普总统是真心的，真心的希望制造业回流，但美国的资本会答应吗？能在其他国家生产出更价廉物美的制成品，为何要花费高昂的代价去美国生产？美国的劳动力薪酬是其他发展中国家的多少倍？

这不是我在这唱衰，数据是最好的诠释。特朗普总统从上一届当总统起就在那里说要制造业回归，但成效如何？

来看看美国的数据。

自2007年次贷危机之后，美国GDP总值实现了惊人的扩张——从近15万亿美元增长到去年的29万亿美元。然而，若以不变价格计算，美国制造业产值甚至至今未恢复至危机前水平，仍存在1%以上的缺口。这一反差清晰地表明：美国的经济增长动力依靠的是服务业和消费。

既然制造业复兴大概率是春秋大梦，特朗普为何仍要大张旗鼓地鼓吹"再工业化"？

当然，政治人物有他们的“政治语言”。他的核心支持群体——中底层白人蓝领阶层，他们是最渴望制造业的复兴，希望制造业再次伟大。有时候，给选民一个美好的远景，比告诉一个残酷的真相更能赢得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