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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坛记》
老杏树开花那日,母亲的白发便染了香。她总说四月风最公平,能把花吹到每户窗棂上,就像她挨家送杏子时,总把向阳那面的甜果放进别家竹篮。
归家的火车碾过麦田时,我总疑心闻到了粘豆包的甜糯。推开斑驳的木门,果然见她在蒸气里浮沉,蓝布衫洇出深色的云。笼屉一揭,二十年光阴都化在雾里——她固执地用着粗瓷碗盛炖鸡,说这样才煨得出柴火的魂。生菜叶上的水珠滚进酱碟,溅起的光竟比京城的霓虹还亮。
母亲的口袋是个谜。新年的红封在里头打个转,就成了孙儿书包里的铅笔盒。我亲眼见她把攒了半年的布票裁成四份,却把自己的裤脚再接三寸。有回暴雨冲垮了西头张家的猪圈,她摸出个手绢包,里头整整齐齐卷着儿女们寄的钞票,湿漉漉的纸币贴在她掌心,像片褪色的杏花瓣。
杏树下的石磨记得许多事。赵家媳妇来哭丈夫酗酒,钱家阿婆来说媳妇不孝,母亲就着月光搓玉米,金黄的籽粒从指缝间流过,比什么劝解都温柔。她读书时的笔记被蟋蟀啃去了边,残页上还留着“里仁为美”的批注,倒是和檐下晾着的干辣椒很相配。
清明翻修老屋,在梁上发现个铁盒。褪色的红绸裹着我们的乳牙、泛黄的三好学生奖状,最底下压着张粮票,背面密密麻麻记着某年某月:“老三寄五十,给老二买化肥;老姑娘捎来羊毛衫,改给老大穿”忽然有风过堂,杏花跌进铁盒,替她吻了吻这些沉默的岁月。
昨夜梦见她站在花雨中对我笑,粗粝的手掌摊开着,上面躺着颗熟透的杏。原来母亲早参透了最深的道理——人生酸涩处,偏要酿成蜜;岁月嶙峋时,就用温柔包着。那些她教会我的,何止是蘸酱菜要配小葱,更是如何将苦楚细细咀嚼,回甘成四月漫天的香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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