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谐之美VS竞技之魅：透过文物看中西方古代体育文化差异

体育是一种超越国界、文化、时代的语言，是人类活动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在世界各地，不同的文明和社会都孕育着独特的体育文化，文物作为历史的“活化石”，“无声胜有声”，最有发言权。笔者透过收藏的数万件体育文物，逐渐感悟到中西方体育文化的深刻差异。中国体育强调休闲娱乐和修身养性，将体育视为促进身心健康、和谐发展的一种方式。相对而言，西方体育注重竞技和战斗，其文化氛围主要以体育竞技和军事斗争为核心。这种文化差异可能源于中国地大物博、物产丰富、生活相对安逸自足的环境。相较之下，欧洲地小人多物稀，更强调战斗和争夺，竞技特征更为显著。

中国古代体育：源自本能的身心健康与和谐之美

作为世界体育的重要发源地之一，中国体育传统根植于原始社会，人类在与天地共存共生的过程中逐渐形成了走、跑、跳跃、攀登、搏斗等基本的运动形式。悠久的华夏五千年文明孕育了丰富多彩的体育运动，在娱乐游戏、劳动生产、礼仪教化、军事行动、健康养生以及民俗节令等活动中，逐渐演变出各种锻炼身心的体育活动。西周时期的射礼与希腊竞技齐名，战国时期蹴鞠开启足球之端，汉代百戏繁盛，魏晋时期养生文化发达，唐代人热衷马球，两宋时期蹴鞠盛行，宋元时期捶丸运动家喻户晓，明清时期武术流派百花齐放，历代棋弈和各种游艺雅俗共欢。

中国古代体育，不仅是一种运动方式，更是一种追求身心和谐的途径，自古以来，上到皇帝下到黎民百姓都有一种追求强身健体，长命百岁的愿望，通过各种形式的运动锻炼身体，追求心灵的宁静与和谐。军队的体育活动注重士兵身体素质和战斗技能，学校教育中的体育课程则培养学生的身心协调及合作精神。同时，民间游戏和休闲娱乐活动为人们提供了轻松愉悦的生活方式。

北京祥体育博物馆古代体育展厅展出的藏品，多次请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北京市文物鉴定委员会、北京市文物进出境鉴定所、故宫博物院、国家博物馆、首都博物馆的专业研究员，中国收藏家协会专家委员会专家、收藏家和古玩店老行家进行专题鉴定，确定为历史实物。本着存疑不展、复制品不展的原则，北京祥体育博物馆对每件古代藏品的具体历史年代都做了保守的“就低不就高”的标注。五千年前的陀螺、战国时期网格纹武术人物灰陶、汉代导引（保健体操）彩绘陶俑、唐代步打球（捶丸）青黄釉褐彩瓷俑等都凝聚着古代先人的智慧和匠心。这些文物通过形态各异的艺术表达，强调了“天人合一”的哲学观念，将体育视为修身养性、增进健康的手段。笔者结合我馆收藏的几件古代体育文物，对我国古代体育文化进行剖析。

5000年左右的陀螺

北京祥体育博物馆的镇馆之宝之一就是新石器时期的木质、石质陀螺，距今已有5000年左右的历史。木质陀螺是中国古代的传统玩具，同时也是一种体育锻炼的工具，陀螺在旋转的过程中需要人的巧妙操控，培养了手眼协调和身体平衡能力。这种玩具不仅是儿童时代的欢乐伴侣，更是一种通过轻松的体育活动促进身体和谐发展的载体，其和谐之美体现在人与玩具、运动与娱乐之间的协调与统一。

汉代导引（保健体操）彩绘陶俑

另外一件代表性文物是汉代导引彩绘陶俑，两千多年前的汉代，就有这么一群“健身达人”，他们不仅追求身体健康，还将这一理念融入艺术，留给我们这一组震撼的彩绘陶俑！每一个陶俑色彩鲜艳、身姿优雅，生动逼真，展现了汉代人民对身心健康的向往和追求。这组陶俑告诉我们，古代体育不仅仅是竞技和打打杀杀，更是健康养生，身体与精神的和谐统一。

北京祥体育博物馆收藏的清代雍正年制款铜投壶（李祥收藏）

投壶的规则是把箭向壶里投，投中多的为胜，投壶在战国时期较为盛行，尤其是在唐朝，得到发扬光大。清代康熙、乾隆等帝王都很喜爱投壶。投壶几经演变，流传了两千多年，一度极为兴盛，在士大夫中玩得热火朝天。之所以如此，首先因为它是一项“古礼”，士大夫们认为是一种雅致的娱乐，符合他们的生活方式，乐于接受。其次，这种娱乐本身可以修身养性，并有健身的意义。即“从容安息以养生游神”，也还有一点健身的意义，即“畅精神，荡血脉”的作用。到了清末，随着西方现代体育的传入，投壶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

2019奥林匹克博览会·故宫大展，在李祥藏品的“奥林匹克与中国”展区，国际奥委会副主席小萨马兰奇等国际奥委会官员体验中国传统体育项目—投壶

投壶是一种古老的体育娱乐活动，要求参与者以力道和准确度投掷壶。这种游戏既锻炼了身体的协调性和力量，又在娱乐中培养了社交能力，投壶过程中，参与者需保持冷静、集中注意力，体现了身体和心智的协同发展，这反映了中国古代体育注重身体和心灵的统一。投壶很讲究礼仪，游戏时要做到三请三让，以八只箭为一局，看谁中得多，输了的要被罚酒。唐朝时投壶传到了日本和朝鲜等国，在《新唐书·高丽传》中就有记载:“高丽之君居平壤城，俗喜弈、投壶、蹴鞠”。日本还把投壶逐渐演变成为日本的民间游戏“投扇兴”。

唐代步打球（捶丸）青黄釉褐彩瓷俑（李祥收藏）

捶丸是我国古代一种击球入窝式体育运动，与现代高尔夫在运动形式、方法和比赛规则等方面相似，因此被称为“中国古代高尔夫”。捶丸倡导“依矩守信”“以和为贵”“和而不同”等运动观和道德观，它不仅展现了古代人们的体育观念和生活方式，更是中华优秀传统民族体育的代表之一。

1931年《太极拳讲义》（李祥收藏）

太极拳作为中国传统武术的杰出代表之一，以其独特的韵律和内外兼修的理念，在武学领域独树一帜。通过缓慢而有力的动作，内外兼修的原则，以及意志品质的培养，太极拳不仅是一种武术技能的练习，更是一门关于生命、和谐与修养的深刻哲学。在现代社会，太极拳的价值更加彰显，为追求身心健康和内在平衡的人们提供了宝贵的文化遗产。

春秋战国时期网格纹健身人物灰陶（李祥收藏）

春秋战国时期，不同学派的涌现及各家族流派上演“百家争鸣”，是思想和文化辉煌灿烂、群星闪烁的时代。战国时期由于战乱频繁，人们需要拥有强健的体魄以应对战争的挑战和日常劳作的艰辛。因此战国时期的健身活动变得丰富多彩，涵盖了军事训练、民间健身以及养生修炼等多个领域。《吕氏春秋》一书主张通过运动来“尽其天年”，并提出了适度运动、注重内心修养等具体的养生原则和方法。战国时期网格纹人物健身养生灰陶罐上的人物动作舒缓、平和，体现了当时流行的导引术或类似的健身方式。

唐代打马球铜镜（李祥收藏）

马球指的是骑在马上，用马球杆击球入门的一种体育活动。马球在中国古代叫“击鞠”，发明始于汉代，兴盛于唐宋，在东汉后期，曹植《名都篇》中就有“连骑击鞠壤，巧捷惟万端”的诗句来描写当时人打马球的情形。马球被誉为唐代的国球，在唐代长安，从皇帝、贵族、文武百官到社会上的文人名流，都非常喜欢打马球。甚至连妇女也有打马球的。唐朝的许多皇帝都是马球场上的能手，他们把打马球作为一项健身与娱乐的重要活动。

透过以上文物的分析，中国古代体育的独特之处在于，它们往往融入了文学、艺术、哲学等多个层面的元素。透过古代体育文物，可以看到中国古代体育对身心和谐的独特追求，这种和谐之美贯穿于中国古代体育文化的方方面面。这些文物体现了人类在体育活动中追求和谐、健康、平衡的理念，是中华文明丰富多彩的体育文化的生动写照。

笔者分享一下对体育的认知和看法。曾经透过多家博物馆的藏品介绍，体育起源于刀枪剑戟的竞技，是军事和斗争的产物。然而，多年来通过我个人的体育藏品收藏，我对体育的起源和目的有了新的看法和认识。在我看来，体育本身源于人类的天性，最初源于儿童的娱乐游戏本能，如藏猫猫、滚铁环、打陀螺、摔跤等游戏。成年人则根据自身身体状况进行锻炼，如伸展胳膊、踢腿、弯腰以及其他运动。因此，我认为体育的终极目的并非战争，也非竞技，而是娱乐，是促进身心和谐、健康发展的一种方式。

西方古代体育：崇尚斗争的英雄主义与竞技之魅

西方古代体育更加强调竞技、战斗和个体英雄主义，体育文物彰显了竞技的魅力，与中国古代文物的内敛和谐形成鲜明对比。在古希腊，体育活动的器械和雕塑展现了对力量、勇气以及个体英雄主义的推崇，这反映了古希腊文化中对于个人英雄主义、勇气和竞争的传承。

这种竞技之风成因多方。从地理条件来看，古希腊位于欧洲、亚洲、非洲交界处，海岸线绵长曲折，其地理位置的独特性促使了其开放、冒险、竞争的文化特质。这些特性深刻地融入了古希腊人的体育文化，使竞技运动成为生活的一部分。同时，宗教影响不得不提，古希腊最著名的体育盛会—奥林匹亚运动会早期是为祭祀宙斯而定期举行的体育竞技活动，是一种运动和宗教性的庆典，不仅仅是体育比赛，更是一种宗教仪式，其中包括对神庙的参拜、祭祀仪式以及艺术表演。

2000多年前古希腊奥林匹克盛会运动项目彰显“更快、更高、更强”

此外，古希腊公民军制度要求全民皆兵，培养强壮的身体以适应战争需要。因此，各城邦采用多种运动方式来锻炼符合战争需要的人才。这使得竞技运动不仅仅是娱乐活动，更成为战争和军事训练的一种形式。在古希腊的教育体系中，体育的主要内容有赛跑、跳跃、掷标枪、掷铁饼、角力、肉博术、骑马游泳、舞蹈及球类游戏等，从体育内容来看，多以竞技为主。

1896年雅典奥运会参与奖章（北京祥体育博物馆收藏）

西方的体育文物生动展示了古代西方对竞技、战争和竞争的深刻关注，同时也彰显了人们对荣誉、勇气和胜利的不懈追求。这种竞技之魅影响着西方文化的发展，并在古代体育文物中留下深刻的印记。举例来说，古希腊的陶罐上经常描绘人们进行各种体育活动，如赛跑、摔跤和拳击等。这些图像清晰地表明，在古希腊社会，体育竞技不仅是一种娱乐形式，更是战争和军事训练的重要组成部分，陶罐上的描绘突显了个体运动员的力量、技巧和对竞技精神的执着追求。古希腊作为奥林匹克发源地，对奥林匹克奖牌的特殊重视显而易见，这些奖牌的沉甸之感和独特形状生动地诠释了体育竞技在古希腊文化中的象征意义，奖牌不仅仅是对体育成就的简单奖励，更象征着个体勇气和胜利的荣耀。

2007年，李祥在国际奥委会奥林匹克博览会期间与国外体育收藏家交流

罗马竞技场是西方古代著名的体育场所，主要用于角斗士之间的战斗和野兽之间的搏斗。这表明在古罗马，体育竞技与战争、死亡紧密相连。竞技场的设计和活动内容突显了对决斗、战斗和胜利的狂热追求，强调了个体英雄主义和力量的象征。在古希腊和古罗马博物馆里，会发现众多雕像生动展现了古希腊和古罗马文化对力量、勇气以及战争的推崇。雕像以精湛的肌肉线条和英勇的姿态勾勒出战士的形象，将体育与战争紧密结合，形塑出英雄般的面貌。这清晰地反映了古代西方文化中，将体育与战斗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观念，成为彰显个体英雄气质的独特表达方式。

第一次奥运圣火传递的1936年柏林奥运会火炬（李祥国内最早收藏并在首博展览）

古希腊视体育为竞技和战争，在文学领域也能看出端倪。古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反复强调，任何事情的成功都离不开强健的身体和精神，他特别强调通过坚忍不拔的努力来锻炼身体，使之成为精神的奴仆。同样，另一位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认为参与身体锻炼可以净化灵魂，获得道德的提升，他主张无论男女青年都应该接受严格的体育和音乐教育，视其为成为优秀卫国者的通道。

结语

中国古代体育的发展，是经历了不同时期的洗礼融合而逐渐发展起来的，不仅有汉民族的传统体育活动，而且还包括了许多其他少数民族体育文化在中华大地上的生根发芽、开花结果。这些体育活动在发展过程中融合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和为贵、朴素精神，将体育融入了文学、艺术、哲学等多个领域，形成了独特的文化传统。与此同时，体育与文娱活动融为一体又使中国古代体育的娱乐性、趣味性和游戏性更加明显。而华夏民族长期形成的与世无争的性格，还促成了养生保健术的独一无二特性，并在发展的进程中逐渐成为中国古代体育活动的重要形式，形成了典型的东方体育文化。

西方古代体育不仅是对竞技的热爱和个体英雄主义追求的生动体现，更深刻反映了当时社会文化的背景。这些文物中，体育被赋予更为独立和自主的地位，超越了简单的身体锻炼和保持健康的层面，是一种展现个人勇气、力量和意志力的方式。这种文化背后蕴含着竞技的激情和战胜对手所带来的荣耀，这些元素成为西方体育文化的核心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