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军不听中国顾问团建议，“总反攻”得不偿失

——参加赴越军事顾问团纪行（7）

窦金波

（上集讲到，越军在中国顾问团的帮助下，解放了高平、谅山等北部边界地区，越方上下备受鼓舞，信心爆棚。）

三、从中游战役到和平战役

边界战役后，越南北部山区已大部解放，中越边界从谅山到高平已经全部打开，中国援越物资可以畅行无阻，这对加强越南抗法斗争是极为有利的条件；越南部队士气高涨，抗战信心大大提高。部队得到一次打大仗，包括攻坚、迂回包围、打运动中或立足未稳的敌人的锻炼。部队的武器装备大大改善，304、312大团（师）也组建改装完毕，部分还参加了作战，此外，又开始组建技术兵种，如成立315工炮大团(辖95山炮中团、34重炮中团和一个工程兵中团)。但是，一个令人担心的问题发生了。越方有的领导人一种盲目骄傲情绪又流露出来，“总反攻”的口号又高涨起来，主要表现在对下一步作战方向的选择上。

谅山解放后，越方有迅速集结部队，趁法军混乱之际，一举攻克嘉林机场，威胁河内吗，并把海防包围，堵死法军从空中和海上逃跑的路线，迫敌由陆上逃走而在运动中歼灭的考虑。但那时就看出，越军组织指挥能力不行，部队各自为政，一下子集结不起来，如集结起来，得不知多少日期，时日迁延，会坐失良机；同时也考虑到，就是打下河内，当时也难以组织人员接收，势必造成混乱，并很可能遭到法军轰炸，把首都毁掉。一句话，就是以当时越军以及党政工作的力量，都无法打下河内，无力接管河内。从战略上看，仍是敌强我弱，打大城市的时机不成熟，所以我党中央建议不打河内，仍然以歼敌有生力量为主要目标，夺取城市为辅。对这些重要的问题，越方似乎认识不足。

边界战役后，各级顾问都曾建议作好战役战斗总结，以期打一仗进一步，表扬先进，找出经验教训，克服缺点错误，把部队素质大大提高一步。当时越方有的人还不会和不习惯、不善于认真结合自己的实际情况考虑和分析问题，陶醉在胜利中，不能认真分析胜利得来的主客观原因和条件，却过高估计了自己的力量。

边界战役一结束，即1950年11月初，顾问团就撤掉了营(小团)的顾问。为什么呢?越方领导可能对此没有充足的认识，没有认真的研究。那是因为：作战中越方中、下层指挥员，主要是小团、大队两级，不敢靠近第一线掌握部队，进行实地的具体指挥，仗一打起来，基层分队各自为政，形不成强有力的攻击力量。而我们派的营(小团)一级顾问，都是挑选的作战勇敢的同志，曾经率领营以下分队冲锋陷阵的战将，且多是立过战功的人。他们一到战场上，总是习惯地到第一线直接掌握和指挥部队作战，带头冲打，勇往直前，不顾个人安危，这在越方小团、大队一级指挥员多数是做不到的。当然，越方小团、大队中也有有勇气的人，但他们的实践经验缺乏，特别是组织指挥打大仗、打硬仗的经验缺乏。这就形成了一个明显的矛盾，出现了越方小团领导和我们营(小团)顾问之间的不协调，不融洽。加上有的翻译也不愿随营顾问冒险去第一线，利用其翻译的便利条件从中加油加醋，加剧了这种矛盾，因而越方反映较大，顾问团不得不在征得越方同意后撤掉了小团顾问。顾问团为了顾全大局，为了友谊和团结，免得发生影响中、越关系的问题，这样做是正确的。而越方却没有考虑这样会影响其小团、大队指挥能力的提高问题。他们不了解小团顾问在边界战役中起的作用，在以后的战役中，由于没有小团顾问，部队遇到歼灭敌人的机会，有时也只能打成击溃战。由于越方一些人盲目骄傲，过高估计自己的力量，在下一个战役从哪里进行的问题上，顾问团和越军领导之间认识并不完全一致。

边界战役后,顾问团曾建议:在西北地区开辟战场，打几个战役，夺取西北山地，既可扩大与巩固越军已占领的根据地，又可俯视越北平原，进可以攻，退可以守，控制战略主动权。而且鉴于越军防空、防坦克力量不足，在西北山区，山高林密，地形复杂，便于以劣势装备战胜优势装备的敌人。同时，派出部分部队，在河内东北地区，打掉敌人未撤的据点，巩固已扩大的解放地区。这个建议，他们未予同意，坚持要夺取越北平原，威胁河内。

1950年11月中旬，在太原西北的左竹附近，召开了总结会议。机关和中团以上干部参加。在这个会议上除总结经验教训，布置下一战役计划，还打算指名批评几个执行命令不好，指挥失误的中团以上干部，其中有一个大团干部。武元甲由于某种原因，不指名批评这些人，专门请了长征和范文同参加会议。长征在会上虽然批评了这几个干部，但也是比较温文尔雅，不够严厉。武元甲只作总结发言，对缺点错误只是不指名地轻描淡写地批评一番。范文同讲话更平和。他还在座谈时，在大家发表意见的过程中，提出一个问题:“为什么有了顾问,我们的伤亡还这么大?”说明他对打仗是不了解的。越军在边界战役中伤亡千把人，而歼敌为8000人，敌我相较，在战争史上已是出色的战役。这也说明做为一个领导干部，对战争的长期性、残酷性没有认识，对敌强我弱的现实缺乏起码的研究，以为胜利的取得是轻而易举，不必付出代价的。他们那个“速胜”的思想，也就找到根源了。所以这次总结会上，“总反攻”、“夺取越北平原”、“孤立河内,收复河内”的说法相当地多，会议对总结经验教训，找出问题，解决问题，讨论得并不太认真，不够深刻，草草了事，对表扬干部的先进事迹却十分热乎。应当表扬的当然要表扬，但有些事迹是平平淡淡的。比如174中团在攻击东溪一个地堡时，几次送炸药都未成功。敌人火力很猖狂，一位班长命令一个战士用手榴弹去炸射击孔，这个战士前进中又负伤，但坚持摸到射击孔上，自己壮烈牺牲，保证部队打掉了这个地堡。这样伟大的战士没有受到表彰，大队以上的有关干部却为此受了表扬。边界战役这样重大的胜利，越军又是第一次这样大规模地作战，没能非常认真地总结，对越军的建设来说是甚为可惜的。

1950年11月下旬，即在总结会议之后，越方提出在河内西北红河中游地区组织一次战役，这就是中游战役。顾问团虽然仍认为应在西北山地寻求战机，但未能为越方接受。顾问团为了顾全大局，照顾团结，不能继续争论，同意了他们意见，但还是根据在边界战役中越军暴露出来的弱点，提出战役中应解决和注意的问题。如大队以上指挥员在作战中如何掌握部队靠前指挥问题;平原作战防空问题(用轻武器打飞机迫使敌人飞机不敢低飞，并介绍了中国解放战争中的作法);打坦克问题(法军的坦克都是超小型水陆两用薄装甲轻坦克，而且数量很少);以及攻坚、野战中应克服的在边界战役中暴露出来的缺点等。

战役安排在 1950年12月下旬开始。战役部署是:308大团加上209中团、141 中团、山炮95中团的两个小团，主要在河内以北到河内西北永安、福寿一带越北平原的北部边沿到红河北岸，选择有利地区打几个据点，创造打增援之敌的战机。另外，令174中团、98 中团、山炮一个小团，在河内东北沿海先安至海宁一线，也是选几个据点进攻，然后打援，阻止敌人在东北扩张(那时法军又在东北恢复已放弃的一些据点)。

1950年12月17日或18日，顾问团总部随越军总前指之后由左竹地区出发，向红河中游地区前进。这时，我国北方已是严冬，而这里却像春天，田野里水平如镜，三三两两的农妇在弯腰插秧，稻田中夹着大大小小的丘陵，丘陵上都是茂密的树林或竹林，或是葵树林。那葵树的叶子像我们常用的芭蕉扇的叶子，但很大，直径一公尺左右，景致别具一格，另有一番秀丽。一路上，树上鸟飞鸟鸣，五颜六色的虎皮鹦鹉成群地在树上嬉戏，也常见各色蝴蝶翩翩起舞。但一到晚上，气温下降，住在竹制的房子里，四面通风，又觉得寒气袭人。这里居住的已不是越北山区的依族，那种简单的小楼式的房子没有了，多是在田间的小阜上盖的竹制小屋，屋子当中也和依族一样，用整个树身烧火，一头点着火，经久不灭，做饭时，加一些枯枝就起火苗，平时没有火苗，只有一缕轻烟，据说蛇类毒虫和野兽都不敢靠近。夜间我们就围在这样的火堆旁打瞌睡。

12月22日或23日，我们向右前方笼罩在云雾中的一座黑乎乎的大山前进。那是河内西北有名的避暑胜地三岛山，也就是我们的目的地，我们将在那山顶上协助越方指挥作战。快到中午，才来到山脚下，到一个四面是稻田的小村中吃中饭。这个小村十来户人家，四周是茂密的翠竹作为自然的围墙，房子也是竹编的。这里的人的样子与别处所见不同，不论男女,都是皮肤白皙，身材修长，面目清秀，举止文雅，男的多穿土黄色、褐色衣服，上身短衫,下身宽脚裤。女的一色是蓝布连衣长筒裙，有白线绣的细花纹，小腿上裹着蓝白相间的像我们抗日战争时战士打的绑带一样的花纹布。原来这是苗族的一支，是白苗的聚居区。苗族有几种分支，红苗、黑苗、白苗、花苗。红苗、黑苗体矮而胖，肤色黑红，花苗则和白苗相近。这个村的白苗非常好客，我们在这里用午饭，和他们谈谈笑笑很融洽。

午饭后稍事休息，即向三岛山前进，大约走了五六公里，才开始爬山。山的南坡，有法国人修的柏油马路，但我们是在北坡向上爬。北坡十分陡峭，在乱石中有一条羊肠小道。这座山足有泰山那么高，天气虽不热，也爬得我们汗流浃背，并不时地穿过一片片的树林，旱蚂蟥常掉到我们脖子里，汗和血有时渗透衣服，像负伤似的。一直爬了一下午，爬得我们精疲力尽，傍晚，东边的月亮已透过云雾现出来，才爬到顶上。向四面看，黑压压的什么也看不清，原来我们已在云雾的上面。山顶上隐隐约约散落着七八座小别墅，房间完好而门窗早已破损。房子里空荡荡的。我们折些树枝当作扫帚，扫扫灰尘，找些破木板，搞个勉强可以睡觉的地方，弄些枯木在房子当中也点上一堆火，晚饭后，洗洗脚，就睡了。在冬季里，到这避暑的地方，衣单被薄，冻得难以入睡。但由于太疲劳了，还是酣睡了一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