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海尔路上的魔鬼与天使：风月场、捞尸队、屠宰场、古寺墓地

/01/

引力弹弓

1965年，NASA实习生弗兰德罗，无意中发现了苍茫宇宙中的一条星际轨道。世界科学家将其命名为：引力弹弓。

从地球出发，原本飞往海王星40年的宇宙航程，在引力弹弓的作用下，可以缩短至12年。

每隔176年，这种引力弹弓才会在浩瀚的宇宙中，惊鸿一现。上一次它出现时，人类还靠木帆船，冒险航海，从不敢妄谈星原。

那一年，中国的总设计师抵达重庆，敲下重工业建设的城市节拍；卢作孚的东风造船厂，在唐家沱把英国佬的亚细亚石油公司总部办公大楼拿下，开始了九州动风雷的布局；

那一年，还没有20公里长的海尔路，也没有长江回水湾的捞尸队，我的男闺蜜北大才子二狗的父母，还穿着开裆裤没有入洞房；

△海尔路之唐家沱回水湾

1977年，正在步入中年油腻的弗兰德罗，出现在美国一座简陋的汽车旅馆里，一场影响星际旅行的发布会在此召开，虽然它的声势还不如隔壁举办的波兰婚礼。

弗兰德罗和科学家们，推动了最富诗意的太空计划：

行星壮游。

苍茫的星海中，“旅行者号”飞船，携带着55种语言的问好，录制着摩斯电码的诗篇，企图发现地外生命。

世界上许多痴迷于太空的人，将发现引力弹弓的弗兰德罗形容为：

地外天使。

那一年，中国恢复高考，重庆海尔路依然还没有问世。短横的五桂路和长江并行，从五里店的莺花渡出发，被双溪河止步于寸滩。

至于海尔路上的唐家沱东风厂，仿佛就是一个世外秘地。

旅行者在太空中飞行13年后，再一次回望故乡时，广袤的地球在无垠的宇宙中，是仅占0.12像素的一粒暗蓝光点。

在这段漫长又短暂的时间中，弗兰德罗也被反对他的人骂为：

欲望魔鬼。

旅行者飞船目的地是太阳系之外，在失业大潮和经济衰退期的美国背景中，人力物力耗费巨大。

但直到今天，人们还无法获悉亿万之遥的它们，是被太空飞石瓦解，还是继续在执行着诗意的任务。

21世纪初，从唐家沱流入长江的栋梁河之上，架起了一座钢筋混凝土化的“桐桂大桥”，闻名重庆的海尔路，在此结束。

从五里店的渝能大道接驳开始，一直到桐桂大桥，海尔路全长20余公里。

△海尔路全程图

它串联着这座城市里的一个百年段落，但人们大都忽略了它。由于重载卡车众多，车祸频发，大家只记得住它的外号：

魔鬼路。

事实上，这条路不为人知的角落里，也藏着许多隐秘的天使，影响着许多人的前行后退。

/02/

寸滩万人坑

有些事物的起点，从来都是一个谜。

海尔路1号门牌，我和北大才子二狗至今无法寻觅。但最让我和二狗迷惑的是：

重庆大轰炸墓地遗址的消失不见。

这是重庆伤痛史上的见证，埋葬着太多人的过往。

墓地原本应该处于寸滩大桥桥下，但如今这里依然是农田遍野。几只秋蛙在臭水渠中最冬眠前的最后挣扎，没有人会勾逗起这里的悲呛情绪：

万人坑。

我和二狗，在这片叫做“李子林”的农田里，一圈一圈地找寻墓地遗址，却了无一影。桥上汽车飞驰的马达，像极了刮过的阵阵嘲笑的变态季风。

没有文物保护牌，没有遗址保护线，甚至连痕迹都没有在星河岁月中留下丝毫。而一个叫做李林建的重庆人，他无数次穿行在海尔路，找寻墓地背后的故事和故人，专门拍下了一部纪录片。

△李林建纪录片镜头

这个生于五十年代的老炮儿，寻觅采访了大轰炸下存活下来的少许老人，将片名定为《扳命》，可在爱奇艺平台搜索观看，影片里详细介绍了万人坑就是寸滩大桥小赵修车厂下面的一大片荒田林野。

在这片田野隆起的一个小山丘上，几栋老房子格外引人注目：

黑石子仓库。

除了墓地遗址，一并消失在推土机轰隆声中的，还有海尔路上太平冲村的一座苏联空军墓。

太平冲，一座极富传奇色彩名字的村庄，你却只能见到无人拾捡的塑料垃圾。长江从脚下缓流，一切静穆浸润在秋日的阳光里，偶有黄叶落于荒野。

善于发现真理的才子二狗说：

“就像一次伟大的送葬。”

历史的尘烟中，总会激起阵阵呜咽。

胸大无脑的我和耙耳朵老公、北大才子二狗三人组，从五里店的电信大厦出发，一路如中华田园犬敏锐，细嗅这二十余公里的海尔路沿途。

穿过庆业巴蜀城，在名校巴川量子中学旁稍作停留，二狗抬头瞟了几眼万科御澜道，便顺着凤澜路下行至保利中心，这里藏着一座：

观音寺。

观音寺的左上方，便是重庆著名的“三塔不见面”之一的白塔。而塔子山下这座观音寺，明显是翻新而建，曾经数十座清代摩崖造像，也不知所踪。

△观音寺

但令人奇怪的是，这座寺庙里，却是一家餐厅：慈悲茶·素火锅。

这家餐厅背后，藏着一个王姓商人，他在重庆江北嘴、临江门等地的天主教堂宗教场地里，均是幕后经营者。

路过豪宅中国铁建西派城时，才子二狗的眼里全是阳台泳池里的裸女；

路过鲁能长江序时，二狗眼里又跳出他和第十八个初恋女友的夜游故事；

在海尔路和金渝大道交叉口的寸滩立交处，有两座老住区：吉安园和康兴园。这是重庆公安系统早期的居住聚集区，里面藏着一家风靡重庆的美食店：茅溪卤菜。

但茅溪卤菜被我那耙耳朵老公嗤之以鼻，甚至觉得不值一提。

过双溪河，从江北精神病医院入口的小路进入80米，然后180度弯，拐进一条小路。不要在江北看守所门口停留，从泥泞的道路中前行，便很快抵达寸滩老镇。

让二狗痴迷而贪恋，甚至抛弃撸串桌上调戏薄纱少妇的三座古桥，就藏在这里。

寸滩至善桥
茅溪偃月桥
黑石子明月桥

偃月桥，建于清道光28年，取自宋代诗人杨万里的“有新月偃仰”之意而得来的，横跨在江北茅溪之上，三孔奇景穿越古今；

△偃月桥

至善桥，是一座单拱石桥，建于大清道光27年，桥名取自《大学》中的“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之意。

△至善桥

桥头是一个名叫“船二哥”的茶馆，一个老婆婆和一群猫猫狗狗守在这里，时光仿佛就此静止不前。

而更古老的观音阁，却是明代寺庙；它超400年的风雨中，可远眺南岸涂山群峰。

△寸滩观音阁

在浩渺的尘土云烟中，寸滩作为万州和重庆的重要交通要道，被誉为：

世纪古渡。

刘伯承、黄炎培、卢作孚、茅盾等人，都在这里留下过足迹。长江上游最早的水文站——寸滩水文站，如今也在浪潮中沉默。

第三座明月桥，就在轨道黑石子站不远处，沿着一条石板陡坡下行，到黑石子老街吉庆里，即可到达。

如今，这座桥已成为一座危桥鸡舍，成群的鸡鸭鹅碾压着岁月的激昂。

△明月桥

建于1920年春的明月桥，正对着黑石子码头，但几乎无人知晓。但它当年应该就是这条古道驿站上的商贾旅人、贩夫走卒们，乘舟远行之地吧？

明月桥、偃月桥、至善桥，三桥而立的江北，在岁月数百年的时光中沉浮，任由世人评说。

△黑石子老街

历史的封印，早就被地产商和利欲者的“引力弹弓”打开。我们以为已将其掩埋，又总不知不觉，在人民币前，双手捧出来。

这把弹弓，和发射旅行者号飞船的那把，截然不同。

/03/

唐家沱东风村

2014年，重庆地产圈五虎将之一的李战洪，在海尔路988号打造声势浩大的金科太阳海岸，“企业家公园别墅”激荡起阵阵波澜。

唐家沱捞尸队，也因此从时间隧道之中，被人推上了别墅之畔的舞台。

但真正引起北大才子二狗关注的，却是东风村。这座和卢作孚息息相关的百年村落，在破败的建筑中，谍战电讯的风声夹着过往，穿过耳膜。

△东风村

百余年前，卢作孚在唐家沱建立造船厂，意图把李鸿章访美后，留下的工业遗憾差距，填补一小部分。

超过万人的工业子弟，在这片荒芜土地上建起了学校、医院、菜市、电影院……青砖楼与红砖楼错落排布。

舞厅和溜冰房内的电子乐声，夹杂着空气中的无线电波声，年轻男女们在时光的尘烟中呼啸而过。

顺着栋梁一路，穿行到东风村的一些青红建筑群里，这些楼栋有数字编号：

8号楼
174号楼
169号楼

这是民国时的建筑群，其中1-8号楼，属于国民党公教新村，但除了8号楼旧址，其他编号楼难寻踪迹。

沈雁冰、黄炎培、何香凝、廖承志、茅盾都在这些建筑中喝过酒、打过牌、唱过曲、跳过舞、写过诗。

酒熏三刻时，他们穿过东风村的上海路、天津路、胜利路。说不定也有肾功能值得怀疑的大师，会在建国路、民权路的大黄桷树底，洒下浓尿一泡。

早在1890年，英帝国主义者就在唐家沱建立亚细亚火油公司，主要经营煤油、汽油等，鼎盛时期，亚细亚控制了每年在中国石油市场1/4的份额。

也就是今天的壳牌。

它在东风村的大班房和二班房，被这里的人称之为：洋房子。

△亚细亚大班房

△亚细亚二班房

△亚细亚仓库

△亚细亚石油车载缆车

而东风三村9号门牌，则让我和二狗彻底拜服。我的男闺蜜北大才子二狗说：

这座三民印刷厂，
见证了那段不可言说的风云。

浅黄色的墙体斑驳而凌乱，但这里曾经是抗战时期的密码印刷基地，是国民党的纸币印刷基地，是国民党的中央党部印刷所迁移而来。

△三民印刷厂

无线电波在天空中穿行，而纸质保密件，则在这座毫不起眼的小楼中诞生，为谍战和情报，改写着当时的晴雨风雪般的天气。

撕开时空的裂缝，我们抬头仰望天空。唯有北斗七星，千瞬不变。

而那一株老黄桷树掩映下的黄色楼栋，你看不到任何过往的痕迹。它沉浸在时徐时疾的百年风云中，和对面的垃圾收理处，以及隔壁的废弃餐馆，近相呼应。

/04/

月亮湾与长石尾

在人类前行的旅途中，绝大部分人都余生碌碌。如我和耙耳朵老公，惊不起片羽尘土。

崔健唱《一无所有》时，旅行者飞船回望天王星，留下灿烂的一眸；

德国柏林墙被推倒时，旅行者飞掠过海王星；它告别太阳系冲过星云边界时，大侠金庸正作别人间，距离我们早已不是亿万之遥可以形容。

金庸离世的2018年，还没有逃离中国的潘石屹，正和海尔路178号的美全22世纪的开发商，在微博上打着口水战：

美全22世纪抄袭他的望京SOHO。

这场持续了数年的争论，究竟孰是孰非，估计只有激发建筑设计大师灵感的鹅卵石，才真正知晓。

而在海尔路的末端，靠近铁山坪山脚，有一个曾经享誉重庆风月界盛久，但少有人可以到达的行政地标：

月亮湾。

这里左拥重庆廉政教育基地，右衔女职中。

北大放牛翁 ，赞 27

△魔鬼和天使都会读的短句

扫黑除暴前的重庆，许多重庆政商界的人士，都对这里心照不宣地熟悉。我的男闺蜜北大才子二狗，也多次光顾过这里。

当然他是为了从此处，进入铁山坪森林公园的登山步道。

在这条名为翠徽路的小径上，曾经发生过许多风月秘事，它与重庆渝中一号桥，全国闻名的“亮点”，都属于小双碑式的天上人间。

2012年深秋，重庆少妇赵红霞，把北碚雷区长推上了时代舆论的潮头。我那耙耳朵老公和他的狐朋狗友北大才子二狗，冒着大不韪的精神赶往月亮湾，准备进行一次深入调研，这海尔路的风月传奇。

但此处大门紧闭，仿若深宫。

怅然若失的两兄弟，沿制药九厂，穿过太阳海岸，踏过栋梁河，倚着江岸线徒步10余公里，抵达了铜田坝码头，他们的目的地是：

长石尾。

这里的鹅卵石堆里，曾经出土过许多古铜钱，引起众多人前来此处“挖宝”。

有的拿锄头铁镐，有的拿钉耙木棒，把印有“嘉庆通宝”字样的的铜钱从沙土鹅卵石堆中刨出来。

△挖宝人

没有人去关注这些铜钱背后的故事，哪怕它的经济价值，消费不起一次月亮湾的风月。

不可一世的才子二狗，拖着我那耙耳朵老公，继续向前，便抵达兆隆码头。这个像极了香港富豪李兆基和唐明皇李隆基的地名，背后其实藏着另外一个人：

幸治伟。

如果你有所研究，重庆姓幸的家族，一直是个神秘所在。即便是幸家族的兆隆屠宰场，都在重庆火锅江湖里，占据着大半江山。

△长石尾码头

事实上，海尔路沿线的江岸，分布着大量的码头，以及被历史遗忘的片段。在这些片段中，有摧人至死的魔鬼，也有让人黯然销魂的天使。

1939年，纽约世博会上，一个巨大的时间胶囊被埋入地下。胶囊中装有爱因斯坦写给未来的信，这是人们在浑浊世界中持有的特别诗意。

而在时间长河中，海尔路便是重庆伟大进程里的一枚时间胶囊。

它镌写着重庆特殊时代的诗篇，是这座城市的旅行者号，借用弗兰德罗发现的引力弹弓，打破时间的桎梏。

世界很快，但海尔路的有些事情有些地方，值得慢慢诉说，无论你是2022年末打开它，抑或还是2202年打开，它都金光霖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