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昂登幽州台
人最害怕的是身份的迷失。“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遍被全身的恐怖情景?面对此景,我们的古代诗人呈现出的姿态是:“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泪下。”
想想好莱坞拍了好多的恐怖片,但那都是皮肉之恐怖,无法触及到心灵。有一部片子,拍了许多续集,叫《异次元杀阵》,它的所有的系列剧,都是把一群人,放置在一个不知何处的盒子里,而盒子还在旋转,随时有生命之虞。这种恐怖片的恐怖之源,是浸透到人的灵魂之中的,就是因为它把人置于一个没有时间感也没有空间感的地方,就像我们的唐代诗人陈子昂一样,在他的这首诗中,他在历史的线索上,看到的是一片茫茫,而同时在空间的层面上,他同样感触到了一片恍惚,所以,人类社会有两个基本的寻访任务,一个是打通自己的历史,寻找到自己的“根”,另一个是找到自己的定位,确定自己在当下的存在方位。前者是历史的范畴,后者是地理的领域。
《异次元杀阵》的密闭空间
地图是人类活在当下必须明白的点位,它属于空间范围。在时间链条上,人类一直寻找的“根”,可以一直追溯到到宇宙从一个“奇点”引发的大爆炸开始,不管这一说法是否正确,至少人类可以觉得有一个合适的起点,而地图则是人类必须弄明白自己所处的现实位置,从而拥有让自己活得明白、让自己豁然开朗、让自己站得自信的生存坐标。
所以,地图对于人太过重要。一部地图史,可以说就是人类的文明史,只不过它一直以唯唯诺诺的形式,藏在文明的背后,但是每一步文明的进展,都可以体现在“地图”的基因扩展上,而“地图”的每一步精准化,也推动了文明波澜壮阔地向前发展。
英国学者西蒙·加菲尔德所著的《地图之上:追溯世界的原貌》就是一部从“地图”这个视角,去洞观人类的文明发展史的科普读物。从人类过去的历史记载来看,“地图”一直扮演着小媳妇的角色,藏藏掖掖地躲藏在正襟危坐的正典之后,就像我们高中时代的地图册一样,一直以薄薄的身材,跟随着“地理书”配送给我们。但今天,《地图之上:追溯世界的原貌》这一本书,让“地图”站到了前台,获得了主导着舞台亮相的属于“自我”的时刻。此刻,“地图”终于一洗多少年来沦为别人作嫁衣的从属地位,成了靓丽的主角,“地图”也因而作为一个镜像般的存在,折射出它过去一直如影随形的宏大主题曾经钩沉过的轨迹,这份轨迹,正是人类的全部文明史。
所以《地图之上:追溯世界的原貌》一书在前言中讲的非常到位:“关于地图的书实际上就是关于世界进程的书”。
《地图之上:追溯世界的原貌》的与众不同之处,是作者并没有板着面孔,去讲述“地图”的历史演变过程中的甲乙丙丁。作者更多地撷取的是“地图”履历中那些典型性的节点,夹杂以作者妙趣横生的文字,再兑进作者立足于当下的实地采访,这样,使得整本书生动有趣,又有现实的观照,完全不是纯粹地闭门造车、卖弄故纸堆学问的知识汇编。
既然“地图”是人类的文明史的全部,那么,这本书里,我们可以看到,它几乎包括了人类创造的所有的文化。
而其中最显明的粗阔线条,就是让我们看到的是:“地图”折射出欧洲文明的全球化历程。
本质上,这反映了“欧洲中心论”仍是历史无法逾越的一道屏障。
尽管现在西方人所著的“全球史”都在力图避免“欧洲中心论”的陈词滥调,但是,这种打着新思维的全球史,在意图绕过传统的“欧洲中心论”的时候,所采取的策略,无非是在中世纪结束点之前,把全球的重点,放在“非欧洲”的部位,这当然是事实,西方人甚至认为,中国直到明朝时,仍然在世界上处于领先的地步,更不要说之前的唐宋时代了,那时候的中国俨然在世界上称得上是文明的弄潮儿。而阿拉伯文明一度时期,也超越欧洲文化,引领着世界文明的主潮讯。但是,历史可能不仅仅是一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它同时也是一个有着势利眼的小流氓。阿Q曾经声称过,他的祖上也曾经发达过,但是历史不承认你,你祖上再发达,你现在穷困潦倒,也没人看得起你。历史在这么一种势利眼的观照下,既然欧洲人创造的文明成为当今世界上的主要潮流,那么,倒退过去的文明发展史,必然要以西方人的视角来呈现。那些所谓的“地理大发现”,完全陈述的是西方人的眼光,甚至中国为主要代表的东方,也是在欧洲人的视野里被发现的。中国也曾经了解过西方,但中国走到近代的时候,已经失去了自我标榜的“天朝”地位,丧失了“位居世界中心”的核心气场,这样使得历史上中华帝国曾经有过的“开凿西域”的接近西方的过程,都没有后续的席卷全球的重大业绩来予以圈点,最终只能使得中国在世界历史的进程中只能沦为被发现的附庸地位。中国近代史的一个重要转折,就是以林则徐倡导的“睁眼看世界”为标志,魏源荜路篮缕所做的一项重大文化行动就是编撰一部了望西方世界的《海国图志》,中国在迎接近代风云的时候,所做的第一项工作,就是努力把自己东方的视角,纳入到全球化的进程中,只有放弃天朝的唯我独尊的自大目光,才能重新确立中华帝国的世界站位。
《地图之上:追溯世界的原貌》按时间链条展现的地图的发现,正是基于一个顽强的西方立场。这是历史无法改变的宿命。在希腊时期,随着亚历山大征伐世界的步履,西方立足于欧洲的原点,开始了对世界的认知过程。这其中,埃拉托斯特尼绘制的地图,开启了这种典型的以欧洲中心为原点发现世界的图谱的最早篇章。在这个地图上,还没有中国的位置,非洲也是一片茫茫迷雾。之后,生于黑海岸边的历史学家斯特拉波,在《地理学》一书中依然展现的是罗马帝国扩张所带来的欧洲地貌的廓清,而之后托勒密所制作的地图集,产生了革命性的影响,不能否认的是,它的站位依然是欧洲为原点与视角的。作者本人,也因为他的更为独到的发现,而“称得上是世界首位制图师”,然而,托勒密的地图真正发生作用,还要等到中世纪结束的公元1450年这一个重要的西方历史节点,根本原因,还在于托勒密的时代之后,还有一个西方历史中被称为“黑暗时期”的中世纪。
托勒密地图
在这个漫长的中世纪,西方“地图”也突然掺进了莫名其妙的怪力乱神的东西,这些地图完全是按照《圣经》上的语言文字而附会成一个神话地图,就像我们如果按照《西游记》的记载,而去复原中西地图,也会产生这种如此怪味的风格,作者在书中称之为“宗教想象的地图”(P57)。
这样的地图注定是无用的。当文艺复兴吹走中世纪的阴霾,托勒密重新被发现。托勒密生活在公元90年到170年间,他的再度被发现,已是一千三百五十年之后,当哥伦布踏上发现新大陆之旅的时候,依然带着这幅地图,可见中世纪欧洲“昏睡”的时间是多么的漫长。
一旦文艺复兴让西方人“觉醒”过来,给停滞不前的“地图演变历程”便带来了迅猛的变化。之后的地图,便像西方文明在文艺复兴之后所走过的历程一样,日日新,时时变,终于在墨卡托手里,于1569年左右出现了“基本上就是那幅我们直到今天还在使用的地图”(P128),墨卡托也因而被称为“现代地图制造之父。”(P131)
墨卡托地图
到了现代,地图的种类更为繁杂,而这些地图的分枝,只不过是地图大项下的枝蔓而已,在用“地图”这样的经纬线,勾勒出西方文明的波澜起伏的弧线的时候,作者可以用更多的笔墨,去展现在“地图”大家族里的更多的兄弟姐妹们,这里,我们看到了伦敦城市地图的兴起,了解到地铁地图的简约化的横平竖直结构的来历,也饶有趣味地见识到藏宝图里蕴含着的文化密码,更看到GPS对今日地图应用带来的革命性变化,但这些内容,与前半部分用“地图”印证西方文明的脉线的重要作用显然是不可同日而语的,从这个意义上讲,本书的前半部分,是用“地图”勾勒出的西方文明史的发展曲线,而后半部分,在西方文化已经决定了全球化进程之后,便可以在西方文化的大框架下,去展现“地图”是如何走向了丰富多彩的五色斑斓,这样,《地图之上:追溯世界的原貌》一书,一方面可以让我们看到西方文化是如何在“地图”的如影随形的相伴下,走过的灿烂的远古、黑暗的中场直到近代复现光彩的一段崎岖的路径,另一方面,则让我们看到“地图”谱系里的诸个成员是如何适应着人类文明的不断向前推进而应运而生。
地图之上,是历史的印痕,更交织着人类的思想闪光,记录着科学的进步交响。地图里,包括着如此众多的人类文明的密码,值得我们向隅面图,沉思耽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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