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援军
太清二年,十一月,己巳日,子末丑初时分。
凄清的月色照在建康台城的城头,泛出惨白的光辉。
台城下,横七竖八的残肢断臂交相枕籍、层层叠叠。三个月来反复浇灌的鲜血凝结成或鲜红、或紫红、或暗红、或乌黑的血浆,浓厚的血腥气息和刺鼻的尸臭味在空中混合交融,升腾流转,中人欲呕。
隐隐从远处火光中传来凄厉的哭声和惨叫声,更衬得台城周遭一片死寂。
蓦然,一条黑影从侯景叛军营垒中掠出,如飞鸟般自围城的长墙上一跃而过,足不点地地向台城奔来。
城上守军恍惚张望之间,那人已奔至城下,守军大惊,刚要大呼示警,那人沉声道:“噤声,我是陈昕!快放绳索下来,我要面见圣上!”
来者正是已故南朝名将陈庆之之子,南梁临川太守陈昕。
守城军士有识得陈昕的,急报太子萧纲,萧纲素知陈昕忠贞之士,命兵士垂下绳索,陈昕缆绳而上,萧衍等人已获通禀,急忙在太极殿接见。
陈昕长跪大哭道:“陛下,臣冒死而来,终于又见到陛下了!”萧衍向来将陈庆之视为子侄,对陈昕也极为信任,眼含热泪道:“君章(陈昕字),你从何处来?”陈昕这才将原委道出。
原来,陈昕听闻侯景来攻建康,忙率军赶来增援,与侯景叛军遭遇后,因为兵少,被侯景击败俘虏。侯景知道他是陈庆之之子,颇有几分敬重,就一心想招揽陈昕为己所用。
陈昕誓死不从,侯景急于攻取建康,无暇管他,就让手下将领范桃棒看押陈昕。
陈昕却趁机对范桃棒进行策反道:“天子许诺,杀侯景者可以封河南王,你若归顺朝廷,必有重赏。”范桃棒居然被陈昕说服,就命陈昕潜入台城,向萧衍投诚。
萧衍喜形于色,命萧纲赐给陈昕银券带给范桃棒,但萧纲却犹豫不决,面有难色。
萧衍奇道:“六通(萧纲小名),为何这副模样?”萧纲皱眉道:“君章忠心,儿臣毫不怀疑,但范桃棒其人,我们都不了解。侯景素来诡诈,焉知这不是他的计谋?”
萧衍不悦,道:“叛军久攻台城不下,人心必然涣散,有人来降乃是常理,你怎地如此多疑?”
朱异也在一旁附和道:“范桃棒来降,可以进一步瓦解叛军士气,机不可失呀!”
萧纲仍摇首道:“儿臣以为,如今应慎重行事。我们只要坚守台城,邵陵王、湘东王、河东王、武陵王、柳仲礼、陈霸先都领有重兵,只要他们云集建康,区区侯景唾手可灭!如果贸然接纳叛军,万一有变,后悔无及!”
太子曰:“吾坚城自守以俟外援,援兵既至,贼岂足平!此万全策也。今开门纳桃棒,桃棒之情,何易可知!万一为变,悔无所及。社稷事重,须更详之。”——《资治通鉴·梁纪·梁纪十七》
众人见他如此说,也不禁犹豫起来。陈昕便道:“既然太子殿下疑惑,待我再去范桃棒处交涉。”于是辞出,从台城城上垂下,返回范桃棒军中。
范桃棒听陈昕说了萧纲的疑虑,便道:“我诚心归顺朝廷,怎么反倒怀疑起我来?请你再赴台城,就说我明日晚间率部下五百人来投,如果到了城门,我会命军士卸甲,请朝廷容我入城。”
陈昕便又返回台城,将范桃棒所言相告。
萧纲反而更加疑惑,坚决主张不予理睬,朱异气得用手捶胸,哀叹道:“太子如此犹豫多疑,今年社稷必定难保了!”陈昕也十分无奈,只得再次返回。
但范桃棒与陈昕的密议却被帐下军士鲁伯和听见,悄悄告知了侯景。
侯景大怒,命人将范桃棒、陈昕擒下,用大锅将范桃棒烹杀,又逼令陈昕再去城下谎称“范桃棒愿率数十人不带铠甲兵器来降”,意图诳开城门。
陈昕厉声拒绝,大骂侯景。侯景也知道陈昕绝不会投降自己,便命人将他杀害。
可怜陈昕当年随父北伐,屡立大功,只是时运不济,多年来英雄无用武之地,今日枉死在侯景手中。
却说萧纲心心念念的勤王军到底什么情况呢?
说来也是黑色幽默。其实,萧衍的第六子、邵陵王萧纶的勤王大军从钟离(今安徽凤阳)已至京口(今江苏镇江),又汇合了西丰公萧大春、新淦公萧大成、永安侯萧确、安南侯萧骏、前谯州刺史赵伯超、武州刺史萧弄璋等各路人马,约有马步军三万,也算人多势众。
但倒霉的是,大军在渡过长江时突遭大风,船只颠簸倾覆了不少,溺水而死者十分之一,真是旗开得败,令人扫兴。
此时侯景也知道了萧纶来袭,急忙率军至江乘城守御。
萧纶手下将领赵伯超建议:“贼军扼守江乘,我们不如绕道南下,从钟山南面绕到贼军后面,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萧纶觉得有理,便率军南下。但萧纶的霉运还没结束,大军趁夜行进途中居然迷路,兜兜转转多跑了二十多里,才摸到了钟山脚下,结果行踪被侯景察觉,急忙回师玄武湖,萧纶出其不意、攻敌身后的战术意图流产。
但细思这些看似偶然的倒霉事,其实暴露出的,正是南梁安逸多年后军队战斗力的严重下降。
本来南梁虽不擅野战,却始终在水战上稳压北方,当年钟离大战就是水军大显神威。如今居然会因为大风和波涛淹死了几千人,韦睿、曹景宗这些人如果泉下有知,只怕会棺材板都掀翻。
而且梁军本是主场作战,却在自己家门口迷失方向,可见平时的行军操练有多荒疏。再对比当年陈庆之七千白袍军远征洛阳,纵横千里,真是不得不感叹今非昔比了。
不过侯景本就因为台城久攻不下而忧虑万分,如今听说援军来了,更是心慌,还没开战就命宋子仙准备船只,打算一旦战事吃紧,就裹挟劫掠的财帛妇女渡江北逃,自己则率军列阵于覆舟山北、玄武湖旁。
萧纶与侯景在玄武湖旁对阵,双方都是色厉内荏,心虚胆怯,谁也不敢先行进攻。
侯景试探地提出:“小萧,今日天晚,不如明日再战?”萧纶初临战阵,正在忐忑之间,闻言求之不得,立即同意,于是双方收兵。
不曾想,梁军安南侯萧骏见叛军撤走,以为是侯景兵败逃跑,立即率军冲锋,准备痛打落水狗。
侯景心中暗骂,好无耻的南蛮,竟然说话不算数!只好被迫还击,结果才一交锋,萧骏所部便惊慌失措,大败亏输,萧骏率溃兵亡命向萧纶主阵逃窜。
萧纶见败兵如潮,魂飞天外,急忙弃军而走。梁军不见了主帅旗帜,顿时全军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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