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洛阵线：菲律宾“国中国”，双方血战400年，打到2012年终谈和

如果问最让人印象深刻的菲律宾总统是谁，很多人可能会脱口而出：杜特尔特！

当初老杜在任时，隔三差五都能搞出大新闻：今天骂了美国总统，明天下令当街处决毒贩。他甚至曾命令各大监狱挑一批恶犯重新审判，该处决就处决，给监狱腾地方。

对老杜的评价，往往用“狠人”二字，但杜特尔特这个狠人也有“认怂”的时候：

杜特尔特刚上台时，菲律宾南方有一股武装分子气焰嚣张，可杜特尔特居然没有下令全面开战，而是和对方达成协议，建立了一个“国中之国”。

这个让老杜认怂的武装组织，就是臭名昭著的“摩洛伊斯兰解放阵线”，简称MILF。

这个组织成立于冷战后期，是个伊斯兰教圣战组织，目标是在菲律宾南部的棉兰老岛、苏禄群岛、巴拉望岛建立一个伊斯兰国。

由于MILF的成员主要是信仰伊斯兰教的“摩洛人”，所以他们的组织都以“摩洛”来冠名。

在历史上，摩洛人生活在南方的棉兰老岛和苏禄群岛，因为跟信仰天主教的大部分菲律宾人不和，导致菲律宾南部和北方的战争持续了几百年。

那么，摩洛人到底有何特殊之处？摩洛伊斯兰解放阵线是怎么崛起的？为什么菲律宾会允许南方摩洛人建立“国中之国”呢？

【一】

摩洛人：一个战斗了400年的群体

摩洛人的历史，要从西班牙殖民菲律宾的时代开始说起。

在殖民时代之前，除了中南半岛的几个国家外，破碎的群岛地区，即马来、印尼、菲律宾地区没有任何统一大型政权产生。

大航海时代到来后，葡萄牙、西班牙、法国、荷兰、英国相继来到东南亚，大部分国家在马来群岛争夺，而西班牙则盯上了菲律宾。

当时的菲律宾基本处在文明世界之外，菲律宾这个名字就是西班牙语，是“发现”它的人——世界上第一个环球航行者麦哲伦起的，以纪念西班牙王子“费利佩”。

麦哲伦抵达菲律宾是1521年，他当时介入当地土著的争斗，死在了这里。

40多年后，那位费利佩王子变成费利佩国王，他下令西班牙军队征服这个以自己名字命名的群岛。彼时的西班牙人已经吃掉了70%的拉丁美洲，兵强马壮。

1565年，冒险家莱加斯皮爵士奉命出征，和天主教传教士乌尔达内塔带着400精兵，携带火枪、火炮、战马来到菲律宾，开始征服之路。

当时，西班牙人的征服都是一手砍刀、一手圣经，传教和掠夺一样重要，甚至只要接受天主教，西班牙人就认可对方为“自己人”。

在美洲，对当地土著来说入教不是难题，他们文明几乎停留在部落时代，基督教文明来到这里畅通无阻，很快把当地人基督化。

但在菲律宾，西班牙教士尴尬得发现：当地很多人已是穆斯林，或者有一定的穆斯林习惯。

其实这也不奇怪，在西方人之前，阿拉伯人、波斯人是印度洋和太平洋上的主要商人，他们也在一边做生意，一边传教。

至中世纪末期，以马六甲为中心，马来群岛上的小国都已经伊斯兰化，遍地是“苏丹国”。

如菲律宾南方“苏禄群岛”上的苏禄国，就是个回教海上商业国家，其国王还曾来来朝拜永乐皇帝朱棣。

而西班牙人在菲律宾中部登陆后，率先征服了北方，随后带着北方人南下继续征伐。但在菲律宾南方最大的岛屿“棉兰老岛”，西班牙军队遇到了穆斯林极为顽强的抵抗。

当时抵抗西班牙人的民族，就是“摩洛人”，他们是本地南岛人、阿拉伯人等民族混血，信仰伊斯兰教已经几百年。

看到白人来入侵，当地摩洛人组成军队和西班牙人在雨林血战，西班牙人看这些人不好对付，索性放弃了棉兰老岛。

此后，双方的冲突居然持续了数百年，双方互相偷袭、仇杀，从16世纪到19世纪都没解决。

转眼，时间来到19世纪末，随着西班牙殖民帝国衰落，在美西大战里被新崛起的美国打败，西班牙人吐出了菲律宾，回到欧洲守家业。

当美国人取代西班牙人来到菲律宾，南方的摩洛人依然是刺头，时不时侵略棉兰老岛的菲律宾政府地盘，要寻求独立。

美军也组织过对摩洛人的战争，可雨林战争并非美军的强项，打了几次都占不到便宜。

但美国人比西班牙人会经营，他们把本国“西进运动”的经验带到了亚洲——美国鼓励北方人移民到棉兰老岛，去了就给钱、分地、分武器。

几十年下来，北方人不断开垦土地，挤压了当地人口的空间，把穆斯林变成当地的少数。

前菲律宾总统杜特尔特的祖先，就是20世纪初移民到棉兰老岛的开边军人。

然而，即便摩洛人的土地越来越小，他们仍然追求自己建国。二战之后，美国允许菲律宾独立，摩洛人争取独立的运动更加猛烈。

【二】

摩洛武装求独立，内战摧残棉兰老

在美国殖民菲律宾时期，美国人对棉兰老岛的控制力度强于西班牙人，其凭借在从军、从政、划分土地上的偏袒，让菲律宾的基督徒不断壮大。

到了20世纪中期，穆斯林只活跃在棉兰老西部莫罗湾沿岸，以及海上的苏禄群岛，其它地区都是基督徒的地盘。

菲律宾政府独立掌权后，对南方穆斯林的压迫有增无减，政府鼓励移民南方。20世纪中期过后，南方的基督教人口已经彻底超过当地的穆斯林，让穆斯林土著变成少数民族。

然而，马尼拉政府对棉兰老岛穆斯林的歧视，引起了激烈反抗。在1968年臭名昭著的“贾比达事件”爆发后，穆斯林们群情激奋，成立了摩洛人民解放阵线，要以武力建国。

“贾比达事件”，完全就是菲律宾史上的一道伤痕，当年部分温和穆斯林和政府合作，愿意交税和参军，双方的矛盾已经有缓和的趋势。

可好好的苗头，却在1968年3月初彻底转变。

当时，40多个南方穆斯林新兵来到吕宋岛“贾比达小镇”集训，说是要派去中部清剿缅共。但训练到一半，上面告诉他们，自己其实是要渗透到马来西亚“沙巴岛”，进行敌后破坏。

马来西亚也是穆斯林国家，这些新兵不愿意对自己的教友出手，于是拒绝接受训练。

结果，教官以违抗军令、泄露机密为理由，下令将这些穆斯林全部枪毙。

事发之后，这起“贾比达”惨案仅有一人幸免，他逃出来后把此事曝光，很快在菲律宾引起了轰动。穆斯林得知消息，随即组成“南方独立运动”要求建国。

“菲律宾穆斯林独立组织”诞生后，很多穆斯林官员、学者加入组织，这让政府很在意。

虽然政府通过游说和买通方式瓦解了组织，但一些死硬分子，如菲律宾大学的学者密苏阿里坚持斗争，他带头成立了“摩洛人民解放阵线”，要武装夺取政权。

起初，该组织缺乏经费，密苏阿里带着代表远走中东，从阿拉伯人手里要钱要枪。利比亚的卡扎菲对密苏阿里大力支持，慷慨解囊包办了该组织的武器。

1972年，“摩洛人民解放阵线”打起独立旗号，向马尼拉政府开战。当时恰逢独裁者马科斯执政，马科斯下令对“摩人解”进行残酷的镇压，其血腥程度不亚于拉美的左翼战争。

在战争里，政府军和摩洛人在棉兰老、苏禄的雨林里捉迷藏，摩洛人时不时偷袭兵营、教堂、医院，造成民间恐慌。

随着战争进入白热化，双方都有大量的绑架、虐俘、杀俘、强奸等恶性犯罪，很多温和穆斯林因此仇恨政府，加入“摩人解”，而棉兰老岛的基督徒也因此反感穆斯林。

此外，政府军还勾结当地大族以“通敌”为由，驱逐穆斯林，霸占他们的土地和财产，使得当地宗教矛盾极为尖锐。

在这场战争中，美国给了菲律宾政府很大的支持，但美械武装的菲律宾军队战斗力一般，甚至在山里的遭遇战里经常吃亏。

双方打到70年代后期，伊斯兰世界给了菲律宾很大的压力，菲律宾政府觉得一味武力镇压也不是办法，于是提出和摩洛人民解放阵线和谈，决定在莫罗海湾划一片自治区。

可摩洛人民解放阵线里的激进分子不满足于自治区，他们要建立覆盖棉兰老岛、苏禄群岛、巴拉望岛在内的摩洛人国家。

后来，这个激进组织独立了出来，他们就是后来的“摩洛伊斯兰解放阵线”，简称MILF。

“摩伊解MILF”集中了一群有伊斯兰圣战思想的士兵，靠海外援助购买军火，在棉兰老、苏禄等地活动。他们的诉求一直是建国，和政府长期火拼，偶尔和谈。

长期的战争，给当棉兰老地区带来深重的灾难，尤其是穆斯林地区，政府军和武装分子来回蹂躏，当地人几乎无法生存，农田颗粒无收，纯靠救济过日子。

而救济的大门一打开，让更多人的穆斯林加入了“摩伊解”。

由于“摩伊解”有海外的资金援助，给贫困百姓发钱，老百姓赖以为生，就必须给他们卖命——要么提供粮食给“摩伊解”消耗，要么送孩子加入“摩伊解”，或者充当“摩伊解”的线人。

政府军杀来后，看到山里和独立分子合作的村庄，往往一把火将其烧光。“摩伊解”发现不跟自己合作的村子，也会搞屠杀。

一来二去，棉兰老岛西部10万平民死于战火，这里成为菲律宾乃至全世界最贫困的地区，联合国多次呼吁关注当地人道主义危机。

【三】

老杜罕见低头，是在以空间换时间？

打了十几年后，摩洛人民解放阵线已经认清现实，只要给自治区，摩洛人就放下武器。

80年代末，在独裁者马科斯下台后，新总统阿基诺夫人代表菲律宾政府，和穆斯林重新开始和谈，推动被搁置十几年的自治区建设。

最终在1989年底，菲律宾划出了四个省建立穆斯林自治区，次年正式成立棉兰老穆斯林自治区，位置就在棉兰老岛西部。

这几个省，基本涵盖了菲律宾摩洛人的聚集地，而且通过全民票选达成协议，确保民间没什么反对的力量。

后来，摩洛人民解放组织的领导者密苏阿里担任自治区的领袖。既然有了地盘，“摩人解”也就逐渐放弃武力斗争，只剩下“摩伊解”还在坚持造反。

由于“摩人解”已经和菲律宾谈和止战，“摩伊解”要建国的立场不仅在菲律宾得不到支持，在东南亚的马来、印尼这些伊斯兰教国家也没有支持。

后来，这支武装完全沦为恐怖分子，在雨林里驻扎，在棉兰老岛周围的岛屿上训练、生活。

一开始，“摩伊解”还能零散地从海外获取少量资金，但后来国际反恐成为各国的共识，“摩伊解”断了粮，只能自寻出路。

从90年代到新世纪初，“摩伊解”在菲律宾和马来搞绑架勒索，绑架人质勒索政府或国际组织交赎金，维持组织运转。

这时候的“摩伊解”才真正扬名世界，因为东亚各国的游客几乎都被他们绑架过，西方人也逃不出他们的魔爪。但也因为他们的活动，马来东部、菲律宾南部成为世界闻名的旅游禁区。

“摩伊解”的死硬态度、恶劣行径，让马尼拉政府在21世纪初对其彻底失去耐心，重开对武装分子的武力打击。

2005年起，菲律宾政府军出动空军和海军，在特警和美国特种部队的协助下剿匪，曾多次重创“摩伊解”组织。

美国和菲律宾在南方剿匪的同时，也重视当地经济和秩序重建，减少赤贫人口对恐怖分子的依赖，铲除了“摩伊解”的一部分活跃土壤。

战争打到2010年前后，“摩伊解”终于展露出和谈的迹象，开始和菲律宾阿基诺政府就扩大穆斯林自治区，并扩大自治区主权进行谈判。

菲律宾总统阿基诺三世上台后，就通过马来西亚政府和“摩伊解”多次谈判，愿意扩大自治区为“邦”，两方最终于2012年和谈。

经过磋商，“摩伊解”承诺放下武器，并把3万部队逐次解散，而菲律宾政府扩大“棉兰老穆斯林自治区”，并把财权、外交权、立法权交给当地政府。

2014年，随着《邦萨摩洛协定》出炉，棉兰老岛将出现一个有立法权的“国中之国”，菲律宾政府此举受到争议。

很明显，连立法权、外交权都给这个“邦”，那它就不是菲律宾的一部分，而是高度自治的国中之国，这让菲律宾北方人难以接受。

况且，“摩伊解”向来反复无常，如果他们得到利益之后再次反叛，靠着这个邦侵略棉兰老，到时候怎么办呢？

虽然国会里吵成一团，但历届总统都坚持让棉兰老穆斯林独立，因为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2016年，从棉兰老岛走出来的杜特尔特总统上台，他立刻承认“邦萨摩洛和平开发计划”，承诺只要“摩伊解”解散，政府允诺的穆斯林高度自治将不受任何侵犯。

2019年，“邦萨摩洛”过渡政府成立，“摩伊解”的领袖哈吉担任主席，总统杜特尔特签署了法律文件承认其合法性。

“邦萨摩洛”，可以说是摩洛人几百年努力打下来的“江山”，连以强硬著称的杜特尔特，都对这个事实上分裂国家的自治区高抬贵手。

杜特尔特敢骂美国总统，敢下令处决毒贩，但对于这些战斗了上百年的武装分子，他也没有好办法。

现在，棉兰老岛的基督教徒占人口的80%，大都是20世纪移民过去的，但当地穆斯林还有几百万，意味着摩洛人武装有几百万人当基本盘，这场仗怎么都很难打赢。

而棉兰老岛的达沃市，又正好是杜特尔特的基本盘。当年他在北方当总统，如果家乡乱了，那自己的政治生涯必然受到冲击。

杜特尔特知道，暂时给与地区自治权，靠发展经济来提高南方的生活水平，增强人民对政府的认可程度，才是长线上统一国家的最好方式。

菲律宾本身就极其破碎，大小岛屿之间地头蛇极多，政府地位低、公信力差，搞团结是政府的重要任务，但这个任务急不得。

解决摩洛人问题，是杜特尔特和北方政府化解分裂势力的一次尝试。目前来看，这个尝试还是很成功的。

文/商学野

参考资料：

1.《美军曾对摩洛人痛下杀手》，林爽喆

2.《菲律宾当代摩洛分离组织的发展及和谈历程》，罗圣荣，王跻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