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生卒年月及墓葬简考（中）

（续上）

二、杜甫生卒年月的证据辨析

就目前史料来看，前人对于杜甫的生卒年考据比较到位，而且也比较严谨，目前尚无相反资料质证。因而笔者赞同前人的结论，那就是诗圣杜甫生于唐玄宗先天元年，最为接近历史。然而对于小细节尚有商榷，对考证其生日是正月初一却不敢苟同，下面我们就来讨论。

1、前人考据的证据资料

1958年出版的《杜甫年谱》由四川省文史研究馆编纂，其中认定杜甫生日为正月初一。理由是据《京兆杜氏工部家诗年谱》：“公生于是年正月”。以及天宝十载《杜位宅守岁》诗云：“四十明朝过”，又大历三年正月《元日示宗武》诗云：‘赋诗犹落笔，献寿更称觞。’据此论定其生日是在元日。

2、所有证据都略牵强

1）年谱为现代编造

首先《京兆杜氏工部家诗年谱》可信度不高，因为年谱属于近代编撰，并无考证。诗词生平笔者没有详读，不予置评。然而对于生日正月就有点疑惑，从何而来？很难说不是杜撰。因为元稹《序》和两唐书都无记载，最早研究杜甫年谱的是北宋赵子栎编撰的《杜工部年谱》，其中并无生日记载，因而作为证据自然没有论证性。

2）守岁习俗是泛指

再一个说天宝十载，杜甫《杜位宅守岁》诗云：“四十明朝过”，从而得出正月初一生日结论，这就有点牵强。因为所谓的“天宝十载”在原诗并无，属于循环论证，是从现在论证杜甫生卒年以后，才推断出的天宝十载（751年）。

先了解一下传统习俗：古人计算年龄习俗，认为十月怀胎也算一年，因而人的年龄只谈虚岁。而如何计算虚岁年龄，则以岁末除夕到春节元日的子时（23:00~1:00）为界（现在官方认为是0:00）。所谓的守岁，就是除夕守岁，也叫熬年，过了子时就是除旧迎新，长了一岁。

于是就会出现这么一个有趣现象。除夕夜亥时（晚21:00点~23:00点）以前刚出生的婴儿，过了子时（23:00~1:00）就是两虚岁（事实上才一个多小时），这个传统现在依然在广大农村沿袭。

杜甫诗中“四十明朝过”是泛指而不是特指。指当年其四十岁（公历39岁），到了明天早上就成了四十一岁了，并不是说其生日是大年初一。这是考据之人古文素养较低，或者对传统习俗不理解导致，当然也有故意牵强附会之嫌疑。

3）献寿不是特指

第三个证据是杜甫《元日示宗武》诗云：“赋诗犹落笔，献寿更称觞”，认为儿子杜宗武给父亲杜甫祝寿，从而断定是正月初一生日。这是犯了同样的毛病，因为，上文说过春节守岁的习俗。同样，古人每年春节期间，子孙会给老人磕头拜寿，祝福父母长辈长寿，正如古代对联所言：“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

这本来是每年每家都会进行的礼节，现在农村依然有这样拜年的礼俗。然而却被认为杜甫是正月初一生日，岂不是太过于牵强？是该学者确实不懂传统，抑或是为了论证而死拉硬拽？再加上该诗句后面两句“不见江东弟，高歌泪数行”，诗人看到儿子给他跪拜行礼，联想到故乡大家族兄弟一堂共度春节的境况，不由得落泪。这哪里是过寿？纯粹是悲戚年节寄寓他乡的感觉。因而该证据也属于穿凿。

4）郭沫若并没有考证

郭沫若1971年出版的《李白与杜甫》，对李白杜甫二人进行解读。这在那个时期学术研究精神已经抛到爪哇之外，处处上纲上线，死拉硬拽，大扣帽子，因而学术价值很低。再加上郭并未认真推定，详细推敲，草草出版，考据非常肤浅，因而不能当为学术研究作品（笔者曾就其中关于李白的考据专门撰文批驳，这里就不赘述，只能说其中很多纰漏和谬误）。因而其引用未经考证的杜甫正月初一生日属于无根之木，然而因为其以前的影响力，很多学者也懒得推敲，便沿用了这个结果。

三、笔者关于杜甫生卒年月的陋见

从以上论证来看，首先关于杜甫生日正月初一的论据是站不住脚的。那么，具体是哪一天？笔者也不知道，因为现在还没有确切史料证据可以确定。然而，我们可以确定其生年的月份。

由于民国以前，我国历法属于农历，采用干支纪年法，因而我们看到前人考据都是天干地支年份。民国后采用公历，于是为了人们理解，把以往农历年份换算成公历。不过，还是有不少人忽视了，公历和农历往往并不是同一年，有可能会出现公历年包含两个农历年份，也有可能农历年份包含两个公历年份的现象。比如公历1月份，很可能是农历十二月份，于是就会出现混淆，这在杜甫这里就有这样的现象。

现在的学者，看到前人考据杜甫生于先天元年，于是简单的换算为公元712年，殊不知大错特错。首先先天元年该年有四个年号，先是唐睿宗景云三年，正月十九（712年3月1日）改年号太极。太极元年（712年）五月十三日（6月21日），赦天下，改元延和。延和元年（712年）八月三日（9月8日），唐睿宗传位于唐玄宗，大赦天下；七日（9月12日）改元先天。

因而，按照现在大多数认为杜甫生于712年2月12日，那么是唐睿宗景云三年，这和前人考据先天元年完全不符。而先天元年是从农历八月份才开始的。因而，如果认为杜甫生于唐玄宗先天元年，那么生日月份只能是阳历9月份以后才能相符。

其实，很多人忽略了《唐诗记事》的记载，原文为“睿宗先天元年癸丑，是岁甫生”。事实上这也是不太合理的，因为唐睿宗不可能称先天元年，只能是景云三年、太极元年或延和元年。当然，《唐诗记事》毕竟不是正史，因而出现年份混称这也正常。

不过，我们注意“先天元年癸丑”。先天元年是从农历八月份开始，而癸丑是农历十二月份（干支纪年法中，正月建寅，以此类推）。因而，杜甫真实生日月份应该为先天元年十二月份，换算到公历，该年十二月初一为公元713年1月2日。因而，可以确定，杜甫生于公元713年1月份，具体日期我们就无法判断了。

四、杜甫死因丧葬之谜？

关于杜甫死因以及最初丧葬地，这关系到一些地方利益，因而众说纷纭。目前大多有四种说法：第一种，在耒阳暴食而去世；第二是在去衡阳舟中溺水而亡，或病逝；第三，在岳阳病故；第四，被唐玄宗赐死。至于其他自杀中毒之类的说法，笔者认为纯属臆造，不值一提，因而不予收录。

1、在耒阳暴饮暴食而逝

这种说法是现在比较公认的说法，依据是《旧唐书》：“永泰二年，啖牛肉白酒，一夕而卒于耒阳，时年五十九。”《新唐书》：“大历中，出瞿唐，下江陵，溯沅、湘以登衡山，因客耒阳。游岳祠，大水遽至，涉旬不得食，县令具舟迎之，乃得还。令尝馈牛炙白酒，大醉，一昔卒，年五十九。”两唐书记载，杜甫是在耒阳因为暴饮暴食而逝。

2、在舟中（落水）而逝

宋赵子栎《杜工部年谱》中有：“或谓游耒阳江上宿酒家，是夕江水泛涨，为水漂涨，聂令堆空土为坟。”意思是说有的人认为杜甫是在耒阳因为江水暴涨，跌落而亡，以至于连尸首都没找见。这和元稹《序》中记载孙子带着灵柩迁葬完全矛盾，因而不值得批驳。况且原作者也否定了这种说法“皆不可信”。

还有一种今人看法，那就是在舟中病逝。依据是元稹《序》：“扁舟下荆、楚间，竟以寓卒。”这就有点牵强，因为前句“扁舟下”是指乘船前往荆楚朋友之间，不是指死法。据诗词分析，杜甫晚年常年漂泊在荆楚，主要有夔州、荆州、岳州、潭州、衡阳等地。况且“寓卒”指的是寓居他处而逝，因而该说法毫无根据。

3、在岳阳病故

这个说法依据元稹的“旅殡岳阳”，《杜工部年谱》延续其说法。《唐诗记事》：“夏，复还襄汉。卒于岳阳。”病故是肯定的，主要是不少人对是否病逝在岳阳产生疑问，暂且搁置，下文我们再讨论。

4、赐死说

此说最早出自于托名唐朝李观的《杜拾遗补遗》（笔者未检索到原文），说770年杜甫被唐玄宗赐死。这种说法自提出后，后来历朝历代的学者对此说进行批驳，并明确指出此段文字中最大的问题，即文中提到唐玄宗在770年赐死杜甫，而唐玄宗死于宝应元年（762年）。

5、小结

从上论述来看，杜甫病故是肯定的，至于是暴饮暴食或者其他疾病而亡。笔者倾向于两唐书所言，毕竟人长期受到饥饿，一旦遇上美食，如果不节制很可能身体承受不了。那么，究竟在耒阳还是岳阳去世？下文我们接着探讨。

（未完待续）

2023年7月25日榆木斋

主要参考资料：

《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序》唐 杜甫诗序

《唐故工部员外郎杜君墓系铭并序》唐 元稹撰

《旧唐书·列传·卷一百四十·杜甫传》后晋 刘昫、赵莹等编修

《新唐书·列传·卷一百二十六·杜甫传》北宋 宋祁、欧阳修等编修

《唐诗记事》北宋 计有功编撰

《杜工部年谱》北宋赵子栎编撰

《唐才子传·卷二·杜甫》元 辛文房编撰

《全唐诗》清 曹寅主持彭定求等编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