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有史以来第一次官民辩论——《盐铁论卷一》本议第一（解读）

《盐铁论》为西汉桓宽据著名的“盐铁会议”而撰述之史书。记述汉昭帝时政治、经济、军事、外交、文化的一场辩论之争。《盐铁论》是由桑弘羊之首倡导的官营与民间自由经济之争论引发。此书为（十卷），卷一又分：本议第一、力耕第二、通用第三、错币第四、禁耕第五、复古第六。先从：本议第一进行解读。

历史起因：景帝以前帝国实行田赋为“三十而收一”税收政策，到武帝时期，财政紧缩。而对于其内政外交、征战全皆赖于帝国财政之倾力支援。为解决财政困境：桑弘羊元六年推行之“盐铁政策”，引起巨大分歧，才产生了盐铁会议，谈论当时经济政策，除了盐铁官营，酒类专卖等问题，也成了当时社会政治经济生活中的大事。

由国家专营，同时兼有均输、平准法改革币制等经济措施，国库由此获利良多。盐铁新政的影响：一、因触及豪族大贾实际经济利益，二、因意识形态上宗法管仲公与法家之轻重说，与儒家黄老皆有背谬；三、因专卖政策实施上的技术问题，百姓对官方盐铁的质量多有不满；所以民间亦有颇多怨声。四、涉及霍光、桑弘羊内部斗争权，于是就有著名的《盐铁论》。辩论双方都旗帜鲜明地提出各自的观点以及基本论证。

卷一：本议第一

汉昭帝始元六年，皇帝颁布诏书，命丞相田千秋、御史大夫桑弘羊与朝廷所察举的贤良进行讨论，询问民间疾苦。

贤良曰：“我私下听说治民的方法，在于防堵骄奢淫逸的源头，拓广道德的开端，抑制工、商之利，开辟仁义之途，不要以利益示民，这样道德教化才可以兴盛，风俗才可以转移。如今各郡和诸侯国都有盐铁官营、酒类专卖和均输官署，与百姓争利益。

这样做会破坏老百姓敦朴忠厚的自然天性，养成贪婪卑鄙的风气。所以百姓从事农业根本的人就会变少，而追逐工商之利的人就会更多。形式繁华就会导致内在本质衰败，逐利风气盛行就会使农业根本受到损害。

工商之利得到加强就会带来民风奢侈，要加强农业才会使民风变得朴实。民风朴实就会财用丰足，民风奢侈就会产生饥寒交迫。希望能废除盐铁官营、酒类专卖和均输官署，这才是推进农业根本、抑退工商之利的方法。推广发展农业才是最妥当的办法。”

大夫曰：“匈奴背叛不服，屡次侵扰边境。防备它，就会使中原士兵很劳苦，不防备，他们又进犯不止。先帝怜悯边境人民长期遭受祸害，苦于被匈奴虏掠，所以在边境建造城堡要塞，修整烽火台，屯田驻军来防御敌人。

因为边防费用不足，所以才实行盐、铁官营、酒类专卖和均输法，增加国家的财政收入，以补充边防经费。现在你们想要废除它，对内则使国库空虚，对外则使边防费用缺乏，让守卫在边疆的战士挨冻受饿，国家用什么去供给他们呢?废除这些政策是很不妥当的。”

贤良曰：孔子曰:“诸侯和大夫，不必担心土地少，而应担心分配不平均，不必担心财产贫乏，而应担心不安分守己。”所以天子不谈论财富的多和少，诸侯不谈论利和害，大夫不谈论得和失。他们都积蓄仁义去教化民众，推广仁德去安抚百姓。因此，近处的人都亲近归顺他们，远处的人也对他们心悦诚服。所以，善于克敌制胜的人不必去打仗，善于打仗的人不必出动军队，善于统帅军队的人不必排列阵式。只要在朝廷上修明政治，就可以使敌人不战而退。圣明的君主施行了仁政，就可以无敌于天下，何必要什么军费呢?

大夫曰：”匈奴凶悍狡猎，骄横放肆，侵入长城内地，侵犯中原，杀害我国郡县的官吏，叛逆作乱，图谋不轨，早就该出兵去讨伐了。皇帝大施恩惠，既怜惜百姓生活不富足，又不忍心将士们征战于荒野之中而无军备。

你们这腐儒没有有身披铠甲、手执武器到北方去抗击匈奴的志气，却又想废除盐铁官营和均输法，破坏边防军费的供应。损害国家的战备计划，毫无忧虑边境百姓之安危，这在道理上是说不过去。”

贤良曰：”古时候崇尚以德服人而不是用武力征服。孔子说:.“远方的人不肯归服，就修治礼乐德政招他们来。要是来了，就使他们安心住下。”现在废弃道德而任用武力，出兵去攻打他们，屯田驻军来防备他们，长期驻兵于外，无休无止地转运输粮食，使边境的将士在外挨饿受冻，百姓在国内劳苦备战。实行盐铁官营，设置掌管财利的官员来供给边防费用，这绝不是长久之计。所以，还是把这些政策废除为好。”

大夫曰：“古代建立国家的人，开辟发展农业和工商业的途径，沟通物资情况。通过市场统一解决各方面的需求，招来四方百姓，聚集各种货物，使农民、商人，工匠都能在这里得到各自所需的东西，互相交换之后便各自回去。

《易经》上说：“交流产品，互通有无，这样就可以使老百姓努力生产。”因此，手工业不发展，农具就缺乏，没有统一的市场，物资就不能流通。农具缺乏，粮食就不能增产，物资不流通，政府财政就困难。所以实行盐铁官营和均输法，正是为了流通积压的货物，供给急切的需之人，是不可废除它的。”

贤良曰：”用仁德教导百姓，百姓就会变得敦厚，用财利引诱百姓，风俗就会变得鄙薄。风俗鄙薄，百姓就违背仁义而追求财利，追求财利，百姓就奔走往来于道路上和集市中。《老子》上说：“贫穷的国家似乎有多余的财富。其实并非如此，而是百姓欲望太多，急于求利的缘故。

因此，高明的执政者重视农业，抑制工商业，用礼义来防止百姓的贪欲，以充实粮食和货币来满足人民。在集市上，商人不贩卖无用的货物，工匠不生产无用的器具。所以，商业只是用来流通积压的货物，手工业只生产需要的用具，但是它们也不是治理国家的根本之道。”

大夫曰：《管子》上说:“国家有肥沃富饶的土地，而百姓还吃不饱，是由于生产工具不完善，有山林大海出产的各种物品，而百姓仍然经济不富裕，是由于工商业不发达。”陇、蜀两郡的朱砂、大漆、牦牛尾和鸟羽，荆、扬两州的皮革、骨和象牙，江南的楠木、梓木和毛竹、箭竹，燕、齐两地的鱼、盐、毡子和皮袄，充州、豫州出产的漆、丝、葛布和麻布，都是人们耐用生存的必需品。

这些东西，都是要靠商业来流通，靠工匠来制作。所以，圣人制造船、桨，通行于江河峡谷，驾御牛马，通行于山陵内陆。甚至到达边远地区，深入穷乡僻壤，为的是流通各种货物，便利百姓。所以，武帝设置治铁官，以供应农业需要的用具，实行均输，使百姓富裕。盐铁、均输政策是全国百姓所需要并赖以取得生活必需品的，废除它绝不可行。”

贤良曰：”国家有肥沃富饶的土地，而百姓还吃不饱，这也是由于工商业兴盛而农业荒废的缘故，有山林大海出产的各种财货，而百姓仍然不富裕，而是由于不努力生产人们的必需品，而制作了过多的奢侈品的缘故。所以，大河的水也装不满漏的酒器，山林大海所产的丰富财货也填不满深沟峡谷。

因此，盘庚住茅屋，舜藏起黄金，高帝禁止商人做官，为的是遏止贪鄙的习俗，培养人们诚朴的风气。抑制商人，堵塞求利的门路，尚且还有人为非作歹，更何况朝廷带头牟利呢?《公羊传》上说：“诸侯好利，大夫就卑鄙，士者就贪财，而百姓就会去偷盗。”这就是打开了求利的门路，给人们提供了犯罪的道路。”

大夫曰：“过去各地诸侯，把本地特产作为贡物运到京城，往来既麻烦又困难，货物大多数很粗劣，有的东西的价值还不够抵偿它的运费。因此，在各郡国设置均输官，来帮助运输，便利于远方交纳贡物，所以叫做均输。

在京城各地设立仓库，用来收购和贮存货物，物价贱时就买进，物价贵时就卖出。因此，政府手里掌握着实物，商人不能牟取暴利，所以叫做平准。实行平准，百姓就能各安其业。实行均输，百姓的劳逸就均衡得当。所以，平准、均输是为了平抑物价而方便百姓，觉不是打开了牟利之门后而成为人们犯罪的通道。”

贤良曰：“古时向百姓征税，是征收他们的特产，不强求其不能生产的东西，所以农民交纳农产品，妇女交纳纺织品。现在，放弃他们生产的东西，而索取他们不能生产的东西。百姓只好贱价卖出自己的产品，换回政府所要征收的东西，以满足其需求。近来，有的地方命令百姓生产布絮，官吏任意刁难，强买强卖。

官府乱发号令，关闭城门，垄断市场，什么东西不收购。什么东西都收购，物价就飞涨。物价飞涨，商人就能牟取暴利。官吏自己经商，就会和奸商勾结，豪吏、富商趁机囤积居奇，等到市场上缺货时就高价出害。这些奸商污吏，低价购进以高价出售看不到所谓平准平在哪里。古代的均输是用来调节劳逸，便利贡物的运输，并不是为获取暴利而收购一切货物。”

本议第一讲完，此篇为辩论之开始，因篇幅过长，剩下会分章节进行解读。后面辩论更加精彩。《盐铁论》的争论焦点有很多：官与民争利之说，儒法之争之说，重商主义与重农主义之争之说，干涉主义与放任主义之争之说。其中还牵扯政治派别斗争，豪族与商贾之争，外戚与皇权之争，众说纷纭，各有其理。

侧面也反映了历史的复杂性。归根还是算是统治阶级内部的争夺，百姓没有被多加赋税，此亦幸事。争论结果看来桑弘羊显然更胜出一等，但他却因政治斗争而于盐铁会议第二年以谋反罪身”殁“，历史的真相总是暧昧含混，史书本来就是胜利者书写的，从此桑弘羊在历史上被长期漠视误读。

各位看官，是挺官方还是挺民方？

历史只是循环，没有借鉴。引用一段话：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出自《阿房宫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