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周末读书会第285期：《侍母记》

前言：

没有华丽词藻，没有刻意雕饰，没有虚情假意。有的只是发自内心，发自真情；有的只是生活的真实；有的只是那颗纯朴的赤子之心。

何况，那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何况，那含辛茹苦，那舔犊情深，那比天高比海深的养育之恩，岂是文字能写得全？

我不是文人，商人也只算半个，唯一完整的就是身为人子，为人父。尽管做得不够，但我是尽力去做了；尽管写得不好，但我已尽所能了。

乡邻们都说我对父母好，其实真没什么好的。爹早早地走了，来不及尽孝，娘又体弱多病，好一点的东西根本不吃，也没花我多少钱。甚至看病吃药的钱，也比吃饭的钱多。唯一能做的就是早中晚多看看娘，多陪陪娘，多陪娘聊聊天。平平凡凡，真没尽多少孝道。

天下最苦的是爹，人间最累的是娘。这辈子我不欠任何人，唯一欠的就是父母。

我本才疏学浅，文章写得不好，读者不要当文学作品来读，就当是真实的生活来品味。

清清泉水，至纯无味；平平淡淡，方显真挚。

至少，文中字字句句，发自内心，发自肺腑。

羊羔跪乳，乌鸦反哺；寸草之心，报三春之晖。

更寄希望于后辈们，茶余饭后，偶读几篇《侍母记》，权当消遣解闷。或许不经意间能从中得到些启发，而后倍感人性温暖，潜移默化，当作一种家风，传承下去，使慈孝美德源远流长，永世长存。

有道是“在家孝敬父母，胜似远地烧香”。世上哪有佛，父母才是在世佛。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这才是我写侍母记的初衷。

一、回家

我有两个家，一个是城里的家，一个是乡下的家。城里的家，是我和妻女的家，是生活的日常；乡下的家是我和娘的家，是心头的牵挂。

我日子三点一线，每天奔忙于二个家一个公司之间。想娘时，回乡下住，想妻女时，去城里住。

可昨晚住在城里，不管怎样都睡不着。

想着下午去看娘，娘的身体状况不大好，越想越放心不下。到零时，几乎想独自一人开车回乡下去。可又想想，这时候去，娘也睡着了，只好作罢。

早上起得很早，我跟妻说，我们还是回乡下去住吧，娘年纪越来越大，身体也越来越差，我放心不下。妻说好，我也有同样的想法。

于是稍事打理，匆匆开车回家。

这时，车载的音响正好播放着世界名曲《回家》，那悦耳醉人的轻音乐，动人心弦，温暖如春，加剧了回家的情思，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今天是12月19日，天空下着绵绵细雨。到家看娘，是早上八点半左右。

我说：妈，早饭吃了吗？

娘说：吃了一点点粥，可就是咽不下。

我说：妈，我带您去看医生吧？

娘说：不用不用。该看都看过了，又没有什么病。

我说：妈，还是去看看吧，没有病更好。

娘这才点了点头。

我扶着娘，感觉娘轻飘飘的，一副弱不禁风样，走得很慢很吃力。

开车去诊所，医生说娘胃不好，开了三天的药。回家倒好开水，喂娘吃好药，并嘱咐娘，叫她不用烧中饭，我会送来。

娘说不用，自己会烧。接着说我忙，叫我去公司。

到公司处理了事务，心里惦记着娘，怕娘自己做饭，忙打电话叫妻早点准备好娘的饭。十点半到家时，妻已给娘做好饭。于是匆匆给娘送去。

娘看见我送来饭菜，还没等我开口，顿时生起气来：叫你不要送，你偏送，你送来我又吃不下，我想吃自己会烧，等会吃不下倒掉又浪费，雪花（我妻子）带一个小孩，又那么忙，实在麻烦。

我忙陪着笑脸：妈，菜很香很好吃，您尝尝看，如果实在吃不下，少吃点好吗？娘这才不吭声。

我想再待会，陪娘说说话，娘怕我迟回去饭菜凉了，一个劲地催我回去，说自己马上吃。

娘是怕我麻烦才故意发脾气，想我不要给她送饭。

想着白发苍苍的娘，自从我爹去后，就独自一人住着，叫她跟我一起住不肯，一起吃也不肯，平时给送点饭菜她又老觉过意不去。娘操劳一生养我们长大，到老了，还知觉成这样，心里酸酸的，很不是滋味。

吃过中饭，心里仍惦记着娘是否吃了。过去后，娘正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我问：妈，饭菜好吃吗？药吃了吗？好些了吗？

娘昏花的双眼一下子来了精神，说早上的医生真灵，吃了二次药好多了。这不，中饭也吃了半碗，汤也喝了半碗，雪花的菜烧得真好吃。

看娘一脸开心，我也高兴，跟娘说，晚饭不用烧，烧面给您吃。

娘急了，一脸的不高兴。说自己没事了，饭自己会烧，老麻烦你们干什么？再三叮嘱晚饭不要送。

妻早早做好晚饭。我送过去，娘正准备做饭。我说：妈，面送来了，你吃一口试试，看好不好吃。

娘一边说又麻烦你了，一边接过面喝了一口汤，说真香真鲜，满脸喜悦。

我说妈你慢慢吃，我先回去。

娘一边说好，一边送我到门口。

吃罢晚饭，抱着三岁的小外孙去看娘。本该叫老太婆的小外孙偏叫不来，平时听他妈妈叫奶奶，张开发音不全的童音，一个劲地奶奶、奶奶叫着。

娘也一个劲地哎、哎、哎应着。

我几乎笑出眼泪。

一股暖流不由自主涌上心头，上有老娘，下有小外孙，此情此景，那种幸福，那种喜悦，真是难以形容。

不知不觉间，娘已是四代同堂。

二、背影

娘这几年身体每况愈下，以前看她老人家自己烧点饭菜吃得还可以，我们也经常送点饭菜去，娘都说好吃。近来我看她老人家也懒得烧，吃得也不好，送去平时喜欢的饭菜总说吃不下。我们现在各方面条件都很好，对于娘，多么想她老人家过得好点。

今早我跟妻说，娘这几天胃口很不好，妻说知道娘喜欢吃什么。

妻很贤惠，对她自己父母好，对娘更好。

中午下班后，妻叫我把娘的饭菜送去，一小碗米饭和一碗骨头玉米汤，外加几样小菜。我送去后娘开始说自己吃不下，我说是玉米骨头汤，娘点点头，我叫娘趁热吃。娘叫我回去，自己马上吃。

我知道每次送来饭菜，娘总不好意思当着我面吃，于是答应了一下就先走了，走到楼下，又偷偷折回，悄悄躲在门口，对着娘的背影，看娘在津津有味地吃着，吃得很香。

回家后吿诉妻子，妻高兴我也高兴。

中午我午睡后开车去公司上班，远远看见娘的背影，瘦得像深秋的枯草，在风雨中飘摇。步履蹒跚，在马路边走，走走停停，仿佛受到了惊吓，时不时回头张望。不忍心多看，多看一眼都是辛酸泪！

我把车停在娘旁边，问娘干么去，娘装作没事人一样，说随便走走。叫我别管她，顾自上班去。

当时也没在意，只感觉娘脸色不大好。

等到公司后一想不对，赶忙开车到诊所，果然看到娘瘦弱的背影。

娘蓦一回头，看见我来，说不出的局促慌张，恨不得找个地方躲了去。惴惴地说：你怎么来了，你怎么来了？仿佛做错了什么似的。

我问医生，医生笑着说：你娘吩咐过，叫不要跟你讲，怕你担心。说中午吃了玉米骨头汤吃坏了肚子，说是好吃多吃了点。

回来后我跟妻说，妻后悔我也后悔。

下午有点不放心，特地早点回家，远远看见娘的背影，踉踉跄跄在路边走，我赶忙停下车，小跑上去扶。娘很忧郁，说自己坐久了腿脚麻木，头昏眼花，想出来走走，又浑身无力，轻飘飘脚像踏在空中，怕是(来日无多)……后面四字嚅嚅得几乎听不到。

这一刻，我一下子泪崩！

学生时代读《背影》，平平淡淡，品之无味；长大后再读《背影》，字里行间，读出了深情深深深几许；后来，当岁月压弯了腰，两鬓斑白，皱纹悄悄爬满眉梢，娘耋耄之老，自己写背影，却是百感交集，泪眼婆娑！

人生不过百年，娘今年八十有五，于人生于子女都是匆匆的客了！

娘年轻时艰难困苦，现在条件好了，我多想娘过得好一点，以尽孝道，没想到娘却无福消受。

想着风烛残年、体弱多病的娘，想着娘瘦弱的背影，一阵阵忧伤涌上心头……

三、第一次陪夜

写这篇微博是晩上十点一刻，地点是在医院病房里。

第一次陪娘住院。

娘刚刚睡去，我在旁边陪护着。看着娘憔悴的容颜，听着娘轻轻的鼾睡声，百感交集，思绪万千……

九点的时候，妻子、女儿、女婿还有两个小外孙都来看娘，我卖着关子说今天做了五个第一，叫他们猜猜看，他们都摇头说猜不着。

早上七点左右，一个员工打来电话，说娘病了，现坐在门口，叫我送她去医院。

娘的性格，向来都是报喜不报忧的，如果不是很厉害，断不会这样。

急忙起来，顾不得洗脸刷牙，心急火燎地背着娘下楼，开车送娘去医院。

娘今年八十六岁了，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背娘，而且是在娘生病的时候。

背着骨瘦如柴、轻飘飘的娘，一阵阵鼻酸眼胀！

等一切都安排好后，看着娘一头乱蓬蓬的白发，去买来梳子帮娘梳头。刚梳了几下，娘就不好意思要自己梳，才拿好梳子，手想往上举，可一点劲都没有，举了几次都没举上去。轻轻从娘手里接过梳子，轻轻帮娘梳着头。

第一次帮娘梳头，看着娘的白发一根一根往下掉，我泪水也一滴一滴往下滴……

接着护士送来病服，叫我给娘换上，并叫我把娘的指甲也剪一下。剪手指甲的时候还算自然，当剪脚指甲的时候，娘是多么地不自在哪，好几次都把脚缩回去。

这可是我平生第一次帮娘剪指甲。

中餐的时候，开始我主动喂娘，刚喂了几口，娘坚持要自己吃，只好由她。可当双手端上饭碗时，娘双手发抖端不稳。我从娘的手中接过碗，慢慢的一小口一小口喂着。

这可是我平生第一次喂娘。

晚上九点半左右，打好温水，帮娘洗了一下脸，接着想帮娘擦身子，起初娘死活不肯，可娘自己手又不利索，后来在我一再坚持下，总算肯了。当给娘洗脚的时候，说什么也不肯，几次想弯下身来洗，试了几次都弯不下来。当我拿手轻轻抚摸着娘的双脚时，几次都想缩回去，感觉是多么的不自在啊！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帮娘洗脸洗脚擦身子。

而今娘已是耄耋之老，我自己也早已年过半百。

多少往事历历在目！

记不清小时候娘背了我多少次。

记不清小时候娘喂了我多少次饭。

记不清小时候娘为我梳了多少次头。

记不清小时候娘为我剪了多少次指甲。

更记不清小时候娘为我洗了多少次澡！

而今做儿子的仅仅为娘做了一次，娘就一百个不自在，一千个不自在啊！

写到这里，禁不住悲从中来，这可是平生为娘做得最多的一次，偏又在病房里，在娘生病的时候。

惭愧啊！！！

这时候，忽然好想仔细看看熟睡中的娘，可越是想看，越是模糊，越是模糊，越是想看……原来自己的泪水顺着脸庞，一滴一滴，滴到娘盖的被子上……熟睡中的老娘，是多么的慈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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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报得三春晖

老家上去五里地，有一小山村。那里四面环山，风景秀丽。一条小溪从村前流过，游鱼细石，清澈见底。国家重视三农，振兴乡村，小山村也巧借东风，开发乡村旅游。为了提高人气，增加知名度，举办了一场盛大的美食节。

以往美食节都在城里，乡村很难办得起。想到娘那么老了，美食节也没去过，所以下午刻意带娘去赶个热闹，想让娘高兴高兴。尽管知道娘不会吃。

以前想带娘出去旅游，娘都以不会坐车为由推辞掉，很难请得动。没想到下午很爽快就答应了。可能是近在咫尺的缘故，也可能是天气渐暖，娘的身体渐渐好起来的缘故。

开车，欣欣然带着娘，窗外凉风习习，林木葱茏，蓝天白云倒映水中，一派田园风光。一点点路程，很快就到了。

娘今天兴致特别好，我牵着娘的左手，娘虽然步履蹒跚，颤颤巍巍，但右手时不时摇着芭蕉扇，也有一股优哉游哉的派头。美食节人山人海，好不热闹。我有心想买些小吃让娘尝尝，逐一问个遍，娘什么都不要，让我好生失望。

好在小山村风景优美，小桥流水，廊桥画坊，亭榭精美，曲径通幽，玩处颇多。于是又牵着娘的手，边走边游，看到有好的景点，就停下请游人帮忙拍照：牵着手、挽着肩、搂着腰，还有夕阳下，一高一低的背影……

娘今天很开心，也很配合，拍了很多照片。累了，坐在溪边廊桥上小憩片刻，贴在娘的耳边跟娘说说话。娘漫不经心地听着，手不紧不慢地摇着芭蕉扇，那个从容啊，俨然一副“老太君”模样。碰到熟人，就主动站起来套近乎，拉家常，很有话题，仿佛在遥远的异乡，见到老乡的那种亲切情景。每当这时候，就把我晾在一边，自顾自聊天，好像我不存在似的。

振兴乡村，搞特色旅游，其中慈孝文化更是一张名片。这里好多墙上绘满了有关慈孝文化的宣传画，写满了慈孝文化的标语。此情此景，感受浓浓的慈孝氛围，牵着娘的手漫步，尤为暖心。

当走到一副壁画下，我不由自主驻足观看，左边写着几行字，首语是：百善孝为先，下面四句是：父母乃人之本，人乃以孝为先；孝为德行之门，德为成事之本。我看后很有感触，娘也在专注看着，我问娘，右边壁画，画的啥意思？娘说，画上的画，画着古代的时候，娘生病躺在床上，旁边的儿子在给娘送水送饭，服侍娘，待娘好的意思。

娘虽没读过书，但人生道理，忠孝礼仪，比谁都懂。画的旁边还有一行字：报得三春晖。娘不识字，但娘懂。

我说娘，这幅壁画好，我们以此为背景，拍张照片，娘连连说好。正要找人帮忙拍照，恰巧弟弟来了，他是听说娘在这里，就立马赶过来的。于是我牵着娘的手，站在壁画下，弟弟按下快门；完了弟弟牵着娘的手，站在壁画下，我按下快门。

——时间永远定格在2020年5月18日，这一年娘88岁，我58岁，弟弟55岁。

这是个永远值得纪念的日子！

五、给娘添寒衣

入冬了，西北风呼啦啦地响，这几天又是冷空气，气温骤降，是给娘添寒衣的时候了。

妻想带娘去集市上买，娘说衣服多得是，不去；两个姐姐想带娘去买，娘说都行将就木了，已经穿不了啦，不去。

以往娘的衣服大多是妻还有两个姐姐去买的，结果是十次有八次不合身，娘实在太瘦小了，很难买到合身的衣服。

这次是我出的主意，叫妻同两个姐姐带上娘，一起去买，让娘当面试。而且出发前还要“骗”着娘，说是别的事情要娘一起去，明说买衣服娘肯定不会去的。

事先安排好，叫外甥媳妇开车在门口等，单纯的娘，信以为真，欣然上车。

结果到集市，一看是买衣服，娘一下子生起气来，立马要回。

妻同两个姐姐还有外甥媳妇，横哄直哄，左劝右劝，说既然来了，先看一看，试一试，有喜欢就买，不喜欢不买就是了，娘这才无话。

看了很多店，试了很多衣，贵的合身的娘舍不得买，妻同两个姐姐付钱拿衣服了，娘生气同你急，逼着妻同两个姐姐退回去，便宜的，又没有合身的。到后来，娘生气了，说要买你们买，你们不回去我自己回去，说完掉头就走。

妻同两个姐姐还有外孙媳妇，陪娘白白忙了一个上午，结果一件衣服都没买成，弄得哭笑不得。

回来后妻同我一说，我笑着同妻说，你们办法欠好，下个集市我带娘去买，一定能买成，妻笑笑以为我说大话，不相信。我说等着瞧。

娘生在缺衣少食的时代，衣服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一块钱恨不得当一万块用，长期艰苦朴素，贵的衣服怎么舍得买呢？妻同两姐姐恰恰忽略了这一点。

很快又到了集市，我一大早去娘那边，跟娘说，娘您眼光好，陪我去集市上买衣裳，娘谦虚说我哪有什么眼光，衣服你自己去买，我说娘陪一次嘛，不然以后没机会了，娘犹豫了一下，想想也是，答应了。

娘自不知，我是几十年没在集市上买过衣服了，为给娘添寒衣，诚实如我，才编出这么个谎言来。

到集市后，假装去男装店转了转，像模像样的试着衣裳，娘深信不疑，帮我参谋着，而且那么认真，一丝不苟。

转着转着，有意转到老人的服装店里，我说娘，我帮您挑件衣服，难得一起出来，看看我的眼光，看看我为您选的衣服好不好？我这样说，娘自不好意思推却。

娘在试衣服时，我跟店家说，等会我娘问起衣服的价格，要说说低点，二百说五十，一百说二十，钱不管多少我用手机扫码，不然买不成，店家会意笑笑。

交代好店家后，又扑在娘耳边，大声说这家店衣服又好又便宜，叫娘多买几件，娘信以为真。

挑了一件衣服，一条裤子，一双鞋，娘问我多少？我说一百不到，娘说这家店价格便宜，衣服也不错，欢天喜地。

怕娘临时生悔，赶紧拿手机扫了码，还想带娘再去别的店看看，再买几件，娘说什么也不买了。

接着娘又说我衣服没买好，念叨说这次来是帮我看衣服的，自己买好了，我没买好，样子很愧疚。我说娘，这次已经走了很多路，怕您吃不消，要不下次吧，下次帮我选，娘说自己也有点走不动了，这样也好。

再过两个多月，就要过年了，过了年，娘就八十九岁了！小时候娘自己饿着，给儿女们吃饱，自己冻着，给儿女们穿暖。小时候娘不知为儿买了多少衣服，添了多少寒衣，而今儿第一次陪娘买衣服，第一次给娘添寒衣，还要刻意编出这么个“谎言”来，心头不禁五味杂陈，泪眼朦胧……

六、葡萄熟了，娘老了

葡萄熟了，娘老了！

家乡的巨峰葡萄，乌溜溜的，黑里透着红，个如杨梅大，皮薄肉又厚，甘甜更爽口。

近几年，随着娘的年纪越来越大，吃的饭越来越少，吃的药越来越多，消化功能也越来越差。为了给娘滑肠促进消化功能，补充营养，尝试着让娘多吃点水果，可别的水果一吃，娘不是肚痛，就是呕吐。而唯独葡萄，怎么吃都没事，因此，葡萄可以说是娘的最爱了。

这段时间我和妻去得最多的就是水果店，葡萄要新鲜才好吃，因此每隔一天就要买一份。而且还要多买些，得给保姆阿姨分一份。

每次买来，娘都会嗔怪：又买了这么多，太浪费钱了，心疼，叫我下次别买了。我和妻一齐说：妈，只要您喜欢吃就好，花不了多少钱的。叫娘别多心。

放下葡葡，习惯性第一时间就想着剥给娘吃。刚开始，娘有点不好意思，我扑到娘的耳边，笑着跟娘说：妈，小时候您剥给我吃，现在您老了，我来剥给您吃，给个机会嘛。

于是，娘笑了，再不推辞。

剥好葡萄，往娘嘴里塞，娘想伸手接，我不让。于是娘就像个听话的孩子，每当我剥好一颗葡萄递过去，娘就早早张开了嘴。

这使我想起小时候，四合院里的小木屋，堂前梁间，年年都筑有二三燕窝，每年春三月过后，燕子就积灵积俐地飞回来。一口口衔着新泥，筑着旧垒。大约在五六月间，就神奇地哺化出一窝窝燕宝宝来。燕妈妈早出晚归，啄来小虫，还没飞到窝，燕宝宝就排得整整齐齐，跃跃欲试，张开鹅黄的嫩喙，叽叽喳喳叫着，嗷嗷待哺，燕妈妈依次一口一口喂着……

年少的我，懵懵懂懂，感觉好玩，往往一看就大半天，傻傻地在想着，在等着，在盼着，燕妈妈下次什么时候归来呀……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不解地问娘，娘说燕子跟人一样的呀，娘小时候也是一口一口喂你长大的呀。

我依然似懂非懂……

您养我小，我陪您老。似水流年，不知不觉间，娘已到迟暮之年。

怕是时光匆匆来不及，

怕是子欲养而亲不待，

怕是千言万语说不尽，

怕是万爱千恩难相报……

葡萄熟了，娘老了……

七、九十寿辰

2021年12月21日，是娘90岁生日。其实，准确的生日，娘自己也不知道，后来为了做身份证，娘就说了一个大概日期。具体生辰八字，说外祖母给忘记了，只记得是12月份生。

而对于我们兄弟姐妹6人的生日，娘记得清清楚楚，如数家珍。

头天中午，吃过饭后，女婿就说给奶奶理下发，让奶奶精精神神过生日。剪的过程，女婿特别仔细。娘不好意思了，说剪剪过，剪剪过。

两女儿偷偷去街上，给娘买了几件衣服，想给娘一个惊喜。当送去的时候，娘急了，说衣服已经穿不了啦，有好些衣服都没穿过，买那么多衣服干什么，浪费钱。坚决不要，叫两孙女把衣服退了去。弄得她们无所适从，应对不来。

见此情景，我忙打着圆场。说两孙女那么有心，既然买来，就不要拂她们的面子，收了吧。我扑到娘的耳边，劝说着，娘这才无话。

到21日，妻就张罗开了，专挑娘喜欢吃的菜，从上午忙到下午，烧了满满一大桌。我去请娘，娘说自己老了邋遢，自己儿子没事，下一代年轻人爱干净，何况你还有两女婿。我说都一家人，不会嫌弃的。可娘任凭我怎么说都不肯来。

没办法，只好叫女儿再去请。

娘经不起宝贝孙女软磨硬泡，在两孙女一边一个的挽扶下，总算来了。我特地安排娘坐在身边，挑娘喜欢吃的菜夹到娘的碗里。我夹一次，娘吃一口，我不夹，娘不吃。一家大小都招呼着：妈，您喜欢什么自己夹；奶奶，您多吃点，吃饱呦。可娘就是不去盘里夹菜。

知娘莫若子。娘是怕自己夹邋遢了菜，影响下一辈吃饭。

这时候，眼睛莫名地湿润起来，忙借故离席，躲到卫生间，拿毛巾擦掉脸上泪水。

小时候，娘一把尿一把屎拉扯我们长大，脑海里从没有邋遢二字。而今娘老了，儿孙们高高兴兴为她老人家庆生，好不容易一起吃顿饭，却拘谨成这样。

我的眼睛再次湿润起来。

晚餐过后，妻稍事打理，接下来隆重捧出生日蛋糕，插上九支蜡烛，寓意娘九十寿辰，我两女儿一起给娘戴上寿星帽。

关掉灯光，点上蜡烛，打着节拍，屋里暖暖的荡漾着：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的生日歌……

这时候，我的俩小外孙猴急了：老太婆，快许个愿啊！老太婆，快吹蜡烛啊！老太婆，我想吃蛋糕了，等不及了！还没等娘吹，就一齐鼓足劲，一口气吹灭了蜡烛。

娘被俩小家伙逗得哈哈大笑，那满是皱纹的脸庞，宛如春三月盛开的花，又绚丽如落红晚霞。

生日过后，娘就90岁了。岁月悠悠，不堪回首。逝去的是娘如水年轮，老去的是娘憔悴容颜，不变的是浓郁的母子情深！

八、守望

晚上写侍母记90，正好娘也90岁。

早上醒得很早，妻在旁调侃说，一定又惦记着娘，连觉都睡不稳，瞧你焦虑样，娘这时候还睡着呢。

想想也是。可仍是辗转反侧，惴惴不安，大脑里满是娘纤弱的身影。

妻看穿了我的心思：你这样不放心，那就起来，早点去看娘也好。

这时候，朝阳刚露出斑斓的霞光，野地覆满凄凄微霜。

悄悄推门进去，娘还睡着，打着轻轻的鼾睡声。于是，轻轻搬了把椅子，静静坐在娘床前，看着娘，默默守望着。

——越看娘越慈祥。

同时情思在飞扬，遐想自己襁褓中，娘是不是也一样守望着，在唱着眠歌摇啊摇……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娘还是睡得香。微微睁了一下惺忪的眼。以为娘要醒了，急想上去扶，可娘又轻轻转过身，又睡去。

想了想，还是先去买早餐吧，等会娘醒来就能吃。

回来后太阳透过绿纱窗，晒到床上，也晒到娘满是縠纹的脸庞。过了好一会，娘伸了伸腰，微微睁开眼，看到我，哑然就失笑，嗨！瞧我这困头，太阳都晒到头顶上。

轻轻扶起娘，帮娘穿好衣服，倒上温开水，给娘洗好脸，梳好头，对着娘耳边说，请娘吃早餐。

娘一个劲地催我回，叫我今天都不用来，说自己没事，不要老是七趟八趟地走。

走到娘门口，不经意一回头，娘已放下早餐，挨着椅子，向着我的背影招手，露出人世间最温暖的笑。昏花的双眸，对着我深深凝望。

这一刻，一股暖流在心头回荡——有娘在真好！

九、陪娘住院

今晚写侍母记，是在病房里，陪娘住院。

从早上忙到现在，感觉很累，想睡，却无半点睡意。安顿好娘睡下，看了看时间，已是晚上十点。静静地坐在娘床前，一边写，一边泪水淌不停。

娘吸着氧，身上插满了管子，床头柜上放着重症监护仪，不停地闪着红黄蓝三种颜色，监护仪每隔几秒就嘟嘟嘟响个不停，像是“永不消失的电波”。我问护士，说是心脏乱跳的原因。

娘几次醒来，看我还没睡，关心着：是不是在医院里，环境不好，睡不着，可是苦了你。我说睡得着，叫娘安心睡。

娘睡一会，就咳嗽，好像有痰堵在喉咙，想吐又吐不出，上气不接下气，很是难受，我怕娘一口气上不来。赶紧上前拍着娘的背，想帮娘把痰吐出来，可又吐不出。

娘看我还是没睡，生气了，一把推开我：你倒是睡啊，你这样一整晚不睡，身体怎么吃得消？你再不睡，我明天就出院，死了算了！

就睡就睡，我唯唯喏喏。

扶娘躺下，可止不住的泪水正好打到娘的脸上。借着微弱的光亮，隐隐看到娘老泪纵横。

时间已过零时。可不敢再坐在娘的床前了，等会娘看到要多心。

迷迷糊糊刚睡去，就被窸窸窣窣声惊醒。我问娘怎么啦？娘说想起来小解，可又起不来，又怕吵醒我。

这时候，已是子夜三点，要是在乡下，怕是鸡打头鸣了。

也想睡一会，告诉自己不要累坏了，不然怎么照顾娘？可心如乱麻，泪如泉涌，怎能睡得着？

病床就两张，还有一张空着，就我和娘。我睡这边，娘睡那边；我睡不着，一直看着娘；娘也不时醒来，朝我这边张望；赶紧装睡去，免得娘不安心。

想着下午医生的谈话，又一阵阵心惊肉跳。医生说娘心脏肿大，衰竭乱跳，血淤塞在周围，不能循环，呼吸不畅，还有严重的肺炎，情况不容乐观，随时都有可能……毕竟老人家已是90高龄，要是挂针吃药能稳下来最好，如果不能，就无能为力了……

我顿时双腿发软，大脑嗡嗡响，再也不敢往下想……

由于新冠疫情，医院只我一个人陪。黄昏时妻子女儿打来电话，关心娘的病情，我如实相告，电话那头，传来妻女忧伤的哭泣声……

夜，很静。可病房却很不安宁。娘的哮喘声、咳嗽声、鼾睡声、梦呓声，还有监护仪响个不停的嘟嘟声……

不知不觉，窗外渐渐有了光亮，城市重有了车水马龙的喧闹。

又一个不眠之夜啊！

十、枉为人子

春雨连绵，春寒料峭，昨夜无眠，自然起得早。娘醒来第一时间就问
来？充满了期待。

恰在这时，大姐打电话来，说到了。我一看时间，才6点。由于疫情，要做核酸检测，到7点半医院上班，做好检测，等到下午2点拿到报告，才进病房。娘见大姐来，甚是欣慰。

由于来得仓促，没带替洗衣服。娘说有大姐在，叫我回去拿。到家后，妻说也想去看看娘，我说没有陪护证，进不去，妻说到了再说。

到医院后，每个科室都有护士守着，妻被挡在外面。当到娘病房后，回头一看，妻已跟在后面，说趁护士不注意，偷跑了进来，好想看看娘。

接着倒好温开水，给娘擦身子。当脱掉娘衣服时，看到娘皮包着骨头的身体，都一下泪目！

给娘洗脚时，看到娘双脚浮肿，脚底有如干旱的农田，条条开裂，却又无半点血迹，温水浸湿后，娘哎唷哎唷叫着痛。急忙问医生，说是娘心脏严重衰竭，供血不足所致。

裂在娘脚，痛在儿心！却又无奈，枉为人子哪！

晚餐时，大姐扑在娘的耳边，问娘吃什么？娘一脸茫然，不知所云。我们仨合计着娘什么会吃，赶紧去饭店买来。娘看到我买了那么多菜，心疼得不得了，说每餐买那么多，又住单间，一天要费多少钱啊！

我扑在娘的耳边，叫娘不要心痛钱，不要多想，病房住得舒服，身体就会好得快。娘弱弱地点了点头。

接着我们仨一起喂娘吃饭，娘吃了几口，每样菜尝了尝，就吃不下了。妻哄着：老娘哎，多吃点饭，硬吃也要吃点下去，身体就会好起来，我们早点回家。

娘低低地说，看到那么好的菜，也想吃，可是咽不下啊……

大姐拿勺子舀上饭，递到娘嘴边：妈您再吃一口试试，再吃一口，娘犹豫了一下，勉强张开嘴，嚼了嚼，又吐了出来……

鼻子一下子酸起来，眼泪止不住地流……

小时候，娘喂我们多吃一口，多吃一口，我们渐渐长大；

而今我们喂娘多吃一口，多吃一口，想延续生命，怎奈娘年老体衰，多吃一口已是难上加难……

喂娘吃好，刚坐了会，娘就一个劲催我回去，说我昨晚一夜未睡，快快回去休息。俯下身，捋了捋娘的苍苍白发，抚了抚娘的浮肿脸面，拉了拉娘的如柴双手，示意告别。

娘刹那眼泪汪汪……

走出病房的一刻，只觉头晕目眩，心沉腿重，泪水滂沱……

作者简介： 屈吕富，临海东塍人，一位朴实的农民企业家。

来源：台州文学 临海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