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年未收「一分钱」，北京最大挂号平台还能继续运营吗？

2022年4月21日，北京最大的预约挂号平台「京医通」上线运营10周年。

10岁生日前夕，在距离原计划停止运营的时间仅剩12小时，京医通的「停运风波」随着北京怡合春天科技有限公司的最新声明，暂告一段落。

4月19日深夜发布的这份公告称：自京医通线上系统宣布被迫停运的消息后，在北京市卫生健康委员会、北京市医院管理中心等相关部门的积极协调下，我公司与北京银行股份有限公司进行了沟通...双方将以理性的态度，对京医通线上系统的历史投入和未来运营经费等相关问题进行协商...双方协商期间，我公司将保障京医通线上系统的正常运行。

此前一天，4月18日，怡合春天发布的一份《停运通知》在网络流传。通知称：北京银行作为京医通线上系统的出资方，一直将京医通作为其重要社会责任亮点对公众进行宣传，却一再拒绝履行出资义务，导致怡合春天独自负担项目数亿元成本长达七年之久，目前已不堪重负、弹尽粮绝。

怡合春天称，迫于无奈只能遗憾地宣布，因无力承担高昂的运营成本，京医通线上系统将于2022年4月20日9时起正式停运。

白字黑字的公文背后，隐藏着一个第三方医疗信息服务企业的困境：据《豹变》报道，时年29岁的吉林通化姑娘马骏，拿下了京医通线上平台项目的开发、运维，7年间，用户规模从零增加到5500万，踩准了「互联网+医疗」的风口。但7年来，怡和春天没有获取用户「一分钱」的服务佣金，项目出资方也没有兑现运维费用，她只有靠借钱垫付支出，耗尽了父母和朋友的数亿元人民币。

在政府部门和相关参与方的口中，京医通被定位为惠民工程，主要有两类业务：北京非医保患者、外地来京就诊等人群的就诊卡，面向所有用户的挂号系统。

背靠北京市卫健委和北京市医管中心，截至2021年，累计发卡超2800万张，单日挂号量超10万次，市属门诊预约率近90％[5]，覆盖北京27家三级甲等医院、34个院部[4]，累计为近5亿人次的患者提供了便捷服务[6]的京医通何至于此？

京医通1.0：一张卡替代一叠僵尸卡

过去，在北京就医，患者需要先办理一张「就诊卡」，凭卡就诊、取药、处置及交款。

就诊卡需提前缴费充值，就医完成后，未使用金额可以退还。但各医院之间无法通用，在诊疗结束后，不少就诊卡就沦为「僵尸卡」。

「就诊卡变为『僵尸卡』后，里面的钱退不出去，成为医院的滞留资金，但财务审计是有要求的，这部分钱就逐渐成为了医院的负担。」医疗信息化企业惠宾科技副总经理张建告诉健康界。

2012年，原北京市卫计委、北京市医院管理中心联合北京银行推出了具有电子账户功能的实名制IC就诊卡——京医通，彼时，项目的承接方是首都信息发展股份有限公司，该公司还是北京市医疗保险信息系统承建方，并支持了北京市经信局「健康宝」应用联动研究。

相比传统就诊卡，京医通的好处在于实现了「5个统一」——医院诊疗卡统一、医院网络统一、系统数据库统一、数据标准统一、运维服务统一[2]。具体来说，京医通相当于患者的「身份识别载体+跨院就诊卡+电子账户」。

这不仅打破了跨院就医办卡的壁垒，同时借助信息化手段，还能提高医院诊疗效率。

京医通能够直接读取二代身份证，卡内存储了患者相关实名就诊信息，这不仅有助医生分析疾病过程，还有助于打击黄牛、号贩子，解决患者排队长的问题。

而京医通的金融属性，事关财务资金安全，使得医院愿意主动实现与医院管理信息系统（HIS）的紧密对接。

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地坛医院曹金茹撰文指出，仅使用「京医通」系统，不能满足财务核算双核对的要求（要能产生完整的日报和月报），更不利于门诊收入及资金流的核对与管理。因此她认为，建立在 HIS 系统之上的「京医通」系统建设， 无论是医院收入数据的统计安全，还是从资金安全角度考虑，都很有必要。[8]

京医通2.0：互联网医疗的红与黑

2016年发生的一起「外地女子北京看病怒斥黄牛」事件，加速了京医通的普及，一女子在某医院声嘶力竭地怒斥黄牛，将300元的挂号炒到4500元。

「赴京看病女孩痛斥号贩子」事件，让「挂号如春运、看病像打仗」的就医难问题引起社会关注，也被原国家卫计委关注到，责成北京市卫计委认真调查，严肃查处，配合公安机关打击「号贩子」。

时任北京市医院管理局局长于鲁明多次赴北京市医院暗访医院「挂号难」问题。同时，鼓励大家采取预约挂号。（于鲁明已于2022年4月16日落马）

其实，京医通广为人知的预约挂号业务，是2015年怡合春天和腾讯公司入局之后才开展的。

2015年，京医通纳入「北京通」后，逐步打通了和北京医保卡的关联。其服务范围，从每年3000万-5000万人次的外来患者，拓展至每年超1.2亿人次的全京内患者。

2015年，还是「互联网医疗元年」。当年4月，北京银行与深圳市腾讯计算机系统有限公司（以下简称「腾讯公司」）达成战略合作。

根据协议，北京银行将向腾讯公司提供意向性授信100亿元，而京医通微信公众号的开通，正是此次合作的重点。

借助微信入口，京医通开始了有了线上挂号、咨询，复诊、缴费等功能，打破了传统跨院诊疗系统不具备线上业务办理能力的困局。[9]

而这一服务的承办方，正是此次诘难北京银行的怡合春天。

在北京银行与腾讯达成战略合作的7个月前，2014年9月，怡合春天成立。天眼查数据显示，该公司有多起司法纠纷，案由包括不正当竞争纠纷、买卖合同纠纷等。该公司还于2022年3月31日成为执行被执行人，执行标的300余万元。

据《豹变》报道，按照相关协议和会议纪要，北京银行支付了怡合春天500万「过渡资金」，之后就断粮了。怡和春天先是向天天财富资产管理公司和天悦投资控股（含北京泛华新兴体育发展有限公司）分别融了4500万和6000万。启动资金用完，一边向北京银行协调项目资金，一边开始了向家人和朋友借款。

马骏称，父母早年经商，有一定的积蓄，「他们每个月100万、200万的给我打款，大家都觉得这是个好项目，因为东北人来北京看病也用京医通。」

但当父母无钱可借、出资方的款项没有到位之时，投资人给她当头一棒：

第一、项目产权不明晰。京医通线上平台肯定属于医管局，运维的数据也不能作为他用；

第二、购买服务和价格没有落实到合作条款中去，属于先上车后买票，关于合作费用的兑付也出现了扯皮；

第三，就是没有延伸的商业模式。在怡合春天管理团队看来，购买服务是保证平台持续运营的唯一渠道，北京市也有可借鉴的案例。「北京114预约挂号」也承担部分挂号业务，每年挂号量约700万次，基本按照每单3元给予2100万补贴。京医通每年挂号量约3500万次，至今没有收到该项补贴。

在大多数人看来，京医通是一个政府主办的惠民工程。北京银行行长张东宁曾表示,「『京医通』携手『北京通』，是在北京市政府主导下实施的一件关乎百姓生活的惠民实事」。[7]

而北京银行主动配合政府承接便民服务，意在「银医合作」。银行参与医院信息化建设，可以获得潜在对公用户，患者申领具有储值功能的「京医通」，最终都会沉淀为银行的流水。

由此，京医通形同一款金融产品。

根据北京积水潭医院孟雪莲等人的文章，京医通支付流程有三种，其共性是资金由患者-京医通集中账户-医院银行账户，资金的结算周期为T+1。[10]

好评颇多的挂号平台

2015年，京医通初入局挂号平台时，主导北京市各大医院预约挂号业务的还是北京联通运营的「北京114预约挂号」。比起只有挂号这一单一功能的114而言，晚了4年入局的京医通，后发超车。

有业内人士认为，近年来国家有关部门在大力推动电子健康卡和电子医保卡的建设，所以对于北京医保患者，京医通就诊卡功能逐步淡化，加之近年来移动支付的快速发展，京医通支付功能也淡化，部分患者对京医通卡的依赖性较弱。

在健康界的采访中，不止一位在京人士表示，不知道京医通曾经发售过实体卡。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大多人都说，京医通是很好用的挂号工具。

北京市医管局发布的《2018京医通就医数据报告》显示，通过京医通自助机和微信挂号是普通患者挂号的第一选择，占比85.3%。

公开资料显示，截至2020年末，京医通已覆盖北京27家三级甲等医院、34个院部[4]。京医通发卡超过2400万张，单日挂号量超10万次，市属门诊预约率近90％[4]。

相较于京医通，114上可预约的医院更多。但该平台仅支持挂号，不支持咨询、互联网复诊、线上缴费等操作。

北京市某三甲专科医院医生对健康界表示，虽然也有114和医院的自主挂号平台，但医院大部分患者都是通过京医通预约挂号的。

据业界人士称，京医通比114挂号更方便，这主要体现在号源差异上。

健康界于4月19日晚同时打开京医通和114挂号平台同一医院、同一科室的预约页面，结果显示，京医通有号，而114无号，且不支持当天挂号。

张建分析，号源是医院端统一管理，造成如上差异，可能是因为京医通是直连医院号源池的，114只是一个渠道，一般只会分配部分号源。

此外，在均有号源的情况下，京医通的门诊种类更丰富，有专家号、副主任医师和普通门诊3个种类，还有晚间号源，而114通常仅有普通门诊。京医通支持网上预约，114则提示为得另行电话挂号。

健康界了解到，114预约挂号平台最早是电话预约，后开通了线上挂号渠道，但仍保留电话挂号的方式。因此，114可能存在网络号源没有、但电话仍有号源的情况。

正因如此，当京医通网传关停时，不少人都表示了对未来挂号的担心。

4月19日，健康界致电了多家在京医通上有号源的北京市三甲医院。各家医院也均表示，虽然未收到京医通关停一事的书面通知，但无需担心挂号受到影响。

北京积水潭医院接线人员建议，仍可在京医通挂号，预约成功后可以保存截图，并于预约当日人工窗口取号。

对于不想在京医通挂号的患者，北京友谊医院接线人员表示，不愿在京医通挂号的患者，还可以选择114平台挂号。但按照过往诊疗流程，外地患者仍需到医院窗口办理京医通卡，才能顺畅在医院就医。

据《豹变》报道，对于女儿这7年的创业经历，她的父亲并未埋怨损失了如此多的钱，「他自己作为用户，体会到了医疗服务的方便，也经常给别人推荐，而且觉得我们真的改善了号贩子乱象，有社会价值。」

从各医院近乎一致的答复中不难看出，虽然京医通因资金问题深陷纠纷，但对于已经沉淀10年的政府便民惠民工程来说，京医通的路，或许还有很长。

参考资料：

[1]北京日均70万外地患者看病 被指成全国看病中心,新华网，https://health.sohu.com/20140519/n399756701.shtml

[2]北京银行「京医通」卡融入「北京通」，https://www.bbtnews.com.cn/2015/1227/134496.shtml

[3]北京银行官网，https://docs.qq.com/scenario/link.html?url=http%3A%2F%2Fwww.bankofbeijing.com.cn%2Fcorporation%2Fcor-hangye-weisheng2.shtml&pid=300000000$dxrjvFgWHPyn&cid=144115210613464893

[4]《北京银行2020年报》

[5]北京银行创新三大服务模式：投资银行、交易银行、机构业务，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88923212491695825&wfr=spider&for=pc

[6]北京银行数字化赋能重点民生,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88923212491695825&wfr=spider&for=pc

[7]北京银行「京医通」卡正式纳入「北京通」范畴,http://bank.jrj.com.cn/2016/01/05041020347869.shtml

[8]医院「京医通」项目建设的思考与探讨,曹金茹，《现代医药卫生》，2015年12月

[9]北京银行携手腾讯打造「全能智慧银行」,https://www.163.com/money/article/AOCFP9L900253B0H.html

[10]北京公立医院京医通业务结算流程与核算探讨，孟雪莲、李巍，《医院财务》

健康界出品

撰文｜和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