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草叶的淡淡诉说

作者：黎荔

当感到烦恼和忧愁的时候，就去水草丰美的大自然中去转一转。土地上生长的每一样庄稼、每一棵树、每一丛草，都散发出活泼泼的生命气息。生机是那么直白而一览无余，令人感动。白云飘飘水自流，草自生长花自开。草是多么平凡啊！但草是有灵的。人们永远不会懂得它们代表着什么样的神秘。但是它们正在风中萧萧又嗡嗡，以不易为我们听懂的语言，向我们淡淡述说。一片草叶就是一个世界。

艾蒿、菖蒲、川芎、白芷、甘松、佩兰、苍术、茅草、薄荷、车前草、婆婆纳、蒲公英、狗舌草、蝎子草……能够一口气说出很多小草的名字呢！它们有开一串小碎花的，有直直地翘着的，有的带刺，有的有毒，有的入药，有的芳香，有的一簇一簇，张着小口，嘬着露水，醉醉的摇曳，有的餐风饮露生长在绝岭之巅，一般人无缘一睹芳容……我觉得每一株草都有自己的个性，有如我们人类一样，每一植株都有着不同的相貌，甚至性格也带有地域特性。

每年初春，乍暖还寒的时候，走在乡间的小路上，看着枯草下掩映着的点点绿色，嗅着空气里淡淡的青草香，忍不住想起《诗经》中那些天真烂漫的少女，她们大约也是在这样的时节，挎着竹篮，且歌且行，在山野之间采摘。芳草初生，泼地绿透，你会突然明白什么是“浅草才能没马蹄”，什么是“吹绿东风又一年”。

盛夏光照慷慨，草木竭力生发，稍不留心，它们就长了一天一地。夏夜里，大地上弥漫着某种橘黄色气息，湖水散逸出白日残余热量的燠热水汽，繁茂墨绿的水草在湖水里缓缓地游曳，水边的风带来水草淡淡的清香，堤岸上青草的芬芳混杂着泥土的荤腥……

秋天，过了天高云淡，就是凉风骤起，满地落叶。举目一望，苇草枯去，大地苍茫，就知道了什么是“草木摇落露为霜”。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

冬天，寒风凛冽，万物萧索，洋洋洒洒的下起了雪。风欺雪压，荒草萋萋，草叶之下埋葬过谁的心，又埋葬过谁的爱？深雪中不死的草根，也许正做着一个春天小粉红花的梦，幻想着自己穿一身青青的衣裳，在轻风细雨中摇摆律动。

每一株草都有一颗心，按照生命本身的节奏和自然规律去生存。生生不息，岁岁年年，劫尽又归来，野草生命力强悍到难以想象。去年草原上凋零的星星草，今天春天又开出白色的花，每一朵依然是旧日容颜。地球其实并不需要保护，需要保护的反而是人类自己，因为，人永远是自然之子。从一草一木中，人会发现天神无所不在，能从中得到安慰和力量。人世间有什么不朽呢？最后谁也不比狗尾草更高，因为，一切的人类踪迹，都终将留在草下的泥土深处。

年复一年，草们很有生长的耐心，它们不着急。草会伏得低低的，在春风中缓缓地伸出手掌，等待一只绵羊舌尖上传递的爱情。它们才是这片新鲜土地的真正拥有者，在每一个早晨，迎着露水的点点光泽，晨雾的依依流动，它们升起小小的绿色旗帜。它们闻起来，总有一股令人舒服的清凉迷人的芬芳，越是被摧折踩踏就越是浓烈。

我来自一个命如杂草的民族，风吹哪里长哪里。带着腥味儿从硬土里拱出来，白天黑夜，种子被鸟带走，被风吹远，不管到哪儿，都带着一股青湿之气，倔强地自己找寻出路。敢闯敢拼、机智达观的华人，走到世界的任何地方最终都能够生根发芽，我们的华人前辈们凭着恣意生长的杂草精神，光着脚就在澳洲美洲乃至世界各地蹚出了一条条的唐人街。这个草木一般的民族，有点暖意，有点水土，就滋蔓生长，蔓得千枝万枝的，绿叶亭亭如盖。虽然不过是草木之质，沾着泥土的草茎却柔韧之极。“天涯何处无芳草”，说的原来正是华人的闯荡四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