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孙悟空是你的朋友

曾梦想仗剑走天涯，看一看世界的繁华。

如果你去川藏，去南极、北极，甚至去切尔诺贝利无人区，而孙悟空是你的朋友，又愿意跟你作伴，那就两个字，完美。因为你根本就用不着“仗剑”啊，你只需负责“走”和“看”就好了。

是不是安全感爆棚，而且炫酷吊炸天？

一

唐僧的袈裟被偷走了，祸是孙悟空惹的，他只好一声不吭出去找。

第一次出去，找到了黑风山黑风洞，确定了是黑熊精趁乱偷去了。可无奈黑熊精也不是烂泥，孙悟空打不过他，只好回去。

第二次出去，路上碰见一个拿着木匣子的小怪。这时恐怖的一幕发生了:

“行者度他匣内必有甚么柬礼，举起棒，劈头一下……就打得似个肉饼一般……”

孙悟空的“度”，没有是非善恶的界定，只有喜怒好恶的判断。

两次都打不过黑熊精，孙悟空只好去请观音。两人往黑风洞走，路上碰见一个道人，恐怖的一幕又发生了:

“行者……掣出棒，就照头一下，打得脑里浆流出，腔中血迸撺。”

这下连观音都“大惊道”：

“……还是这等放泼！……又不与你相识，又无甚冤仇，你怎么就将他打死？”

孙悟空解释说是黑熊精的朋友，观音也只好作罢。

但问题是，道人是黑熊精的朋友，仅凭这一点，就该死吗？

事实上书里并没有写到被孙悟空打死的小怪和道人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即便是黑熊精，也不过是传给金池长老一些长寿的吐呐之术，偷了袈裟。除此之外，也没做过严重出格的事啊。但黑熊精被收服之后，孙悟空还是想一棒把他打死。

那孙悟空把人打死的标准是什么？回到他大闹天宫的时候。

托塔天王把七十二洞妖王和独角鬼王抓了，四健将大哭，孙悟空怎么说:

“我同类者未伤一人，何须烦恼？”

大闹天宫时孙悟空是妖，在他眼里只有猴子猴精才是同类，其它的都是非同类。从五行山出来后孙悟空妖籍转正，做神仙了，那么妖怪妖精就变成非同类了。而非同类的，不管有错没错，不管错大错小，不管有罪没罪，在孙悟空眼里，或者死不足惜，或者必须被打死。

黄狮精够善良了吧，从没吃过人，而且连要个猪羊牺牲开宴会，都只拿银子去集市买。而不是像黄风怪那样，叫下属去巡山，或偷或抢。

但黄狮精却被孙悟空毁了家园，被孙悟空打死，而且尸体还被孙悟空他们切成肉一块一块吃了。

是因为黄狮精偷了孙悟空他们的兵器吗？不是，根子在黄狮精是妖，不是孙悟空的同类。

孙悟空对不是“同类”的排斥是不是太过了一点？

二

土地神虽然是神仙，但由于在最低层，所以面对孙悟空的时候，多数是不好受的。

孙悟空第一次招土地神是在蛇盘山鹰愁涧收白龙马的时候。白龙马打不过孙悟空，变成水蛇跑了，孙悟空怎么也找不着。于是

“急得他三尸神咋，七窍生烟，念了一声唵字咒语，即唤出当坊土地、本处山神。”

本来叫出土地神来，直接问就是了。可孙悟空不，第一句话就是:

“伸过孤拐来，各打五棍见面，与老孙散散心！”

这就怪了，是你降妖不力，怎么就要打人家脚踝，怎么就把气撒在土地神头上去了？

有人会说孙悟空当年被关在五行山下时，监押他的是土地神。可能土地神虐待过他，所以孙悟空见到土地神就来气，这是宿怨。

但别搞错了，当时监押孙悟空的还有五方揭谛。你看孙悟空对揭谛的态度怎样？

白龙马死活不出来，孙悟空也死活没办法。再加上唐僧又在一旁叽叽㗏㗏，他的脑袋大得差点把金箍儿都撑破了。

这时金头揭谛说可以帮孙悟空去请菩萨来，孙悟空的反应是“大喜”，态度谦恭地不得了:

“有累，有累！”

为什么对揭谛的态度那么好？因为揭谛在天上啊。为什么对土地神的态度那么差？因为土地神在地上啊。

孙悟空是不是有点势利？

蛇盘山的土地神对孙悟空的颐指气使倒没什么过激的反应。但到了盘丝岭，当地土地神的不满就比较明显了。

唐僧偷窥蜘蛛精嬉闹，结果被蛛丝包了粽子。孙悟空赶到，见坚韧的蛛网，一筹莫展，于是又把土地神唤出来:

“念一个咒，拘得个土地老儿在庙里似推磨的一般乱转。”

土地神老婆问土地神为什么孙悟空要打人，土地神回答说:

“他一生好吃没钱酒，偏打老年人。”

“好吃没钱酒”就是买东西不给钱，具体指的可能是孙悟空去东海龙宫强抢定海神针这事。“偏打老年人”，这里的“老年人”并不是指年龄老的意思，应该是土地神对自己地位低的一种含蓄的说法。

在车迟国，孙悟空与虎力大仙比砍头。孙悟空的头被砍下来后，鹿力大仙见孙悟空非但不死，而且他的肚子还会发出声音叫断头回去，有些惊慌。于是，鹿力大仙就叫当地土地神把孙悟空掉在地上的头按住，土地神果然照做了。幸亏孙悟空有七十二般变化，断头处又长出一个头来，否则就要开席了。

土地神明知道是孙悟空，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是因为鹿力大仙对他有承诺:

“将人头扯住，待我赢了和尚，奏了国王，与你把小祠堂盖作大庙宇，泥塑像改作正金身。”

其实想想这应该是表面原因。毕竟孙悟空本身法力高强，而且又有玉帝和如来这两个大佬罩着，谁惹得起啊。

但土地神就是这样做了。不得不说，应该是不满孙悟空的势利，所采取的一种比较极端的表达。

三

取经团队里与孙悟空没有矛盾的就只有白龙马。这也很好理解，谁会跟交通工具发生矛盾呢。

刚成为师徒没多久，俩人就碰上一只猛虎，孙悟空当然是三下五除二就把它解决了。过后唐僧问猛虎为什么怕孙悟空，孙悟空回答:

“我老孙，颇有降龙伏虎的手段，翻江倒海的神通，见貌辨色，聆音察理，大之则量于宇宙，小之则摄于豪毛！”

且不说这番话属不属实，细细地品，里头是不是有那么一点优越感？

再后来碰上一群六人毛贼，孙悟空一下全打死。唐僧当然无法接受，于是一番教育。几番话下来，孙悟空留下一句话:

“你既是这等，说我做不得和尚，上不得西天，不必任般绪咶恶我，我回去便了！”

然后走了。我觉得“上不得西天”是孙悟空最无法接受的话。他刚刚说过自己“颇有降龙伏虎的手段，翻江倒海的神通”，那么厉害。可现在被唐僧断定上不了西天，那点优越感就被击得粉碎了。

在高老庄收服了猪八戒，师徒一行三众继续西行。到得山路旁边一村舍时，唐僧叫悟空停下，歇一歇再走，八戒也跟着附和:

“说的是，我老猪也有些饿了，且到人家化些斋吃，有力气，好挑行李。”

首先，猪八戒并没有在唐僧说话之前说这番话，师者为重他还是懂的。还有，唐僧是说“借宿一宵，明日再走”，猪八戒也没敢奢求美美地睡一觉。只是说他饿了，挑担子有些吃力。

应该说，猪八戒这句话合情合理，并没有过分之处。

但孙悟空却炸毛了:

“你个恋家鬼！你离了几日，就生抱怨！”

跟着唐僧也附和，搞得猪八戒只好下跪解释，才把事情化了。

猪八戒只说了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为什么就惹毛了孙悟空？因为孙悟空心里有小九九。

唐僧问的明明白白是孙悟空，原话就是:

“悟空，你看那日落西山藏火镜……”

可没等孙悟空接茬，猪八戒倒是嘴快接上了。你知道师者为重，就不知道大者为先吗？孙悟空可是师兄啊。

还有，猪八戒回应唐僧的话里，没有一个字提到孙悟空。抢孙悟空的麦也就算了，居然还抢得如此遮蔽，当没我老孙这号人吗？

果然，猪八戒一见孙悟空炸毛，马上毕恭毕敬地在话里加上了孙悟空，并且是尊称并且是敬称:

“哥啊……”

果然，孙悟空听见了后就不再说话了。

孙悟空心里的小九九是什么？优越感，在猪八戒面前的优越感。我入门比你早，我法力比你高，我降妖比你多，你竟然一嘴都不提我一提？

在第25回偷吃人参果那回，师徒连人带马被镇元子抓回去受刑，唐僧抱怨孙悟空:

“你等闯出祸来，却带累我在此受罪……”

孙悟空说挨打的是他自己，唐僧又没被打。于是唐僧又说:

“虽然不曾打，却也绑得身上疼哩。”

团队里孙悟空的优越感是明着施加给唐僧和猪八戒的，那么在这种氛围和惯性里，就不可能不会在暗地里传递给沙僧。

所以沙僧明知道那金箍咒就像是脚癣，唐僧时不时就会去抓挠一下，但还是接着唐僧的话说:

“师父，还有陪绑的在这里哩。”

这不很明显地就是在给孙悟空下蛆吗？

四

黑熊精偷袈裟那回，孙悟空几经波折，无计可施，只好请来了观音。路上碰见送仙丹给黑熊精的道人，孙悟空一棒把他打死，然后给观音献计。

但献计时却很不正经，很不严肃。你看看孙悟空是怎么说的:

“菩萨若要依得我时，我好替你作个计较，也不须动得干戈，也不须劳得征战，妖魔眼下遭瘟，佛衣眼下出现；菩萨要不依时，菩萨往西，我悟空往东，佛衣只当相送，唐三藏只当落空。”

意思就是你如果照我的去做，一帆风顺；如果不照着我做，那取经这码事，就等着扑街吧。

而观音呢？“笑”道:

“这猴熟嘴！”

看，这关系多融洽啊。哪像是上下级，分明就是朋友好不好。

第39回乌鸡国国王给唐僧托梦，请唐僧救他。孙悟空得知以后，奋勇当先，拉上猪八戒就去后花园捞已死去三年的国王的尸体。过程当中猪八戒被孙悟空整了，于是就在唐僧面前给孙悟空下蛆，说孙悟空能救活，并且不用去阴间，在阳间就能救活。

唐僧信了猪八戒的话，在唐僧的紧箍咒威胁之下，孙悟空只好跑去找太上老君要九转还魂丹。且看孙悟空和太上老君的对话:

“……万望道祖垂怜，把九转还魂丹借得一千丸儿，与我老孙搭救他也。”

“这猴子胡说！甚么一千丸，二千丸！当饭吃哩！……咄！快去！没有！”

“百十丸儿也罢。”

“也没有。”

“十来丸儿也罢。”

“这泼猴却也缠帐！没有，没有！出去，出去！”

“真个没有，我问别处去救罢。”

“去！去！去！”

“你这猴子，手脚不稳，我把这还魂丹送你一丸罢。”

看，这关系多和谐啊。也不像上下级，分明就是朋友好不好。

再看偷吃人参果那回，孙悟空与镇元子又吵又骂又闹又打，最后却是结成了兄弟，“两家合了一家”。

可问题是，整个取经途中，哪见孙悟空跟人结拜过兄弟？

到这里应该作个总结了:孙悟空对不是同类的排斥、对土地神的势利，以及在团队成员面前的优越感，在观音、太上老君、镇元仙子面前却通通消解。

这是为什么？

红孩儿的三昧真火差点取了孙悟空的命，孙悟空又恼又惧，却也无可奈何，只好又去请观音。

当观音听说红孩儿假变作她的模样时，大怒，把手里的净瓶大力一顿，那恶煞的神态连孙悟空也吓得“毛骨悚然”。

然后观音叫孙悟空去拿净瓶，孙悟空却“莫想拿得他动”。当年他把一万五千斤的金箍棒当绣花针使的力气在这时却“好便是蜻蜓撼石柱，怎生摇得半分毫？”这时观音来表演了，把孙悟空一顿训斥之后，

“走上前，将右手轻轻的提起净瓶，托在左手掌上。”

难怪孙悟空最后感叹:

“这菩萨卖弄神通，把老孙这等呼来喝去，全不费力也！”

孙悟空叹的是什么？是绝对力量。

大闹天宫时，太上老君一金刚琢就打得孙悟空找不到方向。青牛精把孙悟空搞得死去活来，最后又是太上老君的一金刚琢，不费一毫力气就把青牛精收走了。

这一金刚琢，在孙悟空面前，是绝对力量。

镇元子呢？先不管他“地仙之祖”的称号，也不管他观里只供天和地，其它神仙通通不鸟，单单是“呼”一袖子就把试图逃跑的师徒四众，连人带马给笼回观里。过没多久又是“呼”一袖子把再次试图逃跑的师徒四众，连人带马给笼回观里。

这两袖子，在孙悟空面前，是绝对力量。

五

除非你像观音、太上老君，或者镇元大仙那样，是绝对力量的存在，否则的话，要想跟孙悟空做朋友……

还是掂量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