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忠辉：温暖、执爱、轻柔——品读《阅读星辰的那个午后》

温暖、执爱、轻柔——品读《阅读星辰的那个午后》

文/田忠辉

《阅读星辰的那个午后》（哈尔滨出版社2021年8月）是三位年轻人的诗歌写作合集，收集了罗燕燕、李海涛和林晓鹏三位年轻朋友的诗歌作品。出版形式寄寓了美好愿望，《阅读星辰的那个午后》印刷精美、匠心独运，豪华包装，在纸质上、装帧上和设计上都做到美好，提高了阅读品质，正如编辑戴慕竹在序言中写到的那样：“在一个个如星辰排列的文字上，穿越来到一个遥远的午后”“那个时候，世界新生伊始”。这册诗集在精品版末印有“本版全球限量发行666部，按印刷顺序编码，您手中的此书为069”，以珍藏版的形式编号，强化了纸质阅读的珍贵，也带来了阅读的快感，这是对纸质阅读习惯的珍视，这让我感到很有意思，整部书从外在包装到内文都充满着美好的愿望，文艺青年的纯真风格。

与作为艺术品的诗集的形式设计体现出的美好品质一致，这册诗集的整体风格也比较一致，三位年轻诗人的创作风格总体上比较接近，都有着美好善良的内心质地，都有对语言的尊重和敬畏的使用，也都有着热爱生活、生命和这个世界的最大善意。然而，细读之下，三位青年诗人又都有着各自不同的面向：罗燕燕诗歌中的温暖、李海涛诗歌中的执爱和林晓鹏诗歌中的轻柔，这是三位年轻诗人比较突出的各自不同的风格显示。

一、罗燕燕诗歌的温暖世界

罗燕燕的诗歌具有总体上的温暖品质，包括对生活热爱的温暖、对爱情体验的温暖和对友谊以及世界的热爱的温暖。

罗燕燕的诗歌在整部诗集中以“任性”作题成辑，“任性”一词是执拗与取宠的合体，是一种小儿女的情态，在具体的诗歌创作中，收集在“任性”一辑中的诗歌，总体上表达了对纯粹美好情感的执拗，以及渴望更多生活的爱意的意象，与“任性”一词相谐一致，应该说，作者捻出“任性”一词表达题旨心意相通、恰到好处。比如这样的诗句：“那夜，蜷缩在他身旁/像绵软柔顺的猫/贴近他的身体，安静地闭上眼/她呼吸着他熟悉的味道，心满意足”。

但是，在罗燕燕的温暖里，并不是丧失主体性的一味屈从，而是有着自我尊严的、基于互相尊重的温暖，表现在爱情、友情和面向世界时都是这样。比如《换片天空去呼吸》一诗写道：“我曾以为，你是我余生不再逃离的港湾/有那么些日子，只想成为睡在你怀里的鸟/不再徒劳地飞翔，受那些淫风涩雨”，在经历“行李箱伤痕累累，碾碎一路的心甘情愿”的波折之后，她写到“既然这一生注定了漂泊无定/就算折断了翅膀，也要换片天空去呼吸/攒一些勇气，可以面对你笑的底气/以及，抵抗生活突如其来的种种”。《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集中表达了经历生活的考验之后，主体自我的认同：“那怕曾经珍贵，像心尖的宝贝/我也不要了。”“也许，我终将孤独/也不讨世人欢喜/那又如何？/谁也不能替代我的自在”，这种主体自我宣誓性的表达成为诗集中不同于依附的、软弱的渴求，这是“自我的任性”，是“任性”的站立，诗歌写出了抒情主人公独立不依的人格取向。“我尊重关闭的一切，保持适当的距离/向春风借把剪刀，清理多余枝蔓”（《我尊重关闭一切》），这几句诗坚决果断，表达了对情感的纯粹的“任性”，它呼应了《任性》一诗的主题“感情洁癖，眼里只有唯一/是执念，也是修行/多少辛酸后来都变成了感激”，在这句诗中，抒情主人公的任性并不是发泄，“多少辛酸后来都变成了感激”体现了和解的意念，但不是屈从的和解，而是自我的和解，因为在这同一首诗中，她写道：“我拒绝/世界强加的一切/这一世，只要活得像自己”。

在罗燕燕的诗歌中，还有对美好生活的歌颂，对安逸宁静生活的体验，对闲适的赞美，比如“三人一室，茶香缭绕/时光就此慢了下来”（《告别三月，以茶的方式》），在《理想家园》一诗中，作者集中表达了自己的愿望“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有座心的家园/阳光，绿影，鲜花盛开在田野/齐眉，对饮，琴瑟和鸣在竹海”。

总之，这是一位纯粹，向往美好的诗人，有一颗善良透明的心，在自尊、自爱中，写着温暖的诗篇，温暖的诗篇中散发着坚强和柔韧的光芒，不刺眼、不伤人，不大声喧哗，却绵绵如雨，温润着生活和世界。

二、李海涛诗歌的执爱世界

李海涛的诗歌让我看到了执爱，包括对老广州的执爱、对当下问题热切地回应的执爱，以及以诗歌感受世界的执爱。

李海涛以“瑞宝”作为自己一辑诗歌的“题名”，“瑞宝”是广州市海珠区的一个村子名：“瑞宝村”，这个村子是李海涛刚刚来到广州时居住过的地方，这里留下了他在广州奋斗的最初痕迹。在《瑞宝》这首诗中，李海涛记述了这个地方，以及这个地方留给他的最宝贵的东西，“自1992年春节后的某一天出龙川/穿山越海，随着表哥坐着大巴打205国道而来/一出龙洞便豁然开朗，这就是广州城/到如今，还是仿佛有春风划过发际”，“豁然开朗”“春风划过发际”，颇有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感觉，这里一个初进广州城的青年人的欣欣然的面貌跃然纸上，而在这里的日子里，那些与奋斗有关的记忆储存在底片上，“刚到这里的时候，我蜗居在南岸社八巷三号/那时还习惯叫海珠区为河南，瑞宝村”，作者写到了瑞宝村地名的变化，“也不记得是哪一年就叫上了瑞宝街”“瑞宝，便成了我的第二个故乡”“那些暂住证，还完整地保留着/舍不得丢弃的青春，随打工妹撩逗的口哨声远去/万亩果园里的龙眼荔枝黄皮石榴马齿苋/甚至还有一小块水稻田，和螃蟹蜻蜓天牛/不想让他们无处藏身，毕竟瑞宝是块福地/让这些不完整的字粒和分行记忆成为一首诗”，在这首带有青春自传性质的诗歌里，李海涛表达了一个刚刚进入都市的奋斗者的青春形象。

在“瑞宝”这一辑中，李海涛对广州市的城市景观下了很多笔墨，也对时代变化中的诸多事件给予关注，用诗歌的呈现方式表达出来，这是他的写作的主要内容。前者他写到了沙湾，展现了沙湾耗壳墙，并以其为题“我是沙湾古墙上的一扇耗壳”来表达历史沧桑感，他写黄埔古港，歌颂祠堂、哥德堡号故事、三眼井、北帝庙和万亩果园，处处呈现着自己对这座城市的热爱。

在对时代的关注中，他写到沙兰一场暴雨和泥石流夺去了许多孩子的生命，用《一幅震撼人心的抽象画——沙兰手印》为题，抓住了这一事件引起人们震撼的关键，在他的诗行中哀婉叹息，“6月10日的这一天/在中国一个名叫‘沙兰’的天空/跟往常不一样/蓝天变黑了白云飘走了飞鸟不见了”，诗歌表达了自己炽热的痛和爱。对现实的关怀还体现在《鸡是如何在大地上灭绝的——记一场禽流感》《煤说——纪念一场矿难》等诗中。在《煤说》中，他写道“我总是被一层层/高价贩卖/最后/却还是落在/原来的位置——/最贫穷最底层的人家”。

李海涛的写作领域既包括对广州地域的描述，也包括时代关怀的内容，还有对一些抽象的概念的追问，对人生境况的回答。他还有对诗歌艺术的探索精神，在“瑞宝”这一辑中，在诗歌形式、语言使用等方面，他也做了一些可贵的尝试。

总体来说，他的诗歌创作充分展示了一位奋斗者的足迹。他说：“有一天/想出去散散步/可是/我却忘记了散步的姿势”，在“瑞宝”一辑题诗中这句内含张力和悖谬表达的语句中，潜藏了不断探索、又对前路渺远充满自觉的意识，奋斗者不停息的意识。

三、林晓鹏诗歌的轻柔世界

林晓鹏的诗歌让我感到轻柔，首先是对诗歌语言和形式的轻柔，轻轻的诉说，整个一辑的诗行有比较一致的格式，其次是对诗歌内容的表现，呈现出柔软态度，可以看出这个男孩内心的柔软，轻轻的说，将语言与诗意融合在轻柔的情感里。

林晓鹏为自己取的笔名“酷暑”，我不知道这里的渊源，但是在其给《阅读星辰的那个午后》中自己一辑取的名字“向北”的意象暗喻里，似乎是有一种“向往远方”的感觉。北方有清凉，向北确实可以彰显出酷暑的特点来。在“向北”这一辑的题诗中，林晓鹏写道：“秋风摇落十月的星河/每颗流星划过都有人祈祷/我不祈祷，我只愿每次仰望/飞鸟都不会失去天空”，这是他《仰望》一诗的最后一节，在《仰望》这首诗中，他写道：“山草剩下最后一抹金光/风路过荒野，越过山岗/如果只是瞭望孤独的蔚蓝/落日背后，河流最终走向远方//抽离一段往昔的旅途/等待黄昏，独享万籁静寂/如果还可以遥望，无关聚散/深沉的夜空不再荒芜”，接下来就是题诗中的这一段。在这首诗中，作者表达了某种超越个人经验的美好的愿望：远方、星空，孤独、静寂，旅途、飞鸟，所有这些意象都与个体的生命体验相关，展开了一片既切近又玄远的境界。这首诗的意境与向北的主题是一致的，诗人没有否定现实，也没有刻意描写对现实的不满，但是，我们却可以在他选择的意象，和由这些意象构成的境界与情绪体验中，感受到那种疏离感。

林晓鹏的诗歌都不长，一般是三节，有的直接是两节，有很大一部分实际上是两节半，就是四行一节，有的诗在八行分为两节之后，又接两行作为第三节，在阅读时，我们会感受到阅读节奏的这种变化，仿佛是一首歌曲，在前八节唱完之后，最后的两行作为一节，起到的是轻轻“咏叹”的体验作用，让诗歌阅读余韵绵长。比如《惊蛰》写道：“雨水打湿了惊蛰/凝望一树繁花落满西墙/喧嚣，该是属于人群的/寂寞，只属于不谙世事的月台//一扇车窗分开两个故事/远行的人，不言前路/送行的人，未问归期/伫立黄昏，我只是个过客”，诗歌到此，基本上是一首比较完整的抒情小景了，情绪也比较稳定、饱满。但是，作者又在后面写了两句：“二月的伞只愿听风，听雨/听川流不息的日子”，这个两行作为一节的加入，打破了原来两节的图景，将前两节那种习以为常的稳定感打破，用一个具有动态的“听”字带来“惊蛰”之后万物流动的状态，将自然的节气变化挪移到人的精神情绪世界，扩大了小诗的空间。其他诸如《春分》《清明》《立秋》《大雪》等篇章都有这个特点。作为形式探索，我认为是判断林晓鹏诗歌潜力的标志，在《把天走亮》《盘旋》《上下九》《微信》《秋梧桐》《门》《落叶》《独坐》《冬夜归途》《慢时光》《翻越》等多首诗篇中，他都采用了这种形式，这是一个诗人自觉形成风格的标志。诗歌作为具有形式感的艺术，林晓鹏在这方面的探索是比较成功的。除此以外，他的诗歌大部分是两小节，每节四句，这也形成了他的诗歌具有名言、风景等“小景”诗的特征，这是接续古诗绝句内在精神的一种有益探索，值得诗评家的持续关注。

林晓鹏的诗歌写二十四节气、写行走的所见，写自然与人生相关却又与个体自我有些距离的主题，在书写过程中，着笔之处，用词与语调都体现出轻柔呵护的特点，他不用一惊一乍的方式，却在静谧轻缓的叙述中让读者慢慢浸润到诗歌意境之中，比如在《小雪》一诗里，他写悲伤：“北风钻进田野深处/稻草人不再吓唬鸟雀/牛羊都已入栏/田埂上几株失去叶子的苦槐//云雀一声清脆/清晨的小雪便醒了/渐渐，簌簌/一如你久别重逢的思念//我在柿子树下收集一瓶阳光/待它温暖整个冬天/在小雪里等待一场大雪/埋藏蓄谋已久的悲伤”，岁月感怀，在这首诗中以温暖的“收集一瓶阳光”实现，“埋藏蓄谋已久的悲伤”于灿烂的柿子树下，这是多么温柔、美好、安静的心愿？这里没有声嘶力竭，没有沉闷的、惊诧的、夸张的表达，有的是清脆、温暖的、轻柔的愿望。这样的风格的诗在林晓鹏的诗歌中成为主体，随处可见，比如《遥望》，他写道：“入夜那一声雷/响在仲夏匆匆的雨里/香樟和屋檐/荫庇每个失去雨伞的赶夜人//路灯温婉起来/拨开雨帘，把光亮护好/然后，远远地遥望/凉风拂过的一路繁花/过往轻无的日子”，在这首诗里，作者开始引入“雷声”，雷声总是和某种震撼联系，但是，经过作者的笔，在“路灯温婉”的转折中，结尾处却以“凉风拂过的一路繁花/过往轻无的日子”，把震撼收束，驾驭重的，使其变得轻柔舒缓，这需要一种什么样的能力才行呢？通过林晓鹏诗歌的整体阅读，这种风格的来源，在于作者对待世界和生活的态度：“小街安静了/之后的日子也便疏朗起来”（《落叶》），这种通达，我认为是林晓鹏诗歌中潜在的品质，需要关注。

总体来说，他的诗歌令人感到“柔”的体验，在诗歌文本展示上，体现了一种“轻”的特点：轻的语词、轻的叙述、轻的情绪，“轻轻地说”是诗歌作为述行体的特征，带动读者进入某种情景，某种意义上说，“轻柔”是诗歌这种文体最本质的特征。

在《阅读星辰的那个午后》中，三位诗人各有各的风格和探索，他们都是努力的青年，总体来看，这册诗集体现出了比较一致的风格特征，也展示了每一位年轻诗人各自的诗意面向，丰富了诗歌百花园的面貌，让我们读者看到了生活的美好。判断诗歌的品质需要区分文艺与艺术的差异，文艺不同于艺术，艺术重在创造，艺术的根本特征是“无中生有”，在这个无凭的世界上产生更多的可供依赖的人性珍品，显露人类不屈不挠的抗争精神，如同西西弗斯推动巨石，在接纳的同时不甘于命运的压迫、暴虐和无常，向上帝、强权和一切暴力挑战，抗争一切肆意剥夺人类言说权力，抗议给人类安置牢笼和枷锁的行为。艺术是向往自由和争夺话语创造权力的行为，艺术除了歌颂美好，还要倾听苦难。艺术更多的是心向世界的写作，文艺则更多是心向内部情感的写作，文艺如同锦上添花，热爱文艺，操持文艺的人越多，会让我们人类的生活越加美好。与当下文学艺术创作总体情况相似，这册诗集以及相似的诗歌写作行为在称为“艺术”方面还有较大的提升空间，还有从诗歌主题与技艺方面的遥远路途要走。但是，不管怎样，从三位诗人的诗歌文本上看，他们都是很好的文艺作品，三位年轻的诗人以其善良的内心品质歌颂生活，歌唱世界，同时也展示了生活带给人们的美好想象。我们必须感谢文艺，感谢诗歌，诗歌为那些热爱生活、歌颂生活的人们提供了出口，诗歌让当下时代每一位善良有爱的人找到了进入天堂的路径。

田忠辉

文学博士，教授，南粤优秀教师。现任广东财经大学学术委员会副主任、学风建设委员会主任，教学督导，知联会会长，创意文化与创意写作研究中心主任。社会兼职：广东省文学理论研究会副会长，广东省普通高校素质教育教学指导委员会委员。研究方向为文艺学、美学，主持各类科研项目12项，发表学术成果和文学作品二百多万字。目前致力于《论语》推广和创意写作研究，主持翻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创意写作书系”五部。

《阅读星辰的那个午后》作者简介

罗燕燕 笔名楠木。广州市青年作家协会理事兼诗歌委委员，广州市作家协会、番禺区作家协会会员。98年发表诗歌处女作于《中师语文报》，散文、诗歌等作品散见于《黄金时代》《诗词报》《飞霞》《番禺日报》《河源日报》等刊物。国内公开出版个人文集《岁月无声 燕过留痕》，诗歌《阅读星辰的那个午后》（三人合集）。

李海涛 笔名：阿桃歌。广东龙川人，现居广州。习诗多年，出版有三部微诗集《面具》《子时的风》 《阿桃歌微诗选》，诗歌《阅读星辰的那个午后》（三人合集）

林晓鹏 笔名“酷暑”。广州市青年作家协会理事兼诗歌委委员，广州市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诗词报》《广东文艺》《青年文艺》等刊，作品收录于《中国小小说集》《广东青年作家精品文选》《走进广东诗人》等书，出版散文集《回声》，诗集《林晓鹏微诗选》《阅读星辰的那个午后》（三人合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