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教授遍寻千年夏布机杼声

《中国夏布》

2016年5月，江西分宜，夏布洞织布的妇女。

张强

　　近日，四川农业大学张强教授历时6年拍摄、考证并撰写的《中国夏布》正式由中国纺织出版社出版。这是一本厚重的专著。布纹的封面，一架古老的夏布织机，简洁的装帧，朴实又大气。比它块头更厚重的，是它的历史，以及作者追寻、探访、拍摄、整理它的那份情怀，以及那段过往。
　　翻开《中国夏布》，就是打开了夏布上千年的历史，也把读者的视线拉回到中国几千年的纺织史。

行万里路 川渝湘赣寻觅拍摄夏布

　　或许，你会问，夏布是什么？
　　在《中国夏布》自序中，讲述了千年夏布的前世今生：夏布是按照传统工艺织成的比较精细的平纹织物，以苎麻或大麻纤维为原料织成。夏布这一名称始见于元代，此前又称为苎布。自元代棉布逐渐普及并成为民众的主要衣料后，夏布因凉爽透气通常被作为夏季服饰用料，所以叫夏布。
　　六年前在成都市温江非遗博览园的一次偶然结缘，让张强迷恋并专注于夏布的拍摄。原本张强只计划拍摄一到两年，不料却占用了他此后五六年间几乎所有的业余时间。
　　为什么要把几年的闲暇时光都倾注到夏布上？
　　张强说，传统夏布织造技艺，作为1372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之一，和大多数非遗项目一样，缺乏全面的文字影像记录，更谈不上系统深入的研究。“一方面，它多少与农业有关联。其次，一直没有人系统地拍摄记录它。”张强说，相比任何一个动辄成百上千的人挤在一起拍摄的风景名胜或其他选题，找到一个没人关注并拍摄的题材，是一件难得和令人兴奋的事情。况且，这样还能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做一些工作。
　　从2015年9月开始，他数次前往四川隆昌、大竹、内江，重庆荣昌，湖南浏阳，江西万载、新余、宜春、贵溪、上饶、宁都等地，行程几万公里，拍摄记录了有关夏布的代表性产地、代表性工艺、代表性人物、代表性产品等的现状，积累了数以万计的图片资料。
　　在上千个日日夜夜里，在万里旅途中，有太多太多的经历让张强难以忘怀：
　　因为在网上看到一段语焉不详的文字，张强千里迢迢奔赴赣东北与闽浙西部交界信江边一个小村庄，寻找文中提到的曾用来纺织的夏布洞。幸运的是，他找到了几个历经风雨仍然完好的洞窖。可第二次他再去时，夏布洞却被填埋了。
　　2018年8月暑假最热的日子，他和同伴驱车六千余公里，将川渝湘赣浙历史上最负盛名的夏布产地走遍，用影像记录了可能是当时国内仅有的几片尚具一定规模的苎麻地。
　　在江西景德镇，张强结识了一心要织出中国最精细夏布的网友“闲云夏布”，以及与中国夏布打了30多年交道的日本人桥木隆。他们一起去寻访万载的麻纱早市，去拜访方圆数百里唯一制作机筘的贺师傅，一起喝当地人家酿制的米酒，在街边小饭馆吃辣辣的剁肉。
　　令人记忆深刻的，还有在湖南汉寿突遇暴雨淋湿了衣服和相机；在湖南浏阳河航拍浆洗夏布时无人机坠落后的无奈；凌晨光顾江西双林镇麻线交易冷清的鬼市……

读万卷书 博物馆馆藏陈列里扒历史

　　与别的摄影作品只专注于拍摄记录不同，这本书系统地厘清了千年夏布的前世今生，具有较高的学术和史料价值。
　　为了查找早期的夏布史料，张强几乎遍访全国收藏夏布的博物馆，把琐碎的往事从历史长河中打捞起来，加以系统整理。
　　长期以来，夏布的实物及图片资料并不多见，这也为研究夏布等麻类纺织品带来极大困难，张强只好煞费苦心地在网上淘老旧书刊进行研究。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先后淘到两本民国年间关于四川、江西夏布的影印书，其中还有一些难得的图片。但是由于影印的原因，图片质量太差。后来，他费尽周折才从国家图书馆获得了该书的微缩胶片版。
　　还有一次，张强在网上发现一本标价数千元的小册子，他出于对标价的好奇点开看了看，原来那是一册湖北江陵凤凰山一六八号汉墓考古发掘的原始照片，有一百多张黑白照片装订在一起。他喜出望外，很快与卖家联系。但很快又失望了——他想要的几张恰恰缺失。后来，张强专程到荆州博物馆跑了多个部门，费尽周折才得以和这些珍贵的文物零距离接触。
　　为了寻找江西贵溪龙虎山崖墓出土的据称是我国最早的苎麻印花布，他千里迢迢到访贵溪博物馆却一无所获。后来在江西宜春，他在拜访复活苎麻纸传统制作技艺的王春根时，却意外获得了梦寐以求的图片资料。
　　回忆探寻夏布历史的往事，张强说，这个寻觅过程既艰辛又有许多让人暖心的记忆。
　　2017年暑假，张强到北大图书馆寻觅一套连国家图书馆都未见收藏的39卷本《西域文物考古全集》，管理员破例同意他进入主馆书库。于是张强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把那些陈旧发黄的相关图书资料都翻了一遍。
　　为了拍摄相关文物，他还列出需要前去拍摄的16个博物馆，并在微博发出求助信息，希望有人帮他看看文物是否陈列。两天之内，就有14个地方的学生或校友积极响应，让他少跑了不少路。
　　对于拍摄记录夏布这样一个正在消逝的选题，张强也有过犹豫，不确定是否还要继续下去。但之后获得的一些消息，却让他体会到这项工作的价值和意义之所在：2015年10月，在湖南浏阳，张强拍摄下94岁的夏布传承人梁文义老人的照片仅一个月后，就得知老人离世；在湖南高坪，仅仅过去两年时间，夏布织机就已悄然消失；2017年6月，在重庆荣昌，张强拍摄了国家级非遗传承人颜坤吉老人，并听他唱了《麻布神歌》，不料不到两年，颜坤吉老人也去世了……
　　正是因为对夏布的这份执着与情怀以及紧迫感，张强不断坚定自己的想法，扛着脚架，抱着相机，走进一个又一个阴暗潮湿的房间，倾听织机的倾诉，记录每一段经纬的秘事。
　　“光影恍惚间，仿若夏布经纬之交错。”张强说，经纬相连，光影“苎”梦。记录、传播、传承，这就是他正在做并将继续做下去的工作。

专家说
　　东华大学纺织科技史教授、博导杨小明：
影像记录与考证研究并重提供稀缺史料证据

　　杨小明认为，夏布作为具有上千年历史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具有较高的经济、文化和历史价值。由于早期夏布实物和影像史料的缺乏，为今天研究夏布等麻类纺织品带来很大困难。张强历时数年，实地拍摄记录夏布传统织造技艺全过程，发掘、整理古今技法，比较不同产区技艺异同，费尽周折寻找闲置多年的不同形态的夏布洞和夏布织造特殊技艺，还原昔日精湛的古老工艺，首次建立了较为完整的夏布织造影像资料库。
　　通过查阅检索古籍，追溯考证“夏布”一词的由来，得出“夏布”一词起源于元代的研究结果，否定了过去教科书关于“夏布”一词起源于清代的论断。张强所做的历史资料的系统挖掘整理，对探究夏布及其服饰的起源和发展演变的历程提供了重要甚至稀缺的史料证据。

　　《中国国家地理》特聘编辑刘乾坤：
这是一种研究性摄影文献价值已超越影像本身

　　刘乾坤认为，张强进行了一种新的摄影方式，即研究性摄影。这种摄影方式，是审美与学术的牵手，让影像有了更大的价值：既是审美的作品，也是学术研究的印证，还是系统性讲述的重要环节。
　　刘乾坤称，张强用了影像构成的叙事文本，从直观的视觉语言中让人了解、认识苎麻是怎样从远古走到今天的文化脉络。“从影像的视觉看这些图像，是对象化；当你从社会学、历史学角度看，是非对象化。”他认为，这本书中的影像在自然与不自然间，必将载入历史——影像的文献价值已经超越了影像本身。
　　封面新闻记者席秦岭肖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