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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封城中隐藏的暗流,刀尖上打滚的刀手,偶遇老人托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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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还在下,风吹动了屋角的铁马,铁马低吟。

春天的时候,开封也会像江南一般会下雨,这片古老的城就淹没在沙沙的雨声中。令我想起沙漠中的古城渐渐被时间剥蚀,若干年后的旅人来到这里,放眼眺望,只有一片苍茫。

很久很久以前,庄公开拓了仓城,后来它被叫做开封,寄喻了封疆扩土的深意。现在庄公已经死了,开封的人们已经忘记了那个寤生的诸侯。

所谓“谦意馆”,只是星风酒楼上的一个隔间。苏老就趴在谦意馆中唯一的小桌上,他已经睡着了。摇曳不定的烛火下,她的头发已经发白。

苏无骄今年五十三岁,曾经是这里叱诧风云的人。我叫他苏老,因为我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他已经老了。

苏无骄是一个很温和的人,但是他还曾有一个名字,叫“苏无常”。那个时候,在开封所有的黑道中间人里面,他与众不同,因为他从来不挑生意。据说只要按照他开的价钱付银子,他可以找到最合适的杀手,为你杀任何人,即使是皇帝。

只不过,从来也没有人愿意付出这个价钱,这只是一个关于苏无骄的传说。

我不相信,因为我曾经问苏无骄:“如果真的有人出钱,你会怎么样?”

苏无骄想了很久。“我曾经等过,”苏无骄说,“等这样一个人。可是他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太晚了!”

“他来的时候,我已经不敢了,”苏无骄说,“那一年我四十七岁。”

“所以你回绝了?”

“所以我找人杀了他,”苏无骄最后说道。

那时候我看见苏无骄眼里有一种神色,我想到若干年前,永远一身黑色长衣的“苏无常”就是这样遥遥看着自己手下的杀手杀人,唇边或者还有一丝冰冷的笑容。这种眼神是我熟悉的,我照镜子的时候,有时会不经意的看见。

和苏无骄年轻的时候一样,我是一个中间人。这里是六朝古都,繁华的所在,总有些勾心斗角,总有些爱恨恩怨。有些人想杀人却没有胆量,有些人无法糊口却找不到活干,所以总要有些人做中间人。其实就像商人为货主找到买主,我只是居中赚了点差价。有了我,可以让一些人养家糊口。此外,我也要生活的。

我有过一个朋友,过去的朋友,因为我想他死的时候已经不肯承认我是他的朋友了。我最后一次见到他,就是在这间酒楼里和他喝酒,后来他的剑锋指着我的喉咙。

“你还有良心么?你知道你杀了多少人?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也有父母和妻子!他们也……”我记得,他是这么对我咆哮的。

那时候,他不像是那个称我为“大哥”的人,以前他只对我笑,我没有想到他也会用愤怒的眼睛看我。

“不是也有,只是有,”我对他说,“他们有的我没有,所以我没有想过。”

他的剑法很好,一剑可以凌空刺落七枚制钱。我垂下眼帘去喝酒,那柄剑的剑锋在我喉咙前颤动。

最后他走了,我猜他是想杀我的,不过他是想起了以前的我。往事真的是一种负担,尤其是当你发现现在和过去已经不同的时候。你会怀疑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于是你的心就会乱,再强的剑客也不会免于这个劫数。

所以我在他背后冷笑,我知道了这个世界上并非只有我会陷在这个沼泽里。人总是难免一种恶意,凭借别人的一点痛苦来抚慰自己。

不知道是否因此影响了他拔剑的速度,那天晚上,他在开封城外被人伏击。身披十六处刀伤,死在一个肮脏的水沟里。我听说是太湖的水贼们袭击了他。水贼们雇了一个妓女他们在城外的树林里演出了一场戏,一群人撕扯着一个女人的衣服,一个女人在无助的哭号。我可以想象他当时拔剑的情景,就像许多年以前他在青海的沙漠中纵马仗剑而来,我也可以想象他死在乱刀下那一刻的眼神——可惜我看到他的时候,他那双眼睛已经和死鱼的没什么分别。

我生平最后一次不求回报的做了一笔生意,就是请杀手剿平了太湖的水寨,杀了那个妓女。

其实我不是良心发现,也不是缅怀什么,只是做了这些事情以后我就觉得自己不再亏欠他什么。这个样我就可以离自己的过去再远一点。

其实不会再有人知道我的过去了,因为最后一个知情的人已经死在那条肮脏的水沟里。

我有个缺点,就是喝醉了以后总是想很多遥远的事情。苏无骄和我不同,他喝醉了只是睡觉。苏无骄一年只喝一次酒,就是八月中秋这天,而且他一定会喝醉。

又是往事,人太沉迷于往事,就难免庸人自扰,可是能够逃出庸人这个圈子的人却太少,即使是苏无骄这种老狐狸。

窗外的雨声似乎更密了,也许雨到天明也不会停。苏无骄还在睡,我想到我该走的时候了,明天还有明天的生意。

我拉开了门,夜风悄悄地从门缝里钻进来,烛焰一摇,灭了。苏无骄从桌上忽然抬起了头。

很罕见的,我在他眼睛里看到了惊慌。

“我刚才做了一个梦,”苏无骄说,“梦见了桂花。”

八月十六,雨还在下。

我不喜欢下雨。有人喜欢下雨,因为那时他们可以享受雨声和湿润,也有人讨厌下雨,说秋阴咽管弦。不过只有下雨的时候能坐在屋子里的人能这么想,雨不会落在他们身上。

以前曾经有过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不得不在雨天出门,浑身淋得湿透,也没有伞。所以直到今天,每逢雨天,我还是会感到衣服是湿的。

通常,下雨的日子里我不工作。这样我才能感觉到我已经不是那个雨天里奔跑的孩子。一个人可以活一百年,可是有人说前十年已经决定了他的一生。

今天是一个例外,我破例在雨天出门,因为我必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做一笔大买卖,赚一票大银子。

辰时,雨丝从窗外飘进来,粘在我的背后。我坐在谦意馆里,和苏无骄喝茶。几乎每天早晨苏无骄都在这里,这是他的习惯,人老了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习惯。

“你昨晚怎么没问我桂花?”苏无骄喝了一口茶。

“什么桂花?”

苏无骄笑了一下,笑得很温和。我不想问他的往事,他问我,也只是提醒我不要太好奇。人人都难免有弱点,可是做我们这一行的人最忌讳弱点,所以我们把弱点藏起来。就像刺猬,蜷缩起来的时候就遮住了柔软的肚子。

楼下传来了喧哗声,苏无骄起身去了窗边,我也走了过去。我们这种人通常都很好奇,虽然这种性格往往是致命的。

“老少爷们,走过路过,我父女初来开封,凭一身本事讨个饭钱,多谢捧场嘞!”

喊套话的声音稚嫩。透过薄薄的雨幕,那是个面颊黄瘦的女孩,穿着土气的紧身花布衫子,提着一柄柄长三尺的铁锤,两根湿漉漉的麻花辫。

好事的人打着伞围着女孩和一张钉板,钉板上睡着个面容憔悴的汉子,一身筋肉铁一样结实,胸口隔了一块巴掌厚的石板。

“江湖卖艺的往往是一家人,否则这一锤打下去,手劲不对就要那个汉子落下半辈子的病。”苏无骄说。

我知道那个汉子是女孩的父亲,因为我看见了女孩的眼神。对我而言,那种为别人担心的眼神已经有些陌生了。

场子中间搁着的铜盘里面零星几枚铜子,开封这里卖艺的多了,看客们不看到真家伙,不会爽快的掏钱。围观的几个闲客等得不耐烦了,大声的催促,女孩看着她的父亲,汉子在石板下用力的点了点头。

女孩举起了铁锤,那种二十公斤重的大锤实在不适合一个女孩,尤其是她还那么黄瘦。看那分量,一锤落下砸开一块石板是不成问题的,围观的人都在看着。一锤砸开一块石板并不新鲜,可是当这块石板放在自己父亲胸口上的时候,未必有多少人有这个狠心。

所以胸口碎大石这种江湖把式不一定是看功夫,也许就是看你够不够狠。看客看到你够狠,也许就会多扔一些铜子。

汉子点了点头,运了一口气。

女孩的目光一闪,铁锤砸下。那一瞬或许是错觉,我觉得她眼波美丽,雨蒙蒙的。

大石轰然开裂,汉子一跃而起,运劲胸口,把筋肉绷得铁紧,炫耀那一身好身板,向着周围的看客行礼。女孩一把扔了铁锤,捡起铜盘凑到即将散去的看客前面讨赏钱。

刚才大声催促的那些闲人现在仿佛都忙了起来,一个个转身走得飞快,一大群人忽地作鸟兽散。女孩站在四散的人群中跑来跑去,像只在树杈里撞来撞去的麻雀儿。

铜盘里最终也没多出几个铜子儿,小街上的人流恢复了往来。现在那对父女只是人流中不惹眼的异乡人了,汉子用力捶着胸口,大声咳嗽起来,女孩把盛了铜子儿的铜盘捧着,过去给他捶背。汉子不停的咳,想要把肺也咳出来。沾着雨水的树叶飘落,落在他宽厚的肩上。

“这身板儿还练硬功?”苏无骄淡淡的叹了口气,“活不久了。”

“这生意做得不划算,看完了你的拿手绝活儿,那些人也就懒得掏钱了。而且演这一场就要拖石块来,一天能演几回,太不易了。”我说。

“外乡人,还不熟开封这个地界。”苏无骄点点头。

我从钱袋里掏了一个银角子,从楼上扔下去。银子的光在雨水里跳了跳,女孩看到了,跑过来仰头看我。我摇着扇子,她鞠躬行礼,弯腰下去捡那枚银角子。于是她捧着的铜盘倾斜了,铜子儿落了一点,她把银角子塞在鞋子里,又急忙去捡那些铜子儿。这么做的时候她弯着腰,短小的后襟遮不住,露出一道雪白柔软的后背。

“发了善心?”苏无骄笑。

“积点德,希望这单生意不要失手。”

我也是个外乡人,新来开封不久,道上知道我的名字的不多。

开封是个有很多仇恨与怨气的地方,这种地方总有很多像我这样的人。

苏无骄就像我的老师,他看好我,不知道为什么。每当我问起这件事,他只说我有跟他年轻时一样的眼神。他这么说着的时候,笑眯眯的,眼角的皱纹仿佛花瓣那样细密,和蔼可亲。凭着苏无骄的赏识,我在行内有了些名声,也招惹了几个仇家。好在干我们这行的人都很现实,没有人出钱买命,并不会杀人。

“你需要做一单大生意,让行内的人都知道你的名字,让他们怕你,不敢惹你。”苏无骄说,“你还需要几个靠得住的刀手。”

“我知道你手下有个用‘乱披风’剑法的好手,手段很麻利,开封城里的刀手能比上他的人不多,”苏无骄又说,“可我说的却不是他那种人。看刀手,要看他的眼睛,眼神淫邪的、眼神畏缩的、眼神阴毒的,都不是靠得住的刀手。不知哪一天,他们就会出卖你,干我们这行的,往往只会被出卖一次。”

我知道苏无骄的意思,中间人被刀手出卖,往往只有死路一条。以前的雇主急于灭口,被你雇杀了亲人的仇家会上门索命,衙门里的捕头也乐得拿你领功。如果那天我的尸体趴在星风酒楼下小街边的臭水沟里,无数人围观,大概只有苏无骄会在高处轻轻的叹气。

苏无骄说的那个人叫谭曦若,是我手下唯一的刀手,一手“乱披风”剑法,出手时凌厉如电,要价时高别人一倍。谭曦若有这个本钱嚣张,昆仑剑派那么多年来“乱披风”剑法都是单传给掌门子弟,师父要他借着这剑法立威。谭曦若十五岁就学成了“乱披风”,他用这套剑法杀了掌门师兄。

谭曦若喜欢美人、名剑和良马,所以他用钱很快,而他最容易赚钱的办法就是杀人。他喜欢说的话是:“醉卧美人膝,醒掌杀人剑。”谭曦若有双俊美而邪气的眼睛,在青楼里迷的很多红姑娘死去活来,要自己花钱赎身和他一辈子。但我知道没有女人能跟谭曦若一辈子,他醉后喜欢睡在不同女人的膝盖上。

苏无骄不喜欢谭曦若,说他太嚣张,但我还是很倚重谭曦若,因为他是我唯一的刀手。今天我约的就是谭曦若,谭曦若来之前,苏无骄已经走了。

谭曦若白衣、小扇、佩剑,一言不发,俊美的眼睛看着我。他是只狡猾的狼,知道我这只狐狸找他是为了什么。

“一千五百两,杀京城来的户部员外郎,他只会在开封留半天,你要把他永远留在开封。”我说。

“时间不多,在那里动手?”

“往下看。”

谭曦若往下看去,星风酒楼前一条小街,朱雀大道的一支,春来槐花满枝,秋来丹桂飘香。

“就在下面这条街上?”

“他的官轿从东边的朱雀大道上过来,经过梳香苑,再是星风楼,再往前开封官衙迎接的人就来了,你也就再没有动手的机会。”

谭曦若点了点头,平静的喝茶目光沿着小街慢慢地走,许久不说话。

“这单我做不下来,我可以杀了他,但我逃不掉,”谭曦若开了口“一个户部员外郎,手下护卫里难保没有三五个真正的好手,而且动手时候在清晨,这里会有很多人,卖字画的、卖蝴蝶风筝的、卖糖人儿的、卖红豆馅儿包子的,他们会挡路。”

这是我最欣赏谭曦若的地方,他很敬业。江湖上的人往往仗着一身艺业不凡就目中无人,但是谭曦若不,谭曦若深知他不是在比武,武功在这一行里不算什么不容瑕疵的谨慎、十二分的机敏、绝对的冷静才能让刀手活下去。

“他的护卫里至少有三个人都是叫的出名字的,其中一人叫雷颂,他那口刀叫做‘叱雷斩’。”我说。“那口刀不好对付

“那口刀不好对付,而且姓雷的都跑的不慢。”谭曦若沉吟。

京城里有个长兴镖局,老爷子姓雷,家里人丁兴旺,优秀的子弟给官家当小吏和护卫,不成器的走南闯北的押镖,江湖上也没什么人敢抢劫。雷老爷子好显摆,六十大寿的时候还当着宾客们的面,踩着一口圆缸的边沿,在自己水池里玩了半柱香功夫,从此朝野都知道雷家有真本事。

“我需要一个帮手,”谭曦若说,“得手后我往小南街侧逃,他往小街北侧逃,护卫两头难以兼顾。”

“你的轻身功夫很好,雷颂未必能擒住你,可开封城里有谁还有这样的本事?”我说,“帮手难找,很容易被抓。”

“你不告诉他有雷颂这种棘手的人就好,至于被不被抓,吃这一行饭的迟早被抓。”谭曦若阴阴一笑“那不干你的事。”

谭曦若很让我踌躇。这一行的规矩是谁的刀上沾血,谁拿大头。一剑刺穿员外郎心口的是谭曦若,一千五百两银子里谭曦若就要拿去一大半,开封城里有些艺业的刀手,又有谁会为了一些小利陪谭曦若去杀人?

我问了六七个说的上话的刀手,答案都是一样的,要么这单生意转给他们做,要么便不做。可是我不能放弃谭曦若,我知道这些刀手没有一个有谭曦若剑那么快、手那么稳。我不能出纰漏,杀京官是个大事,行凶者满门抄斩。

想到这个我就想笑,因为我满门只有我一个人。

日子越来越近了,我依然没能找到合适的人,我在星风酒楼上想看落日,黄昏时下起了雨。暴雨来的时候铺天盖地的,蒙着灰尘的青石地板上铜钱大的湿痕像是画师用蘸了墨的大笔甩在生宣上,一会儿街面上积水横流,雨流像是银色的鞭子打在奔走避雨的人身上,街边的水沟一瞬就满了。

“秋风秋雨愁杀人。”我说,付了帐,起身出门。

我从来不拖欠苏无骄的茶帐酒帐,虽然那是小钱,因为我知道他和我一样是个生意人,我知道生意人看重什么。伙计殷勤地递给我一把竹伞,我笑笑,赏了他几个铜子儿。

天转瞬就黑了下去,天空里漆黑的像墨,我踩着水,想着那些让我心烦的事,雨点噼里啪啦的打在我的伞面上,急促而单调。

我听见雨水里夹杂的咳嗽声,几乎要撕裂胸膛,把肺也咳出来。我停下脚步,看着街边的棚子里几张柳木的条桌条椅,点着一盏小油灯,一个孤零零的人影蹭着椅子角,坐在棚子边上。他坐得太靠外了,半边身子被棚子上面滴下的雨水打得透湿。

就那点灯光我看见憔悴的卖艺汉子也在看我,我想他是在避雨,他买不起面,于是不敢堂堂正正的坐在靠里的位置。风吹着我的长衫,天很冷,也许我该走了。汉子又在那里连连咳嗽。

我转过身,脚下却没有动。“你的肺撑不久了吧?”我背对着他说。

“没事的,没事的,我女儿帮我去隔壁的面铺讨碗一碗热汤喝,老病根儿了,没事的,喝口热汤就好。我女儿已经去隔壁的面铺讨碗一碗汤去了。”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倒像是在安慰我。

“你也许能撑到秋天,可过不了冬天,开封的冬天很冷。”

沉默,沉默了很久。“先生能帮我么?”

“我也许能借点钱给你,让你去药店里买几副药吃着试试,可多半不会见效,肺痨这种病,十个有九个活不下去。”我转过身。

他打量我,却不敢直视,看一眼,便收回目光。“我女儿今年十二岁了,再过两年就算成年了,我想她在开封能嫁个可靠的人家。”他低声说,握拳捶着自己的心口。

“一个无亲无靠的女孩,要在开封这种地方嫁个可靠的人家可不容易。而且我看你的样子也准备不了嫁妆,一个没嫁妆的女人也许一辈子都受婆家的欺负,你想过么?为什么不回乡下呢?”

“乡下回不去了。”汉子说,“孩子他娘死了。”

“孩子他娘死了?”我说,笑笑,低头看着自己沾了泥的鞋。

“先生能帮我么?”我看着自己的鞋出神,不说话。

“我没什么本事,就练过几年庄稼把式。”汉子站了起来,“先生帮帮我,先生看我能有什么用?”

他微微佝偻着背,走进雨幕里,雨鞭子一样抽打在他的肩背。他湿透了,就像是一条落水的狗。他的头发湿成一绺一绺,贴在额头上,脏得分辨不出颜色的衣服湿透了紧贴在身上,透出他练了多年的筋肉。

他看着我,麻木而诚恳,嘴唇抿得很紧。然而他不低头,他是个江湖人,江湖人万事不低头。

一个要出卖自己的人,总要记住一些原则,那就是不低头。只要低下了头,就卖不出好价钱。很少有人会对一条狗出好价钱。这是生意经。

我看着汉子的眼睛,想起苏无骄对我说的话。汉子笔直的看着我,他的眼神不淫邪,不畏缩,也不阴毒。

在他女儿端汤回来之前,我们达成了交易。其实非常简单。汉子不是什么庄稼把式,他那生源自沧州的硬气功那在江湖上说去是有名有姓的,他也不是什么不懂事的乡下人,他很聪明。也许从我停步和他搭话的那个瞬间,他已经明白我是干什么的,我所为何来。

他第一个反应是跟我说起他的女儿。就像深夜有人敲门,你起来看见一个恶鬼拿着金子在门外诱惑,你对他说你走吧,我家里还有妻儿老小。

每个人在把自己标上价钱拿出去卖之前都会犹豫,我明白,因为我也曾犹豫过。

其后的三个月里我每天都在星风酒楼喝茶,和苏无骄下棋。苏无骄从楼上看下去,看见那个汉子,点点头,并不评价。汉子依然和他的女儿在那里表演胸口碎大石,夹杂着一些小女孩用铁线缠身,汉子用钢枪刺喉的小把戏,赚点活命钱。风雨无阻。

按照道上的规矩,我会在动手之前给有些名气的刀手三成的预付,但是对这个汉子我没有开出这个条件。因为我知道哪怕区区六十两银子也足够他带着女儿离开开封,他不是很有奢求的人,当我看见他坐在条椅的一角默默等待一晚讨来的面汤时我已经明白。

我知道他在等待动手的那一天,在此之前他还必须赚点辛苦钱养活自己和女儿。我每天都看着他,看着他吆喝、咳嗽、用那身筋肉震开一块块的石板喝他女儿为他讨来的汤。偶尔我会扔几个银角子下去,他默不作声的捡了,去给他女儿买一只糖人儿或者好看的纸花插在发黄的头发里。

【本文节选自《江南短篇武侠小说集》,作者:江南,有删减;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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