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黑产背后：被践踏的隐私，困在维权里

周末晚上，陈莉和朋友在家吃火锅，一旁的电视里正放着孙俪主演的“理想之城”。

因一次意外的“背锅”事件，孙俪扮演的苏筱被迫离开一家知名建筑公司，在后续的应聘中屡屡碰壁，心灰意冷之际，一家小型建筑公司的男领导在她面试当天就让她上班了。下班时间过去时她还埋头在办公桌上，那个男领导叫了外卖回来，热情地让她吃点饭再忙，却不小心把汤洒在了她衣服上。她慌忙去洗手间处理，男领导却迅速回到自己办公室并关上了门。

陈莉吃着饭看到这里，说，不会是镜子上有摄像头吧。

果然，电视里的苏筱对着水池上的镜子擦了半天，脱掉了外套擦拭衣领处时，发现了镜子的不对劲。画面一转，男领导正“大饱眼福”看着电脑里苏筱在洗手间的一举一动，但几秒后就被冲进办公室的苏筱连打带踹逼到墙角，电脑也被砸了。

陈莉无奈笑了一下说，“我当编剧得了。”

1.践踏隐私权的3类直播“黑手”

2017年，一篇《一位92年女生致周鸿祎：别再盯着我们看了》文章的大范围传播，扯开了摄像头直播的黑产一角：被安装餐厅、网吧、企业、健身馆等场所的360智能摄像头，实时拍摄的视频在360直播平台“水滴直播”进行直播，导致很多用户个人隐私受到侵犯，并且被直播者大多不知情。

对于使用监控摄像头进行直播，有些店家表示是为了宣传，但也有些商家在接受媒体询问时称，“不知道被直播了”。

而360官方解释称，“要求机主在安装产品并启用直播状态后，必须尽到直播告知的义务，避免隐私的不当泄露”，不过许多店内商家并未张贴告示告知，更有商家表示“未专门设置过直播”。

在商家和360彼此矛盾的说法中，又有媒体爆料称，水滴直播平台上还有家庭环境里的实时视频，那种被称为“小水滴”的家用摄像头往往被安置于房间高处，所以家庭成员的活动也被直播得一清二楚，而当事人似乎并不知情。

随后，不断有人找到媒体爆料，称自家安装的摄像头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了直播平台上的实时内容。进而有人进一步揭露，在网上搜“小水滴+种子”，就能获得水滴直播平台上观看隐私内容的渠道。

一时激起千层浪，很多人安装监控摄像头本意为安全，却换来了隐私暴露的噩梦。

在舆论影响下，水滴直播平台在当年关闭，其后一直再未开放。但时至今日，在百度等多个搜索平台上搜索“摄像头 直播”，依然能出现不少让人感到隐私被侵犯的广告或者链接。

而且这样的“隐私直播”早已经形成一条暗自流通的全产业链，不法分子靠着售卖隐私，轻易就能年入百万。

第二类直播“黑手”，在抖音和快手的流量效应下席卷了那些被动成为网红的人，例如山东临沂那位15年没涨价，卖3元一碗拉面的“拉面哥”。

在他被人拍了视频意外爆火后，全国的网红蜂拥而至，不仅直播他的摊位，更在摊位面前开始各种各样的现场秀。

这届东京奥运会跳水冠军全红婵火了后，这个孩子所在的村子、房子短短几天里也迎来大批的人“驻扎式”围观直播，让不少网友感觉“极度不适”，并再次发出呐喊和疑问：

在流量效益下，公民的隐私权到底还要被践踏到多低？

可是这样的呐喊和疑问，在第三类直播“黑手”-针孔摄像头下，显得更加苍白无力。

今年3月，一则“夫妻住民宿遭偷拍8小时”的新闻上了热搜，被远程控制的视频里，不仅实拍了室内全部动态，还能推拉摇移局部放大，连两人间的悄悄话也被听的一清二楚，

今年4月，隐藏针孔摄像头拍摄的一对情侣在酒店房间内的私密画面，时长达40分钟，截止当事人发现时，已经被4万人在线围观。

这仅仅是被新闻媒体爆料出来的偷窥直播“冰山一角”。

酒店房间、按摩店、公共卫生间甚至人们的挎包上、鞋面上，很难被发现的隐形摄像头，让数以万计的人在未知状态下，不仅沦为别人偷窥和意淫的对象，还成为行走的利益。

这些微型、针孔摄像头外观多变，可以伪装在矿泉水瓶、插座、烟灰缸等日常用品里，或者是钞票上，让人根本防不胜防。

被新闻曝光的北京一位网约车司机，每天晚上11点左右守在首都机场，专接空姐订单，在空姐不知情的情况下用针孔摄像头开启偷拍直播，直播间里的观众最高达到过18万人次。

尽管大型电商平台早已下架“针孔摄像头”等商品，但通过搜索“家用监控”、“商用”等关键词，依然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购买到偷拍设备。

甚至还有一款软件商店已下架的“安全相机”的APP，被称为“手机版的针孔相机”，可以伪装、瞄准、无声拍照，还能阅后即焚，不留证据。

公开的广告语，让人不寒而栗。

2.低成本的违法，高成本的维权

被偷拍，被偷窥，被直播……人们惊讶于：隐私权被疯狂践踏的今天，违法行为为何屡禁不止？

在法律定义上，隐私权为人身基本权利之一，指自然人享有的私人生活安宁与私人信息秘密依法受到保护，不被他人非法侵扰、知悉、收集、利用和公开的一种人格权，而且权利主体对他人在何种程度上可以介入自己的私生活，对自己是否向他人公开隐私以及公开的范围和程度等具有决定权。

就直播侵犯隐私权一事，紫金山科技向多位律师进行了咨询。其中一位北京某律师事务所的律师称，在我国现行法律中，《侵权责任法》涉及到民事权益范围，《民法通则》涉及到隐私权，包括“非法跟踪他人，监视他人住所，安装窃听设备，私拍他人私生活镜头，窥探他人室内情况”、“泄露公民的个人材料或公诸于众或扩大公开范围”等。

民法典中，第一千零三十二条，自然人享有隐私权。任何组织或者个人不得以刺探、侵扰、泄露、公开等方式侵害他人的隐私权。

但对于隐私权遭到侵害如何处罚，往往要依靠现行的《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二条。

《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二条，对有“偷窥、偷拍、窃听、散布他人隐私的”的行为，处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元以下罚款；情节较重的，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可以并处五百元以下罚款。

这位律师坦言，“相对欧美等发达国家来说，我国目前侵犯隐私权的维权成本高，但违法成本却很低，几乎可以说是‘毛毛雨’。毕竟有关隐私权的立法国外都进行的比较早，数据法方面也比国内早，现在国内研究数据法都得盯着国外立法动态。”

对于偷拍、偷窥等行为，他说，“不得偷窥的法律依据是充分的，民事方面是隐私保护的法律，行政方面估计散落在不同的部门法中，肯定也有。但实际中，我们接受这类案子非常少，因为维权成本高，且很多不涉及经济利益只涉及隐私，所以也很少有人举证和起诉。”

在新加坡，根据当地刑事法典第509节条文，通过言语、手势或展示任何物件等方式侮辱女性尊严者可被判坐牢最长1年或罚款，或两者兼施。非礼案的刑罚为坐牢最高2年或罚款或鞭刑。

在韩国，如果在公共浴室、卫生间、更衣室等涉及个人隐私的场所安装摄像头或类似装置，包括监控摄像头、网络摄像头、智能手机、可穿戴设备等所有类似装置，将被处以最高5000万韩元（约合人民币30.6万元）罚款。

在美国，偷拍犯罪者依据情节，处以1年以下的监禁或10万美元（约68万人民币）以下的罚款。

而在我国，上述律师坦言的“违法成本低”，到底有多低？

浙江钱某在四家酒店客房里安装针孔摄像头，将拍摄到的房客视频上传到云盘并进行售卖，还把摄像头的观看权以付费方式分享给他人观看，最后面临的行政处罚是：拘留10日，罚款500元。

江苏宋某在出租房内安装针孔摄像头被发现和报警后，还被缴获了电脑中大量偷拍内容，最后因为侵犯隐私的罪名被处以9天的行政拘留。

近日网信办的一则消息表明，我国开始对违法直播、偷拍产业链出“重拳”。

8月9日，网信办公布了与工业和信息化部、公安部、市场监管总局深入推进摄像头偷窥等黑产集中治理工作的进展。据了解，这次相关部门集中解决偷拍问题，主要针对人民群众反映强烈的非法利用摄像头偷窥个人隐私画面，交易隐私视频，传授偷窥偷拍技术等方面。

同时网信办表示，“对于违法偷拍者，除了相关部门要加强打击与监管力度，普通民众也应加强自我保护，尽量不给不法分子可趁之机。每当偷拍事件曝光后，不少媒体都会向民众介绍预防与识别偷拍的办法，公众还应结合这些知识加强警惕。

另外，一些人在遭遇偷拍后，可能出于恐惧或无奈的心理，无法合理维权，这也让一些不法分子更加猖狂。被偷拍者能够更有力地运用法律武器捍卫自己的合法权利，也能进一步减少这类事件。”

希望借助于政策层面的推进和法律的完善，“维权成本高、违法成本低”的隐私权保护，将不再是阻碍隐私权维权的现实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