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登瀛
1975年12月20日晨,周恩来总理病重之际,突然提出要见中央调查部的部长罗青长,两人进行了一次密谈。
众所周知,中共隐蔽战线一直由周总理领导,其中许多重量级的潜伏者,也只有周总理才知其真实身份。
在这次密谈中,周总理吐露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他说:“我平常给你们讲的台湾那些老朋友,他们这些人,过去对人民做了有益的事情,你们将来千万不要忘记他们,一切对人民做过有益事情的人,你们都要不要忘记他们……”
周总理病痛难捱,话说得结巴,但罗青长仍从他口中反复听到了“杨登瀛”这个名字。
人们瞻仰周总理遗体
杨登瀛原名鲍君甫,1893年出生于广东香山县一个商人家中。
他出生之时家中条件尚可,且亲戚与日本方面有贸易来往。
因此杨登瀛16岁便去了日本上学,后于日本早稻田大学完成大学学业,1919年才回到上海。
在日本生活多年,杨登瀛精通日语,对日本的经济、文化也都有较深刻的了解,是一个典型的“日本通”。
他为人思想较为前卫,回国先后参加了“五四运动”和“五卅反帝斗争”,在孙中山思想的影响下加入了国民政府。
这一期间,杨登瀛不仅结识了国民政府左派人士,还认识了不少共产党的朋友。
民国时期的上海
朋友们说起杨登瀛,都会提及他身上最显著的特点——擅交际会钻营,可以说是现实版“韦小宝”。
就算身处上海滩这样一个鱼龙混杂的大都市,他也十分“兜得转”。
混迹于上海总工会时,杨登瀛认识了一个对他来说十分重要的人——同乡杨剑虹。
杨剑虹当时任上海洋务工会的负责人,思想较为右倾,而杨登瀛则更倾向于国民政府左派。
可厉害的是,尽管杨登瀛与他有思想政见上的不合,却仍能与之成莫逆之交。
两人熟识后不久,杨剑虹因自身的追求,决定南下广州发展就暂时与杨登瀛分别。
陈养山
与此同时,当时在交通局工作的中共党员陈养山因工作的需要,想学习日文,经人介绍就认识了杨登瀛。
杨登瀛早知陈养山是中共党员,但在素爱交际的他看来,这并不影响两人成为朋友。
在杨登瀛教陈养山日语的期间,陈养山也常会委托杨登瀛帮忙翻译一些进步书刊,类似于《中国青年》、《向导》、《语丝》等。
如此一来二去,杨登瀛也接触了不少共产主义思想,进一步结识了许多于上海活动的共产党人,如赵子昂、陈望道等。
这为他后来被吸纳为中共“特工”奠定了基石。
张道藩
这之后没多久,南下广东投靠了陈立夫而混得风生水起的杨剑虹又回到了上海,与杨登瀛重逢。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杨剑虹心知自己的好友有能力又会来事儿,便主动向“CC系”成员张道藩引荐他。
杨登瀛为人机敏,又善察言观色,很得张道藩欣赏。
一次酒后,张道藩向杨登瀛吐苦水,说自己在党内有个政敌总妨碍他升迁,十分糟心。
本这是随口一说,但酒局过后没几天,那人便“蹊跷地”死于一场车祸中。
此后张道藩便将杨登瀛视为心腹,充当了他的保护伞,还帮助他搭上了陈立夫的线,结识了国民政府更高层。
四一二政变
1927年,老蒋发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彼时引起社会动乱,滥杀无辜事件频发,杨登瀛对此十分不满,多有指责,老蒋一怒之下便将他关进了大牢。
幸得杨登瀛交友广,他入狱的消息一经放出,经张道藩运作,上至北大校长蔡元培,下至上海青帮大佬杜月笙,都纷纷为他求情作保。
所以“四一二政变中”,国民政府左派死伤无数,却唯独杨登瀛得以毫发无损地被放了出来。
政变之后,上海的各党政机关受到严重打压,因局势需要中央成立了“中国共产党中央特别行动科”,简称“特科”,由周恩来直接领导,并任命陈赓为情报科科长。
在上海从事地下工作时的陈赓
特科是新成立的部门,搜集情报的能力十分有限,组织却又急需一颗真正能打入敌人内部的“钉子”,所以当时活动在上海的共产党人都在留心物色这枚“钉子”。
而老蒋因此前被“自己人”坑过,为应政敌也决定建立情报机构,即“国民政府中央组织部党务调查科”,也就是后来的“中统”。
他将此事交给了陈立夫负责,陈立夫表示:“要在上海建立清共机构,消灭租界内的反党分子”。他随即提拔了亲信杨剑虹,而杨剑虹便邀约好友杨登瀛加入,一起从事反共工作。
殊不知,出狱之后杨登瀛虽看起来似是洗心革面、迷途知返,但实际不过是为人处世更加圆滑玲珑,心里更有“主意”了。
杨登瀛(鲍君甫)的信件
他不再坚定地站在哪一方,而是改变了自己的行事准则。
在收到杨剑虹抛来的橄榄枝后,杨登瀛并没有马上做决定,一是他自己有许多共产党员朋友,与之为敌于心不忍;二是他也清楚当时共产党有着极大的能量是真心想改变现状,救亡图存。
所以犹豫再三,杨登瀛决定去征求陈养山的意见,并表示:“我经过考虑再三,决定暗中帮助你们做事,当然,同时我又能从你们这里弄点儿真假情报来,这样,我就既可以作国民政府的侦探,又不必有性命之虞。”
很快,这一有关“双面间谍”的重要消息,被递送到了中央特科的领导人周恩来手中,周恩来当即命陈赓约见杨登瀛。
杨登瀛(右一)与国民政府人员
此次会面后,周恩来对杨登瀛有了初步的了解,明白此人有分寸,善于拿捏做事的度,便说道:“像杨登瀛这样的人,虽然不是很可靠,但在隐蔽阵线里,只要我们正确引导,也是完全可以为我们所用的。”
于是在周恩来的授意下,杨登瀛成了特科第一个打入敌人内部的“特工”,并且由陈赓亲自负责与其单线联系,还给他安排了一个地下党人连德生,做他的保镖兼领导,方便传递情报。
此外,特科也不断地向杨登瀛提供一些不太重要的党内文件,亦或是《红旗》、《布尔什维克》等红色刊物,助他完成国民政府分派下来的查抄任务。
《红旗》刊物
甚至若共产党内有人变节,特科也会交由杨登瀛抓回去交差,为的都是维护其身份不暴露以及帮助他“往上爬”。
加入特科后,杨登瀛接到的首要任务,就是与上海各派人士建立良好的关系,包括但不限于国民政府党部,淞沪警备司、公共租界等。
而与任务一起到手的,还有一根金条与每月三百大洋的承诺。
彼时经济萧条,许多穷人一年到头也赚不到三百大洋,党内许多成员也是捉襟见肘,却仍给杨登瀛如此大的支持,可见对他的重视度。
杨登瀛常年出入十里洋场,无疑是爱钱且享受浮华的,但他却也用实力证明了自己的确值这个价。
罗亦农
1928年4月15日,临时中央局常委罗亦农,在租界内被巡捕的人带走,陈赓意识到不对便要杨登瀛去打听情况。
杨登瀛与当时的巡捕房探长兰普逊,一直称兄道弟,便以“国民政府调查员”的身份找到他面谈。两相交涉后,兰普逊勉强同意引渡罗亦农。
在这之后,杨登瀛又用了许多方法,终于探听到了出卖罗亦农的内鬼——秘书霍家新及其妻贺治华,并且两人上手还有一份多达三百人的共产党员名单。
特科收到杨登瀛的消息后,当即决定武装劫狱,处置叛徒。
民国时期的上海
奈何罗亦农是个大人物,被捕后又咬死不肯招供出共产党半点消息,陈立夫束手无策又怕夜长梦多,便提前杀害了他。
特科痛定思痛,重整旗鼓,在杨登瀛的提示下顺利击毙了霍家新,拿回名单,避免了更大的牺牲。
同年,杨剑虹因陷青帮内斗自杀身亡,国民政府中央调查科少了一名干将,需有人顶上。
而杨登瀛因为多次“反共”有功,加上有张道藩、徐恩曾等人的举荐,便成功“上位”,一跃成了国民政府驻沪特派员。
这可是一个了不得的官职,中统为表重视,还特地给他设立了一个“国民政府中央调查科驻沪办事处”。
杨登瀛与安娥
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办事处的地址,却是由中共替杨登瀛精挑细选出来的,就在北四川路大德里对面的过街楼上,特科还派地下党员安娥去做了办事处秘书。
严格地说来,这个由共产党人操办起来的中统办事处并不纯粹,其中利益交错,也夹杂我党对杨登瀛的监视。
用陈赓将军的话来说就是:“当时国民政府在上海的特务机关,实际上掌握在我们手里。”
尽管如此,共产党人的工作仍处于危机四伏之中。
1929年8月24日晚,陈赓在霞飞路咖啡馆紧急约见了杨登瀛,因为上海党组织出了大事!
1930年代的上海霞飞路
就在24日下午,上海中共中央局委员、兼江苏省军委书记彭湃、杨殷、颜昌颐等人在上海新匣路经远里召开军事会议时,大批全副武装的巡捕、警探突然包围了会议室,按名单将其全部逮捕。
周恩来本是他们此次重点抓捕对象,但却因临时的行程变更逃过一劫。
如此有的放矢的抓捕行动,很明显是共产党内部出了叛徒,于是周总理便指示陈赓让杨登瀛尽快彻查此事。
与我军地下党员一起,营救被捕的共产党人,揪出叛变者也是杨登瀛最主要的任务之一。
彭湃
此次接到任务后,杨登瀛迅速展开了行动,很快就得知了情报是中共军委秘书白鑫提供的。
起初杨登瀛还不信,因为白鑫也在被捕之列,还是兰普逊的暗示才让他确信了白鑫就是那个叛徒,被捕不过是做戏。
在找出叛徒后,杨登瀛还做了两件事。
首先,他明面借“驻沪特派员”的身份去提审了澎湃,暗中却向其暗示了共产党的营救计划,其次是替特科找出白鑫的藏身地点。
杨登瀛此时本就身居国民政府要职,加之自身善于借势,整个上海滩几乎没有他捞不着的消息,走不通的路。
白鑫
很快,白鑫藏身于范争波公馆一事就被杨登瀛知晓。
他便利用职务之便,登门拜访此次抓捕行动的领导者范争波,顺势稳住了心惊胆战的白鑫,并对其逃计划积极建议,套出了白鑫要于1929年11月11日逃往意大利的消息。
11日深夜,范争波原本要将接白鑫的汽车停在公馆正后门,杨登瀛却以深更半夜门口停车易引人怀疑为由,劝服了范争波,使其将车停在了五十米外的弄堂口。
正是这五十米,为中共特科红队的锄奸行动制造了机会,白鑫一干人等被击毙于巷口。
国民政府“渣滓洞”监狱
令人痛惜的是,营救行动因国民政府看守过于森严,无论是劫狱或劫囚都没能成功,彭湃等人不幸牺牲。
除了配合行动外,杨登瀛还曾独自从巡捕房救出过不少共产党人,其中还有任弼时与关应就等。
不过说起救人,最让杨登瀛引以为傲的,应当还是“黄第洪叛变事件”。
1930年,原黄埔军校的学生黄第洪从苏联归国,因他早年加入了共产党,回国以后,中央组织原本要将他安排到苏区就职。
谁知此人心性不定,意志不坚,见国民政府在“中原大战”中占据上风,畏惧其白色恐怖,竟主动给老蒋递了投诚信,并表示要协助国民政府诱捕周恩来以作投诚礼。
周恩来在上海工作时
收到这一消息的老蒋兴奋不已,任务层层分发下来,传到了杨登瀛手中。
他一眼洞悉个中问题,旋即将黄第洪叛变的消息汇报给了陈赓。
因与黄第洪一直有往来,周恩来刚收到情报时还不愿相信。哪料得知真相的翌日,他就收到了黄第洪别有用心的见面邀约。
于是特科红队再次出击,镇压了黄第洪。
杨登瀛及时、准确的消息在此帮助我党除掉了一大祸患,也使周恩来免于落入敌人的圈套中。
除此之外,当时的国民政府内部多方内斗,管理混乱,杨登瀛还时不时利用自己的人脉与渠道,给共产党购买武器和重要物资,这对于前线作战来说是十分重要的贡献。
钱壮飞
更为重要的是,杨登瀛除了自己提供情报外,还找机会帮助许多中共人员打入了中统内部。
比如“龙潭三杰”之一的钱壮飞就是在他的推介下,逐步成了中统特务头子徐恩曾的机要秘书,进而获取了国民政府中统特务机关大半的重要机密。
也正是由于杨登瀛埋下的这个伏笔,才使得后来上海的党组织免受灭顶之灾,其中意义不言而喻。
不过再八面玲珑、无往不利的人物也总有罩不住的时候。
1931年4月,中央特科负责人顾顺章被捕,随即叛变。
顾顺章
因工作性质特殊,顾顺章知晓上海党组织的绝大部分机密,也清楚杨登瀛的“密告”行为。
顾顺章叛变的消息一经传出,便被潜伏在中统的钱壮飞截获转报了中央。
由于行动及时,上海多数党政机关组织,最后赶在了国民政府收网前安全撤出。
危急关头,陈赓担心顾顺章供出杨登瀛,还特意去找了杨登瀛,劝其离开。
但杨登瀛并不愿离开上海,且坚信自己不会出大事。
而就在当天,徐恩曾开始大肆搜捕共产党人,杨登瀛也因“通共”罪名锒铛入狱。
徐恩曾
不久,杨登瀛在狱中遇见了暂时被关押的陈赓,尽管自己身陷囹圄却还托关系照顾了陈赓。
陈赓深受触动,出狱之时表示:“今后共产党要得天下的,到那时我们决不会忘记你”。
能在共产党弱势之时与之合作,想必在杨登瀛心中,天平定是有所倾斜的。
在南京司令部被关的六年里,杨登瀛始终三缄其口,没说出任何有关共产党的秘密。
直到1937年,在张道藩等人多方活动下,杨登瀛才得以出狱。
打这之后他就彻底脱离了特务组织,与共产党也断了联系。
到1949年南京解放时,他的生活已穷困潦倒,全仰仗一个小摊为生。
南京解放
1951年,南京发布了“镇反”运动公告:“凡在国民政府,党、政、军、警、宪、特机关任过职的,一律到公安机关登记。”
杨登瀛认为自己情况复杂交代不清,便没有去登记,不想期限一到就被逮捕了。
在审讯中,他终于讲出了自己那段鲜为人知的地下工作过往,并坦言陈赓可以作证。
法院院长听说此事后,慎重地向陈赓将军致信求证,不久就收到回函:“10月29日(51)刑字5237号公函接悉:关于鲍君甫(又名杨登瀛)之供词是否属实一事,据我所知,鲍确系1927年起即与我党发生关系,1931年以前在工作上曾和我联系,在此期间对党贡献颇大……”有了陈赓实事求是的证词,杨登瀛得以被释放。
杨登瀛的相关事迹报道
而“我们不会忘记你”也不是一句空话。
杨登瀛的事件呈报上去后不久,南京市公安局便开始每月发放100元的生活补贴给他,1956年3月,陈赓还写信安排他游览北京。
奈何好景不长,1967年由于一场特殊运动,杨登瀛被几个自称“专案组”的人带走审查,期间受尽折磨,就是为的就是从他这里得到当年中央特科领导人所谓的“黑材料”。
但杨登瀛此次却十分有原则,直言自己不能瞎说害人。
陈赓邀约鲍君甫的信
被折磨了整整两年后,杨登瀛于痛苦中病逝,弥留之际仍反复地对子女说:“我不是特务也不是叛徒,也不是什么内奸,我到底算一个什么人,自己也说不清,但周总理是知道我的……”
时至今日,杨登瀛当年是否为真正的革命者或许不那么重要了,因为无论他是否是革命者,我们都无法否认他对共产党,对革命,对新中国做出的突出贡献。
正如周总理所言:“一切对人民做过有益事情的人,你们都要不要忘记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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