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泥鸿爪忆戴宜

“爸爸怎么跑到照片里去了。”他走时，懵懂不解的小女儿追问妈妈。照片里，还是那清癯的面容，永远散发着笑意。就像他生前，总是攫取这一湾浅浅的微笑，投放到丰富辽阔的生活海洋里，挥洒于纷繁无尽的事业洪流中，在澎湃浪花的推动下，一次次奔向追求公平正义的彼岸，也让自己的灵魂靠岸。

他是戴宜，一生纯良温暖，不舍爱与勇气。

我执，故而“忘我”

3月22日，是戴宜的生日。一场关于的他的事迹宣讲会在这一天拉开帷幕，好像冥冥中自有注定。

“我记得那是2019年的最后一天，他难得给我打了个电话，兴奋地说要回来工作。可接着，又犹豫自己的身体会不会影响到案件的处理。说完，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做了三年戴宜的法官助理，听到电话那头的叹息声，范凌杰的心骤然酸了。

2004年，戴宜作为21位“元老”之一，进入刚刚成立的工业园区法院。“妥妥一枚学霸！”刑庭副庭长陈洁是戴宜在苏州大学的师姐，又一起成为同事。那时才开始实行国家统一的司法考试制度，法官、检察官初任资格考试与律师资格考试“三合一”，他去参加就拿了个全市第一。

“执着，有一种不达目标不罢休的劲儿。”陈洁指向窗外，看，那个健身馆开了多久，他就坚持了多久。“篮球、足球、游泳，戴宜简直全能，在学校时就打进过院队。”其实法院有很多人都办了健身卡，可真去锻炼的少之又少。有同事说，偶尔午休或者周末加完班想动一动，每次去都能碰到戴宜。

对自己，戴宜是有要求的；对工作，那要求简直“变态”。他的庭上，没有“该吃饭了”“下次再说”“先到这里”这些概念，当事人跑一趟不容易，能解决的他决不拖。所以在食堂，基本看不到他出现，就算来得及吃一口，也是助理帮忙打包上去。

“要么开庭误点了不吃，要么吃点冷的，老胃病就是这么落下的。”陈洁总劝他，何苦呢，可渐渐明白了，这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习惯，写判决书也好，做调解也好，一旦投入就会一头扎进去，不容任何事物打断自己的工作节奏。

对戴宜的执，民二庭副庭长王贤成形容：简直难以理解。“一早开庭，过了12点，还在调解，说实话，我在旁边都着急了，可一看他，无论表情还是语气，甚至语速都没有任何变化。”王贤成的印象里，基本上戴宜周六都会加班，“平时忙着开庭，只有这时可以安心写写判决。经常看他一早拎着盒方便面走进办公室，等再从椅子上起来，天都黑了，面还没打开。”

正是这种心无旁骛一气呵成，让戴宜的学习能力和工作效率异常得高。“拿庭审来说，无论案子多复杂，在法庭辩论终结前，他都会把案件的基本事实当庭归纳出来。”这让王贤成佩服不已。

看戴宜的判决书，往往这样写：双方无争议的事实如下，双方争议的事实有哪几个？双方对争议的事实分别举了哪些证据，“事实查明扎实，观点思路清晰，逻辑性非常强。”在王贤成看来，这种庭审驾驭能力需要高超的司法领悟力和业务熟悉度，这也是为什么戴宜的办案数量年年名列前茅，“简单的庭审，一上午安排两场，能当庭判就当庭判。”

和戴宜一同开过庭的书记员、人民陪审员，还有律师都有同感，“一开始我也试着学习，发现这真是件极有难度的事。”范凌杰说，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背后是极为周到细致的庭前准备功夫。

这样的执也会潜移默化，成为周围人积极向上的源动力。范凌杰记得自己将草拟的第一份判决文书交给戴宜审核签发，他敏锐地发现了文书格式上的错误，连字体和行距字间距都标记得明明白白。在戴宜看来，文书格式也是裁判文书质量的一个方面，无可挑剔的裁判文书才能更好彰显司法裁判的神圣。“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犯过类似的错误，这是他教我的第一课。”

我敬，故而“无我”

戴宜走时，转出来123件案子。“全是疑难复杂案件，最难啃的骨头他都自己扛下了。”庭里的小伙伴们此时才真切意识到，自己的庭长真的是负重前行，为每个人挡风遮雨。

“我是一名律师，执业二十年却不善言谈，但是为了纪念戴宜庭长，我愿意讲讲他的故事。”在宣讲团成员蒋瑜眼里，每一个认识戴宜的人，都会为他的正直温和、专业敬业的精神而折服。

2015年，蒋瑜团队接到一个棘手的破产案件，承办法官是戴宜。案件涉及近200个非吸债权人，企业资不低债、债权结构比例严重失衡，在耐心细致介绍完案件背景后，戴宜语重心长地说，“你们是管理人，不仅要管理好资产，还要关注债权人的情绪，他们大多是经济条件不好的老年人，拿着养老钱投进去，他们的债权性质要好好研究，不要以为他们讲的不是法律问题就不耐烦，我们一定在正确把握法律的同时，维护好他们的合法权益。”

深刻体会到戴宜对法律的敬畏和对债权人的体恤，管理人也更添了一份勤勉尽职、不负嘱托的责任。

对原告意味着什么，对被告有怎样后果，会带给整个社会何种影响，处理任何一件案子，戴宜都站在不同角度充分考虑问题。这也许就是一种大局意识，令胜败双方都信服。常常听债权人说，“我们愿意听戴庭说话，心里舒服，哪怕拿不到钱，也有个说法，认了！”

范凌杰记得，有一起房地产破产案件，小债权人多达1800户，债权债务关系错综复杂，现场会议连开了三天，大家都很疲劳，债权人情绪非常激动，“我非常紧张，而戴宜庭长镇定自若，一边耐心倾听当事人的诉求，一边尽心解释相关法律，即使遭到非理性的胡搅蛮缠，也没有一丝一毫不耐烦，他的话语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债权人不知不觉慢慢平静下来，合理解决问题。”

会议结束后，戴宜揉着眉心告诉大家，“越是不理解的当事人，越要耐住性子，不能有厌烦情绪，因为他们有可能一辈子只打一次官司，我们的态度就会影响他们对法官的印象。”

小事做好了，大事自然成。在“航母级”企业联建中国（苏州）公司破产重整案中，戴宜带领破产团队历时3年，最终清理金融债权11亿元，实现职工债权1.1亿元，帮助上市巨头重获新生。在他的带领下，园区法院探索建立了破产企业识别机制、府院联动机制和破产管理人指导管理机制，发挥了破产在优化营商环境、深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中的积极作用。

这么多年来，每天早上他都坚持早到一小时，其他人到单位时，他往往已经喝完了当天的第一杯咖啡。记忆力佳、领悟力强，法律功底深厚，特别是对于专业法律问题的精准把握，同事们私下评价戴宜为“行走的司法百科”，这背后是他数十年如一日的钻研和付出，是他对司法事业的满腔热诚和责任担当。

心存敬畏，身自然正。有年过节，一家公司送来二十几个本子，想对承办案件的团队成员表示一下谢意。“就是普通的笔记本嘛，完全没当回事，再说人家都搬到楼下了。”王贤成记得，戴宜二话不说追着还回去。“后来他一解释，我们就理解了，也许一个小小的本子没什么，可开庭时如果有和这家公司相关的当事人看到我们用印着公司logo的本子，会怎么想。”

2019年初，朝夕相处的同事们发现，戴宜一下子消瘦得厉害，吃不下东西，经常大把吃药。“但他总抽不出时间去检查，我们一再催促下才去医院。”民二庭副庭长吴婕回想道，一开始还瞒着，怕影响我们的情绪，问起检查结果，他都很平静地说“还好”，直到要去上海手术的前一天，才一一和大家说明真实病情，做好交接工作，还千叮咛万嘱咐不要为他操心，把工作做好，等着他回来。

这突如其来的噩耗让所有人心如刀割，要知道仅3月份他就开庭18次，在3月25日得知被确诊为胃癌晚期的那一天，戴宜也没有放下工作，隐瞒着恶化的病情，第二天还强忍剧痛坚持了50分钟按期完成了排期内的庭审，并当庭宣判。

“我永远不会忘记在法院的最后一次见面。”吴婕说，那天他其实已经拿到了确诊报告，电梯门一开，我拿着法袍急着去开庭，匆匆打了个招呼，说“回来找你”。

可戴宜，再也没回来。

我爱，故而“舍我”

“2010年1月13日，我与戴宜相识，后来我感觉之所以被安排和他一间办公室，就是大家都了解他的性格，知道他会体恤照顾人。”那时的王贤成刚从长春选调到园区法院，人生地不熟，家人也不在身边，“家里聚餐，他会叫上我，其实他不是喜欢扎堆的那种人，很有个性，但还是愿意照顾每一个人的感受。”

一个当事人，每月必报道，非得找戴宜当面问问案件进展的怎么样，戴宜的书记员小李说，“我们都感觉有点强迫症，可他每一次都亲自下去接，然后不厌其烦地回应，其实对方完全自说自话，不按法理出牌，可他就是愿意不断重复。”

大家忍不住问，累不累啊。“相处久了，我们知道他就是那样的人，对任何人都是发自内心的尊重，从没见过他发火，就连车队师傅提起他，也咧嘴笑得特别开心。”熟悉他的人都用了同一句话形容：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不愿意倾诉，给别人添麻烦，可戴宜的办公室常常是庭里的一个心理诊所。“案子有困难会找他，总能得到化解，生活里遇到烦心事也找他。”每次走出来，所有人都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加班累了，他会点那个奶茶犒劳一下，平常风趣幽默，极富感染力，亲和不刻板。

对这一点，蒋瑜念念不忘“一颗棒棒糖”的故事。“他整个上午都在开庭，只有中午有空接待我们。一见到，我就觉得他极度消瘦，面容十分憔悴。”但是面对关心，他只是笑着说，“还好，就是一点肠胃问题，不碍事”。他轻轻地掏出一支棒棒糖，说：“太饿了，又不能吃东西，化个糖吧”。即使身陷巨大的苦痛之中，戴宜传递给身边人的，依然积极乐观的态度，对美好的向往。

2019年4月手术后，修养在家的戴宜开始练字。“其实他一直都热爱生活，很浪漫，大小纪念日都记得，会送花或者二人晚餐这样的小惊喜。”戴宜的夫人一张张收拾起这些练字的纸张，“是不是看得出来确实有进步？”

他懂生活，爱生活。“从来不应酬，以前喜欢打游戏，我们就一起玩魔兽，咖喱牛腩是他的拿手菜，大女儿最爱吃。”在爱人眼中，他是那种会蹲下来给我系鞋带的丈夫，亲自给女儿洗头发的父亲。“戴宜英文很好，平时孩子的功课都是他辅导，周末会一起去运动。我的性子急，有时为了练琴和女儿争执，他在家里的调解功夫也很了得，特别有耐心，就连生病的时候，也是他开导我比较多。”

有时也闹别扭，为什么开庭一定要到那么晚，加班一定要那么多。戴宜的夫人说，“就是这个性格吧，在家里组装家具也是，我说饭会冷啊，可他偏要干完才行。”

其实，2019年12月31日，很多人都接到了戴宜的电话。那天化疗的数据还算理想，他非常迫切地想要回归工作。

如今，他已经离开快一年。范凌杰成长为一名员额法官，“他就是我们心中的一棵树，一道光，我们依赖他，更向他看齐。如果他还在，一定会拍着我的肩头说：‘咳，小范，没事的，一切都会解决的’。”

如今，蒋瑜会对着急的当事人说，别催了。“你知道一个法官有多辛苦吗，一个人少则一年也要两三百个案件，每天都在开庭、写判决书，周六还要加班，晚上也要加班，他们都辛苦地不会笑了，不是我不去催他们，他们手上的案件实在太多了，我是不忍心再催他们。”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戴宜是树，倒下了，可那种子却撒播到所有人的心里，长出更多的树；戴宜是光，熄灭了，可是那光点亮了每个人，大家都变成了自己的光，照亮前行的路。

“我梦到爸爸了。”小女儿对妈妈说。

后记

岂无来者续燃灯

因为长得帅，又锻炼出肌肉，大家给他起了外号叫戴sir，当事人和律师有的时候称呼他戴审，爱听音乐，喜欢eason，他干脆叫自己Dyson。

生活里，还被同事戏称为“戴百万”，不是因为多金，而是为了赶时髦，最早买车买手机，贷款也要跟上时代潮流。

每年新年，他都会给自己和夫人挑选好看的手帐本，记录二人工作生活的点滴。“始于颜值，敬于才华，合于性格，久于善良，终于人品。”是爱人对二人关系的定义。

如果你走进园区法院，就会看到大厅里循环播放的宣传片，里面有一个背影的镜头，就是Dyson。作为第一批成员，他与园法一路努力与成长，从助理审判员，审判员，到副庭长，庭长。从一线干警走上中层领导岗位，始终坚守法官办案的初心，结收案数年年位居全庭前茅，调撤率从未低于80%，2007年以来先后被评为“全省优秀法官”，江苏省“十佳法官”、“全省法院系统先进工作者”，“江苏省先进工作者”，先后荣立个人一等功1次、二等功4次、三等功1次。

无数人敬佩他超群的学识和过人的才干。其实，走在他的身边，就会发现，每一个传奇的背后，都隐藏着无比的坚韧和执着。而这份坚韧和执着，来源于他对生活无比的热爱，他爱运动、爱文学、爱音乐，爱这世间所有的美好事物。所以他啊，愿意倾尽所有来守护，守护他热爱的这一方家园。

Dyson的背影也是每一位敬业法官的写照。追求一份热爱的事业，耐得住过程的缓慢、琐碎和艰难。以“舍我”的气魄、“忘我”的执着、“无我”的境界，从而实现“真我”的核心价值。

生如夏花之灿烂，逝如秋叶之静美。“燃灯者”用生命点燃的这一盏心灯，必将有大批的“传灯者”，让一盏心灯长放光明。

（本文作者：艾家静）

去年已经离开我们的苏州工业园区法院戴宜法官，是近年来全市法院涌现出的优秀法官代表之一。全市法院干警要在此次政治轮训中上好英模精神励志课，认真学习戴宜身上所展现的坚守信仰、担当奉献、精益求精、司法为民、清正廉洁的高尚品格，立足本职、担当作为，为人民司法事业作出应有贡献。

苏州中级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