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没有人不知道圆明园。从康熙到咸丰,清朝六代皇帝用了150年的时间,耗费不知多少巨资,建成了这个占地五千二百亩的皇家园林。
然而对于圆明园,有两个问题我们经常是搞不清楚的。第一个问题是,圆明园是谁烧的?很多人会脱口而出,八国联军。大家不信可以随便找个人问问,十个人会有九个这么说。烧圆明园是1860年英法联军干的,八国联军是1900年的事了。
第二个问题是,圆明园是怎么被彻底毁掉的?很多人都说是被火烧的。其实我们仔细想想,圆明园里那么多西洋石建筑,火是烧不动的,圆明园里还有一片汪洋,碧波万顷,也是不可能被火烧掉的。实际上,圆明园的毁灭历经了四次大劫难,火劫,木劫,石劫,土劫。我们来一个个说。
第一个是火劫。火是英法联军放的,但是我们可能想不到,火种却是中国老百姓提供的。清朝人汪康年的《记英法联军焚劫圆明园事》里记载,英法联军刚进圆明园时,还没有烧,只是在抢劫。旁边的各色中国百姓,比如当地居民啦,一些混得比较烂的旗人啦,想混进来摸点宝贝的啦,各色人等,都聚集在圆明园外,他们找到英法联军里的华人士兵借来梯子和架子,都翻进圆明园里跟着一起抢。后来联军准备放火,却发现没有火种,这时海淀老百姓拿着什么秸秆、火盆纷纷赶来,给联军提供火种。
抢跟着一起抢,放火主动提供火种,为什么那时的百姓会这样?因为在他们心里没有什么国家概念,圆明园是皇帝家的,和我们一点关系没有,现在有机会来皇帝家抄点东西,谁不愿意啊。
这就是圆明园的第一劫,火劫。这一把火烧掉了圆明园里的木质建筑,但西洋石建筑都还是保留完好的,比如圆明园里名气最大的远瀛观、大水法、谐奇趣,当时都还在。英国记者托马斯·查尔德在1870年,也就是火烧圆明园十年后拍摄的一张圆明园照片,我们可以看得很清楚,这些西洋楼都还保存完好。这组照片后来以近百万的价格拍卖。
(谐奇趣的全景图,1870年拍摄)
(谐奇趣主楼)
所以咸丰的继任者同治皇帝还有过重修圆明园的想法,毕竟圆明园底子还在,轮廓还在。后来和两宫太后一算,重修要太多钱,于是放弃了,那就不修圆明园了吧,后来修起了三海,作为圆明园的替代。
1895年,康有为在圆明园转了一圈,在日记里这么写的:“虽然圆明园里杂草丛生,荒凉满目,但是寿山福海,还有无数亭殿,我玩了一天也就只转了一个角。”
就在五年后,八国联军进了北京,圆明园遭遇了第二劫,木劫。英法联军放完了火就走人了,后面的破坏就轮到中国人自己了。首先最积极的是大批当地百姓,以及清朝驻守西郊的士兵和各种小混混。这些人一下搬不动那些精美的石头,宝贝也抢不着,就盯上那些圆明园里的木头。其实圆明园里的木头不比石头便宜,不是名贵的木头不可能进入皇家园林。大火里残存的木质建筑,木桥上的柱子、桩子,还有无数名贵古老的大松柏,全都被抢走了。这些人把木头都搬走,几乎所有的古树也都被砍掉搬走,有些人甚至把这些木头烧成木炭拿出去卖。短短一个月,圆明园所有的古树被挖干净,所有的木头全部搬空,一点不剩。当时周边镇上的木材市场,堆积如山。
(女摄影师丹比于1939年拍摄,正在运木材的百姓)
而十年后,圆明园开始遭遇第三次劫难,石劫。这个时候清朝已经灭亡,民国建立,政-局混乱,总-统一个个挨着换。这个时候就更没人管圆明园了,各路人马都跑来抢东西,这次的目标是石头。之前宝贝、木头被抢了,只剩一堆石头了,轮到他们也只能抢石头了。
溥仪时期的档案记录说,各路军人每天能运走十几车的太湖石。这些石头怎么来的呢?当然是拆啊。后来也当了大总统的徐世昌,就把鸣春园、镜春园里的建筑拆了搬走,号称马桶将军的王怀庆,把安佑宫的大墙都拆了,西洋楼的石头也拆了搬走。远在抚顺的张作霖为了给自己修坟,也跑来运石头,他儿子张学良也没有少运。来圆明园里搬过砖的大人物们,数不胜数。
说几个能看得见的。今天南京中山陵,国民zx谭延闿墓前的花坛,也是圆明园里的石头。今天北京大学西门内教学楼前面有一对华表,那个就是当年从圆明园里搬来的。
另一对华表被人搬到了北海旁边新修的国家图书馆门前当装饰,圆明园里的蟠龙石阶、望瀛洲昆仑石、铜仙鹤,都在那里。
石劫一直持续了二十多年,导致的结果是,所有精美的汉白玉、石碑、假山、太湖石、云片石等等全被扫空,甚至圆明园里所有的砖头、石墙、屋顶、 瓦片、条柱,全被搜刮干净了。
但是这还没玩,圆明园还有第四劫,土劫。前三劫拿走了圆明园里所有能看得见的东西,而土劫拿走的是圆明园的灵魂——它的山形水势。圆明园里的东西被拿光了,后人再来也没东西拿了,于是就开始拿土,很多人跑进来运土回家盖房子。据北京的朋友所说,上世纪60年代困难时期,是土劫最严重的时期。很多人涌进圆明园,开荒种地,挖山填湖,挖土盖屋, 水底淘沙,还在里面养猪养牛。最多的时候,圆明园内住着700户人家,3500口人,占用了园林里的2000亩土地。大家不再管它是什么皇家的园林,只知道这是一个能种田吃饭的地方。土劫导致的是圆明园最后的毁灭,它的山形水势彻底消失后,这个园子的灵魂也就不在了,这个园子也就不在了。
这大概就是圆明园毁灭的过程。它的起点是英法联军的火,但英法联军抢了点宝贝后就走了,更大的破坏是后面百年时间里,中国人自己所为。我觉得这段历史我们应该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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