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旧时的风虾)
我曾在上海生活过一段时间,那时是开火仓的。一日买菜闲逛,在洛川中路的一家菜场,见人卖有小虾,好像是多年不见的风虾。一时两眼发亮,如同老友邂逅一般兴奋。买了一点回去炒制,一尝味道却不对,后来我才知道,这虾产自大海,是专门用来做虾皮的。
何为风虾?它是生长在淡水中的一种小虾。体量很小,连头带尾,跟半个回形针差不多,更像是中号的鱼钩,堪称虾中的袖珍品种。风虾青黑色,秋风乍起,它便快速繁殖,它的寿限很短,最多两三个月,就像“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一样。
早年间记得每到秋冬之际,便有农人臂挎竹篮,走街串巷,叫卖风虾。这风虾不论斤称,一毛钱一大碗,装满为算。这些风虾活蹦乱跳的,欢快极了。买回的风虾,稍稍清洗,挑去杂物,跟咸菜同炒,这是天造地设的绝配,最宜佐粥。其鲜美的程度,高于味精,超越鸡汤。俗话说“好火费炭,好菜费饭”,风虾炒咸菜不仅好吃,关键还开胃——平日只吃两碗粥的,还要追加一碗,甚至翻倍。
风虾是时令美味,过了秋冬便再无踪迹。为了延续这份口福,有的人家一次买好多风虾,把它晒干,等到来年春夏配菜用。一些人家生怕孩子偷吃,干脆把这虾干用纸包裹起来,其实是伪装起来,藏在碗柜的旮旯里,或是放在高高悬于屋梁下的竹篮中。食物匮乏的年代,馋嘴孩子们的嗅觉,比猫还要灵敏,身手比猴子还要敏捷。任你将虾干藏于何处,都能轻而易举地找到。时常还未等到春夏,这些藏匿各处的虾干,早已被孩子们当作休闲的零食吃得一干二净,就连一丁点的虾屑也不剩。
我曾见过农人捕虾,捕获风虾要用专门的虾网,这网的“眼”很小,也很密,跟蚊帐似的。这虾网千万不能用来捞螺蛳,捕鱼。捕获风虾只在水边,浅浅的河滩最好,还一定要在有水草之处下网。这网不能紧贴河底,而是要稍稍离着点河底,轻手轻脚,一网接一网。这不是怕惊动小虾,而是生怕河里的碎砖瓦砾,树枝杂物剐破虾网。待有收获,便将虾网提起,抖去水分,将风虾归拢,放入鱼篓。
风虾对水质的要求极为苛刻,过去农人种田,不施化肥,不用农药,乡村任何一条河流的水质,清澈无比,均可直接饮用。这样的水质里,自然到处可见欢快的风虾。现如今,由于化肥与农药的过度使用,甚者滥用,致使水质污染,导致风虾绝迹。我已有多年不见风虾的身影了,只能在记忆的深处打捞与回忆。
值得欣慰的是,风虾虽已灭绝,但供其繁衍的虾子却还存在。据说虾子跟鱼子相似,平日只是贮存于土壤里,可以说所有的土壤中,均有虾子存在。只要稍稍留意,但凡人工开挖的河沟,没有人为放养,等上个三年五载,水里头就有鱼虾活蹦乱跳了,这说明土壤里确有鱼子与虾子的存在。再者,虾子与鱼子相同,生命力极为旺盛,就像关汉卿说的那样:“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珰珰一粒铜豌豆……”又像白居易笔下生生不息的野草,只要有根存在,哪怕野火燎原,来年必是春风吹又生。虾子深藏于土壤,沉浸于长长的冬眠状态,处在韬光养晦的境界之中,只要有水滋润,它们便抖落一身的尘埃,幻化成为一个个鲜活的生命。
(原标题:旧时的风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