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理发师之恋》

（文/不一定驴驴）

1、

1970至1980年代的日本粉红电影时期，日活公司的主将小沼胜在SM小说家团鬼六的援助下，为罗曼情色电影（Romanpornofilms）丰富了新的官能类型——日活系唯美SM粉红电影（Nikkatsu'sBestSMPink）。在其《供品夫人》及《箱中女》系列等SM粉红电影的代表作品中，屡次上演男人诱拐女人，监禁并实施性调教与改造的虐恋好戏。大致的情节一般是：男人强行掠走、软禁女人，女人起初不从，但随之对方进一步施虐，女人一跃改头换面性情淫荡，甘愿受虐。最后要么男人释放了女人，要么被绳之于法，女人则对男人恋恋不舍、心存感怀之意。

罗曼情色电影进入1990年代落幕以后，此类虐恋故事则改弦更张，一方面为AV（AdultVideo，成人录像）提供素材，另一方面在日本情欲电影（JapaneseSexploitationmovies）中蜕变，以严肃的姿态登场。由虐恋变做畸恋，纵欲变为谈情，日系情欲电影创作谱系中的重要系列曲“禁室培欲”就这样出炉了。

“禁室培欲”出自香港的译名，日文直译为“完全饲育”。此系列目前拍摄了六部，分别是1999年的《禁室培欲》、2001年《禁室培欲2 爱的40日》、2002年《禁室培欲3 香港情夜》、2003年《禁室培欲4 秘密地下室》和2004年的《禁室培欲5 女理发师之恋》与《禁室培欲6 赤色杀意》，都是根据松田优作的遗孀、女作家松田美智子取材真实社会事件的小说《女子高校生诱拐饲育事件》及《香港情夜》、《秘密地下室》改编或者拓展出的。此外另有一部松田美智子亲自撰写剧本的《禁断的事件薄 喜欢尾随者的女人》。由永森裕二执笔和监制的“饲育的房间”三部曲则是相当于“禁室培欲”姊妹篇的另外一个系列片。但该系列比前者成本低廉、结构粗糙，演员无名，氛围场景营造欠缺，属于不入流的B级片。

不管“禁室培欲”还是“饲育的房间”系列，故事情节皆大同小异千篇一律。顾名思义大致为：独身男诱拐了某女，尔后囚于禁室悉心照拂、饲育，导致萌生恋情，培养出情欲，最后受到法律制裁，以悲剧收场。被诱拐的对象包括女学生、女青年、人妻、嫂子、OL、女理发师甚至女刑警。与小沼胜《箱中女》系列极为不同的是，这里并无暴力、SM、性侵犯可言，而立足“灵与肉”的结合。甚至于接近“纯爱”的境界。男人起初的确是粗暴地把女人掳至家中，但接下来，则是温存地献出一份痴人般的虔诚之爱。

2、

由巨匠新藤兼人操刀剧本、TV界鬼才和田勉执导、竹中直人领衔主演的《禁室培欲》第一弹的确是令人眼前一亮的作品，不过，该片之后作坊经营式的《爱的40日》、《秘密地下室》等续篇，却无一例外死抓第一作的拓本不放，也无一例外地乏善可陈，索然寡味。这样一直拍到第五集，由小林政广自编自导的《女理发师之恋》，终于拍出了新意。

视法国大导演特吕弗为偶像的小林政广，在成为导演之前很长一段时期一直以编剧的身份为粉红电影撰写剧本。他一面崇拜严肃的法国作者电影，一面经由廉价的粉红电影磨砺手艺，尔后编而优则导，未几便因手法练达而引起关注。2005年小林政广的《痛击》甚至入围了戛纳电影节竞赛单元。

《女理发师之恋》正是体现出小林政广风格的妙笔。尽管小林政广二十世纪末才有机会执起导筒，但他同1980年代的作者导演相米慎二、柳町光男等人一样，直接受益于法国新浪潮电影的作者论，视作者电影为毕生追求。不消说，由作者观念出发的《女理发师之恋》在“禁室培欲”系列之中给人鹤立鸡群之感。

从事粉红电影的履历使小林政广擅长处理情欲题材、驾驭小预算电影。《女理发师之恋》之后他执笔的另一部情欲之作《沉沦》（中原俊执导）的成功恐怕也要归于他的功劳。实际上，《女理发师之恋》袒裼裸裎画面的林林总总，对性爱活动明朗地唯美化表现，倒莫如说是粉红电影的本色。而且与“禁室培欲”其它集所侧重的畸恋、含蓄的精神之恋大不相同，《女理发师之恋》更直接地强调官能。反而肉欲在先，爱情为后。

3、

故事是这样开始的，北村一辉饰演的外乡男青年只身来到陌生的北海道，荻野目庆子饰的女理发师是他爱慕多年的对象。女理发师已为人妻，某天傍晚，青年尾随其后将其麻翻，掳至刚落脚不久、并非精心准备的巢穴——一爿闲置待售的郊外房舍。很显然，这是小林政广构思剧本之初对“禁室培欲”模式的过继，与前四集大体上并无二致。不过，随着情节发展，影片开始逐渐偏离“禁室培欲”的轨道。北村一辉没有进一步对猎物采取“饲育”，他甚至否认自己的绑架行为，而固执地认为只是“把属于自己的东西夺回来而已”。

随后影片就进展到小林政广上演拿手好戏的阶段。倘使说“禁室培欲”系列是对诱拐犯罪事件从正面意义上、爱情角度不切实际地浪漫化创作，《女理发师之恋》则是把这种浪漫化发挥到极致。因为女人顷刻之间就被驯服了。

北村一辉没有借助“饲育”（对“禁室培欲”系列而言，“饲育”乃求爱也）的力量，仅通过初级的绑架便与女人一拍即合，交欢燕尔，陷入畸恋。毋宁说这里还有其它的某些东西悄然充当了爱情的催化剂。这个催化剂大概是所谓“犯忌”的诱惑。

精神分析学的看法是：女人的爱情生活需要犯忌气息。有些女人在正常关系里性冷淡，但一旦性关系掺有秘密的成文，犹如夏娃之摘取禁果，她便热情起来了。（弗洛伊德《爱情心理学》）

同他的偶像特吕弗一样，小林政广对婚恋中的女人的精神状态有着比心理医生还要透彻生动的把握。荻野目庆子饰演的女理发师与吃软饭的丈夫已经感情破裂，但又逆来顺受地、本分地与之维系着家庭关系。然而，北村一辉作为第三者出现并采取强迫性的绑架，抵消了她所恪守的妇道教养。她把自己的不忠自譬为被迫所致，藉此借口肉体背叛了精神，在“犯忌”的偷欢中发泄了奔放的激情。

对此，小林政广做出了极为精辟而生动的描写。具有逆来顺受性格的女主人公，即便遭人绑架，也没有做出过多的挣扎反抗。男人忱挚的肺腑之言令她感动，女人慌张地奔出房舍，跣着脚踉跄在赤骨凉意的雪地里，此刻，最后一道理智的抵触随着身体一同在冰雪中麻痹，男人将其拦腰抱起，女人彻底缴枪，二人沉浸在鱼水之欢中。

女人肉体与精神脱节之后，进一步侵蚀精神，理智更难以驾驭肉体。她请求绑架者继续束缚她，以消解私通之实的内心不安，通过自我欺骗的方式愈陷愈深。

北村一辉的绑架者角色也能看到特吕弗电影的影子。小林政广把男主人公极端的爱情之火，置身幻灭的命运愚弄之中。男人背负着违背孝悌伦理的压力，如愿以偿地顺利夺回真爱。如此一帆风顺，令他，令女人都感到好运的过于垂青而忐忑不安。这一切果真昙花一现、稍纵即逝，男人早在奋不顾身地展开行动伊始，业已播下了悲剧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