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规划并非学校用来管束杨维这样的学生的唯一手段。杨维来自跃进村,像很多孩子一样贪玩,是父亲口中“村里最调皮的孩子”。毛坦厂中学的班主任是清一色的男性,对学生进行军事化管理;他们能否保住工作岗位,能拿到多少奖金,均取决于他们提高学生考试成绩的能力。保安人员驾驶着电瓶车和摩托车,在占地面积近千亩的校园里巡视。教室、宿舍乃至镇上的主要路口均都安装着摄像头,监视着学生们的一举一动。校长助理李振华说,这种“封闭式管理”能起到效果。1998年时,只有98名毛坦厂中学的学生达到了本科院校录取的最低分数线。15年后,学校有9312名学生达到了本科线,还想努力在2014年突破万人大关。杨维和曹英生希望自己能名列其中。
杨维在床上睡着了,他父亲杨奇(音)因此低声说,“我们现在不能打扰他。”他戴上了自己的墨镜,而穿着橙色连衣裙和亮片高跟鞋的妻子拿起了一把浅蓝色的阳伞。他们要带我在校园里四处转转。除周日下午的这三个小时以外,毛坦厂中学不接待访客。在这三个小时里,杨维的父母通常会挤在学校公告栏旁边,仔细查看相关表格,寻找儿子最近的考试成绩。这个学年的早些时候,这个例行活动是让人高兴的,因为那时候杨维的成绩在不断提高,与入读中国近120所一类大学所需的水平越来越近。但现在,能否进入二类大学看上去都不确定了。“不用看,”杨奇说。“我们只是想让儿子努力学习,因为他妈和我都没机会多读书。”
尽管有一种隐隐的恐慌感,杨维的父母好像还是迫切地想向我展示这所学校的成功,似乎他们自己对向上流动的渴望靠的就是它。毛坦厂中学是1939年日军入侵安徽省会合肥后创办的,当时是作为接收逃离战乱的学生的临时学校,条件颇为简陋。1949年的共产主义革命后,毛坦厂中学成了一所永久性的学校。但半个世纪后,随着中国沿海经济的繁荣,毛坦厂中学成了一个遭到冷落的空壳。它被从农村到城市的人口迁移掏空了,债台高筑。它的复活则源于中国1999年做出的一项决定。那项决定的内容,常被称作高等教育的“大跃进”。教育体系的急剧扩张让中国大学的数量增加了两倍,大学生人数增至3100万,比全世界任何一个国家都多。(美国的大学生人数为2100万。)所有学生都必须先通过高考。
和古代的科举考试一样,高考是为了在精英主义体系中引入一种英才教育的衡量方式,为出身农村的学生创造一种向上流动的通道。(锁在没有窗户的小屋里数天后,科举考试中的高分获得者将有幸从平日里只有皇帝才能走的中门,进入紫禁城。)然而,农村地区的学生依然处于极度不利的境地。在杨维的父亲担任村支书的跃进村,教学设施简陋,缺乏训练有素的老师。富裕的城市家庭则能请家教、支付昂贵的补课费,或是通过行贿入读市里最好的学校。高等院校的配额制度也明显倒向不利于农村学生的方向。农村学生分到的招生名额,比城里学生要少得多。
农村孩子需要额外的帮助,毛坦厂中学就是应这样的需求而生的。起初,学校以较低的收费提供课外的应考培训。2004年政府禁止公立学校进行有偿补课后,当地相关部门将整套公立学校教育转变成了强化补习培训。(在高一和高二,学生每周可以上两个小时的选修课—音乐、美术或体育。到了高三,学校不允许学生上选修课,只能上高考要考的课程。)更大胆的是,他们开办了一所以盈利为目的的私立学校,接收“复读”的学生。复读生已从高中毕业,但非常迫切地想提升成绩,因而愿意付钱去再次经历高考的磨难。此举带来了回报。“复读生”所在的大楼,与公立的毛坦厂高中坐落于同一个校园,共用许多资源,是毛坦厂中学盈利最多的中心。那里的6000多名学生一年交的学费,在几百美元到近8000美元(约合5万元人民币)之间。(学生的成绩越差,交的学费越高—这种学费设计是为了确保学校有较高的成功率和收入。)经过校门口的保安时,杨奇挽着我的胳膊说,“这学校钱多得你想都想不到。”他的语气里没有指责,倒是有钦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