缙云丨王粲：论人性的救赎与觉醒——电影《岁岁平安》观后

论人性的救赎与觉醒

——电影《岁岁平安》观后

文/王粲

这个冬天，电影《岁岁平安》热映。重庆作为主要拍摄地，这部电影自然吸引了许多重庆人走进影院观片。我走出影院时，重庆冬日的湿冷晚风恰好拂面而来，让我瞬间想起《岁岁平安》里那些被大雨笼罩的镜头——山城虽是取景地，但影片没有堆砌李子坝、洪崖洞等地标符号，却用贴近市井肌理的影像，将一个关于血缘、愧疚与救赎的故事娓娓道来。当“岁岁平安”这句朴素的祝福被解构又重构时，影片最终完成的，不仅是对一个家庭悲剧的呈现，更是对“家的本质”与女性成长的深刻叩问。

作为一部现实题材影片，《岁岁平安》的张力，源于一个极具痛感的核心设定：母亲李玫一家为生育二胎，将两岁的女儿岁岁托付他人，多年后因儿子平安罹患白血病，李玫不得不重返重庆寻找女儿，期望她能捐献骨髓。这个基于真实事件改编的故事，很容易陷入“道德批判”的窠臼，但导演臧连荣显然有着更清醒的创作自觉，并没有将镜头对准非黑即白的善恶对立，而是深入人物内心的褶皱，展现偏见与人性在个体身上的复杂交织。

影片最成功的突破，在于对“受害者与加害者”二元叙事的打破。刘威葳饰演的李玫，并非传统伦理剧里的“恶母”形象：多年后，她第一次见到岁岁时，谎称自己是“姑妈”的局促；面对岁岁的质问，眼神里闪过的愧疚与躲闪；在长江边抽搐哭泣时，被身后“母亲与孩子”的浮雕默默注视的瞬间，都让这个角色充满了悲剧性。她既是“重男轻女”观念的妥协者，也是这种观念的受害者——在父权规训的枷锁下，她也默认了生育儿子是其人生的“必修课”，她们家最终用遗弃女儿的方式，为自己的人生埋下了无法弥补的隐患。这种角色塑造的多义性，让影片超越了简单的社会批判，转而探讨集体观念如何裹挟个体命运的沉重命题。

而段奥娟饰演的岁岁，无疑是影片的灵魂所在。作为首次担纲银幕主演的新人演员，段奥娟用近乎“本色”的表演，赋予了这个角色鲜活的生命力：岁岁的叛逆是带刺的——她戴着比较张扬的假发，说着流利的重庆方言，会为了保护身边的人挺身而出；但她的内心又无比柔软，在养父老刘的船上，她会与老刘相互开玩笑，会认真打理属于自己的小空间。影片中出现的“漩涡”符号也极具深意，无论是岁岁在墙上的涂鸦，还是在父亲照相馆上方的灯饰图案，都像一个“漩涡”——这既是影片人物的自我隐喻：外壳越坚硬，内心越柔软；也暗合了人物的生存状态：自己就是自己的家，家在随时随地的流动之中。当被同窗问及“是否会救弟弟”时，岁岁的回答更是道尽了人性的复杂：她从未原谅母亲的遗弃，却无法违背内心的善良。这种“拒绝和解却选择救助”的结局，让岁岁完成了对自我的捍卫，也让影片跳出了“强行圆满”的俗套，彰显了女性主体意识的觉醒。

当然，重庆这座城市，在影片中也超越了“取景地”的范畴，成为叙事的有机组成部分。导演臧连荣精准捕捉到了山城的多重空间特质。物理空间上，影片聚焦的是重庆人的日常：陡峭的阶梯、多层次的交通、江边的渔船，这些充满烟火气的场景，为故事提供了真实的生活底色；情绪空间上，高楼林立的建筑、如注的大雨，契合了影片压抑、暧昧又充满不确定性的氛围，让人物的内心挣扎有了具象化的载体；流动空间上，江水、渔船、轨道交通列车等元素的运用，既呼应了岁岁“漂泊无依”的命运，也暗示了亲情关系的流动性——血缘并非永恒的羁绊，爱才是。

值得一提的是，影片镜头始终跟随人物情绪流动。当岁岁与母亲发生争执时，镜头的微颤放大了人物的焦躁与痛苦；当岁岁在船上享受片刻安宁时，镜头又变得温柔而舒缓。这种以演员情绪为核心的镜头语言，让观众得以沉浸式地代入人物的内心世界，也让影片的纪实感更加浓厚。而老刘与岁岁居住的渔船，与对岸繁华都市的视觉对比，更暗喻了传统温情与现代文明的碰撞，为故事增添了更多解读维度。

另外，影片对“家”的定义的探讨，则是其最温暖的底色。老刘与岁岁虽没有血缘关系，却构成了最真挚的父女情深；而李玫与岁岁有着血缘羁绊，却充满了隔阂与伤害。这种错位的情感关系，最终指向导演的核心表达：血缘不一定是家的根源，爱才是。老刘的渔船虽然简陋，却给了岁岁坚实的安全感；而李玫的“原生家庭”虽然完整，却充满了偏见与伤害。影片通过这种对比，重新解构了“家”的含义，也让“岁岁平安”的主题得到升华。真正的平安，不是血缘的捆绑，而是内心的安宁与自由；不是对过往的遗忘，而是与自我的和解。

当然，影片并非完美无缺。部分支线情节的收束略显仓促，例如造成悲剧性故事的核心人物，岁岁爷爷的塑造相对单薄。但这些瑕疵在影片强大的情感力量与深刻的现实意义面前，显得微不足道。作为一部获得多项电影节认可的作品，《岁岁平安》的价值不仅在于它敢于触碰“重男轻女”这一社会沉疴，更在于它用温柔的视角，探讨了个体如何在创伤中成长、如何在困境中坚守善良的永恒命题。

离场时，银幕上“岁岁平安”的字样仍在眼前浮现。这句流传很广的祝福，在影片中被赋予了全新的重量：它既是对每个普通人的期许，也是对社会的叩问——当我们祈愿“岁岁平安”时，是否应该先反思，那些为了所谓的“平安”而制造的创伤，该如何弥补？影片没有给出答案，却用最真诚的影像，让我们在共情人物命运的同时，重新审视亲情、家庭与自我。

江雾散去，山城的灯火璀璨依旧。《岁岁平安》就像一杯醇厚的咖啡，初尝时带着现实的苦涩，回味时却有温情的回甘。它让我们相信，即使在最深的创伤中，人性的善良依然能够生长；即使在最复杂的亲情纠葛中，个体依然能够找到自我救赎的道路。这，或许就是这部影片最珍贵的价值所在。

作者简介：王粲，沙坪坝区作家协会会员，沙坪坝区融媒体中心办公室主任，《沙坪坝报》副刊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