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岁长江救援队员，为何在医学院“装病”21年？

极目新闻记者 杨怡琴

极目新闻见习记者 李梁玉

标准化病人，听到这个词，相信你一定觉得很陌生。在医学院的临床考试中，这不是真正的病人，而是一个经过专业培训，能够准确、稳定地模仿各类疾病的健康人“考官”。

“考官”靳震 极目新闻记者 杨怡琴摄

12月23日午后，在武汉轮渡青山码头旁的长江曙光应急救援站，我们见到了这位特殊的“考官”靳震。皮肤黝黑，瘦瘦高高的他，正利落地玩着一种叫流星球的健身器。虽然已经69岁，但作为长江救援队“老男孩支队”的队员，他有着强健的体魄，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位充满活力的老人，已经扮演“病人”21年。

“我是2004年开始从事这个行业的，那时候我48岁，还没退休。”靳震回忆道。偶然看到同济医院招聘标准化病人的启事，他抱着“多学点知识”的想法报了名。最初200多人的报名者，经过一个多月的严格培训与淘汰，最终“就剩了十个人”，靳震凭借自己的专注与悟性，成为其中的佼佼者。培训内容庞杂，从头到脚有144项体格检查项目，他需要逐一理解、记忆，甚至要读懂医生的每一个动作意图。“比如肺部触诊，双手交叉左右手不一样，位置有上中下，这里面都有讲究。”他说，“我们不懂医，就要慢慢领会，自己找医学杂志看，不断学习，遇到不太明白的，我也会找到专科医生求教。”正因这份专业与可靠，他成了核心的“A角”，“一般的考试都优先叫我来，除非我生病了或者有特殊情况，才会让预备的同志上。”

在医学院的客观结构化临床考试中，靳震的角色远不止是“扮演”病症，他还是严谨细致的考官。一套标准脚本在手，他需要化身成特定病例的“病人”，接受医学生或执业医师的问诊和体检，然后依据表现打分，如何在有限时间内高效、准确地完成评估，考验着他的经验与判断。

“问诊是关键。”靳震总结21年的经验，“问得好才能看得好。”他见过太多学生因为问诊顺序混乱而丢分，“就像做数学题，一加二乘三，你得先乘后加。问病史要先问现病史（现在最难受的情况），再问既往史，不能搞反了，不然就把病人搞糊涂了。”他强调，“内科是基础，就像学习文化知识一样，语文是基础。”无论哪个专科，都离不开对病人整体状况的把握。

这份特殊的工作，他干得极其认真，甚至有些“较真”。考试结束后，靳震会主动召集学生进行“互动复盘”。这是他自己向医院提议并坚持的做法。通过现场讨论，他帮学生巩固知识，理解为什么扣分。“如果考完就完了，教育质量提不高。”这份超越评分本身的用心，让学生们受益良多。

他的严格有时近乎“苛刻”。他发现有的学生做完体格检查后，会有摸脸、揉鼻子、吃手指等小动作，便会严厉指出：“你手刚摸了病人，又摸自己，不怕传染吗？这种细节不注意，你不要当医生了。”曾有学生被他批评后当场哭了，但事后却来感谢他。他的建议甚至推动了实际的改进，比如在考场外放置指甲刀，提醒学生保持手部清洁。

在他扮演过的诸多“病症”中，最难的不是身体的痛苦，而是“人文关怀”的考验。他有时需要扮演一位晚期肝癌患者。“脚本要求表现出痛苦，甚至要能流出眼泪。”靳震说，拿到考题时，他会在家认真研究，反复演练。考试当天，他能快速进入角色，紧紧抓住考生的手，将那种对生命的留恋与哀求融入眼神和细微的动作中，再通过学生的表现，评判他们是否能在技术之外，给予病人情感的支撑。

二十一年来，经过靳震手“考核”的医学生，乃至需要定期“回炉”考核的执业医师，已有上万人次。他成了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武汉科技大学等多所医学院校临床考试中不可或缺的“标尺”。令他欣慰的是，时常有些工作多年的医生在医院里认出他，并跟他打招呼：“我记得您，您事后对我的指导真的让我受益匪浅。”

“能坚持做这么多年，我的愿望很简单，就是想把合格的医生送到社会上去。医生面对的是人民群众的生命，这不能开玩笑。”靳震说得很朴实。这份沉甸甸的责任感与靳震作为长江救援队员的信念一脉相承。不仅在医学院里“考”生命，在长江边，他更是多次直面生死，先后成功救助过8名落水者。“生命是很宝贵的。”靳震认真地说，“我的病虽然是装的，但考验他们能否救命是真的。”

（图片除标注外其余均由受访者提供）

（来源：极目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