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愈强，麻烦愈多，如何解决破窗效应？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雁默】

2026年，我的愿望是，中国能成为一个言辞与行动匹配、行动与实力匹配的强国。

12月，越南首次以自由航行为由，让军舰穿过台海，加入了干涉台湾事务的境外势力队伍。此外，在特朗普发动贸易战后，我方批评越南借由牺牲中方利益换取美国降税，河内确实采取了一些开放措施消除中方的不满，但值得我方在台湾问题上睁一眼闭一眼吗？

今年中国在技术面、经贸面、军事面都秀了肌肉，让全世界都意识到我方的强大。然而，麻烦却有增无减，原来不怕中国的，现在更不怕了，而越南并不是孤例。

我们虽不寻求别国“惧怕”中国，但他国公然挑衅，这就说不过去了。现象是如此，问题的本质是什么？简单说，即言辞与行动不匹配，行动与实力也不匹配。

2025年是风高浪急的一年，上半场，中国打得漂亮，但在9·3阅兵后的下半场，就比较尴尬了。本文就说说下半场。

做一个和气生财，与世无争的富国就好，为什么要强国固本？首先，这是一个人类无法克服的政治问题——与世无争，无法致富。唯强国，才得以固本。

其次，地球上所有的富国，都必须依附在强权规范的秩序之下发展。如果不满此一秩序，自己就要成为强国。

其三，有些国家无法不走强国路线，例如人口众多的中国，光是为了脱贫而求发展，过程中就会自然成为一个大国，且无法做到大而不强、与世无争，因为房间里空间有限，你变大，别人就得缩小，原来的强权不找你麻烦才奇怪，这只会逼得中国变强大。

说到底，强国的初衷是为了减少各种贫弱所带来的麻烦，但富了以后就得应付专属于富国的麻烦，而且无可避免地发觉，富起来以后，麻烦比穷的时候更多，许多国家由此走上了霸权之路，因为不霸，无以强，不强，无以富。

但中国希望不霸而强，强而不霸。我们的祖先为此发明了“王道”的概念，摸索强国与世无争之道。孟子首先将王道与霸道对立起来，并给予系统性论述，但2300年过去了，我们仍在摸索阶段。

很早就有人察觉，将王道与霸道对立起来是不可行的，例如汉宣帝教训他儿子——“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且俗儒不达时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于名实，不知所守，何足委任！”

11月25日，日本首相高市早苗在首相官邸回答记者提问。视觉中国

不达时宜的俗儒，在当前的中国可不少见，他们对所谓“霸道路径”充满警惕，并勤于误解王道，曲解霸道，让我国陷入万事投鼠忌器的泥淖。

例如某学者如下这段话——“将国家利益与战略耐心相结合、将内部治理与外部平衡相统一的战略哲学。这既是对历史的尊重，更是对未来的负责。在大国崛起征程上，最大的智慧莫过于知道什么时候该展现力量，什么时候该展现智慧，而后者往往比前者更需要勇气和远见”。

此言乍听有理，但偷换概念的意图明显，读完文章再看作者身份，啊，果然是“经济学者”。

有种“经济学者”，偏爱谈政治史，论国家战略，也不知是脑袋有问题，还是口袋有问题，观点歪七扭八，措辞矫情造作，数据没有，空话一堆，顶着学者桂冠，妄议“战略定力”，他们就是不达时宜的现代“俗儒”。

粗暴地将“力量”与“智慧”对立起来谈总体战略，这是哪个哲学系老师传授给经济系学生的歪理？还是哪个历史系老师传授给经济系学生的“洞见”？论者断定，战略是二择一的问题，选择“智慧”才是勇气和远见的展现，言下之意，选择“力量”则是流于短视的懦夫行为。

我知道该学者其实是想讲“力量与克制”的关系，但用“智慧”一词取代“克制”，就有误导大众之嫌，将克制等同于智慧，将力量等同于不智。

正确的概念是：所谓“战略”，是在智慧的基础上，研拟适时展现力量的计划。重点在“时”与“度”。白话说，所谓智慧，就是正确选择施力的时机与力度，智与力，互为表里，而不是互相对立，二择一地选择何时展现力量，何时展现智慧。

具体的例子如，今年中美贸易战，中方在有所准备的前提下被动接招，这是“适时”，一招毙命地击退对手，并在对手服软后同意休兵，这是“适度”。其所展现的战略目的，并非你死我活，而是让对手重新评估彼此实力，避免“斗则双输”的后果。

因为目的达到了，所以我支持休兵。两方各自喝水，拭血，喘口气，再进入下一回合，目的就不再是往死里打，而是让彼此得以进入一个相对合理可控的斗争范围，输赢都不致命。

这才是战略定力的正解，毕竟，将战略目标设定在“一战整死美国”，既不现实，于己也无益，因为时机不对。

然而，在釜山会晤后，有一股过度强调中美关系已缓和的风气，极力标榜“智慧与定力”，似乎生怕我方又选择了硬刚路线，鸡犬不宁，这是不是带着“智慧”的面具，粉饰绥靖思维？别忘了，现在是中场休息，而不是宣称胜利，回家躺平。

上半场风高浪急，中美关系“缓和”后的下半场，也并没有风平浪静，以下对具体事件略作盘点。

9·3阅兵后的风浪

9·3阅兵后，澳大利亚与加拿大随即派遣军舰联合穿越台海，不久，福建舰公开电磁弹射成功的操演，震撼各方，美军在西太平洋的前线退到关岛。但到了12月，越南成了东南亚第一个让军舰穿越台海的国家。

此外，在南海，菲律宾即便深陷内政风暴，但仍有余力与兴致，继续碰瓷中国。

11月，日本鼓噪“台湾有事”，中方旋即采取强力回击的诸多措施，将世人眼光拉回二战，并要求美国重回历史现场，莫忘中美双方在反法西斯战争中同盟抗日的关系。

与此同时，中方重提琉球问题，意在凸显美国于二战后留下的争议，挑战美日安保，暗示其已不合时宜。琉球问题中的钓鱼岛则遭中方实控。中俄联手在距离东京约600公里处实施军演，“包围”琉球群岛。

于此，美方透过几波“匿名官员放话”的操作，摆出“训斥日本”的暧昧表态，让东京配合演出摇尾乞怜，既给了中方下台阶，也给了日方两架B-52伴飞自卫队的F-15，以示支持，然后中日争端旋即降温。

忍得一时气，是为了避免百日忧。个人认为，北京将中日争端再度置入长期博弈的框架，不求速胜，不贪近功，按剑是为了等待明年4月特朗普访华后再做亮剑与否的定夺，着眼于更深远的战略目标，此举虽符合战略定力的要求，但也凸显了几个新的问题。

中日进入长期博弈，即意味着将双方争端纳入两岸统一的框架，因为在军事层面解决台湾问题，不能不排除“美日安保”的障碍。若如此，明年4月我方希望达成的具体进展是什么？美军完全撤出琉球？特朗普拆除美日安保？美方打瘸日本右翼势力？实质巩固和平宪法？禁止日方部署中程导弹？彻底打消日方拥核的念头？禁止台日交流？

以上阶段性目标都定得很高，但若不用高标准看待当前按剑的目的，那争端初期的激烈言辞便与之后的行动不匹配，重挫中方威信。为什么？世人都只看结果，此事若不了了之，或中日未来只见零星的冲突，那所谓“战略定力”就会被全世界视为怯懦的粉饰之词与虚晃一招。相反地，世人将目击的是日本右翼趁势崛起，以及美国风光体面的退场，“抗中”接棒有人。

这恐怕也是为什么，越南在本区域因台湾问题而紧张的时刻，敢于穿越台海。所谓中间路线可不是固定的，而是会随两方势力的进退而挪移，越南的行动，便象征着谁进谁退。特别是在抗战胜利80周年，中国还展现了强大的军经实力，若将战略目标定太低，行动就与实力不匹配，他国不但不怕你，还会认为挑衅你有利可图。

说到底，经贸考量是中方倾向让争端长期化的主因，逻辑是，要推动经贸发展促进实力增长，应将争端长期化以图彼消我长，而时间会站在自己这一边。然而，此一思维的谬误让经贸端也麻烦不断。

12月9日拍摄的参加巡航的中俄两军战机。新华社发（杜延鹏摄）

中美贸易战休兵后的风浪

中美贸易战休兵，美方确实输了，但并不意味着认栽。9月底，荷兰政府明抢中企安世，从国际贸易的角度看，堪称无法无天，而荷方敢于这么做，自然是美方在后头撑腰之故。

同样地，此一事件也走向大事化小，从国家间的争端降级为企业间的争端。很明显，荷兰并没有因此遭到什么损失，作为肇事者的美国也未要求荷兰将安世“归还”给中国，又是一个被丢入长期化博弈的僵局。

我方虽展现了实力，不能说失败，但欧洲却得到了一个结论，中国不会为维护企业利益而走得太远，在中欧经贸的大局观下，不肖政商有很多机会偷鸡摸狗。

这就难怪，英国随即以涉嫌网络攻击为由，制裁了两家中国企业，即便首相斯塔默计划于明年1月访华，也不怕行前激怒北京。更重要的是，欧盟在中美休兵后，反而加强了对华贸易壁垒，动辄反补贴调查，施行公共采购限制，理直气壮地“去风险”。法国作为推动欧盟经贸抗中的主要力量，并不妨碍其总理马克龙“友善访华”，既如此，英国首相又怕什么？

这现象是怎么发生的？列些数据：

2025年前三季度，中国电动车出口前五名的国家是比利时、菲律宾、英国、巴西、墨西哥。其中至少有三个国家明显对华不友善。

2025年元月到11月，中国出口前五名的国家依序是：美国、越南、日本、韩国、德国。五个国家的对华立场是什么，就不必强调了。此外，若按地区的角度看，东盟是我方第一大出口地区，同比增长14.7%。欧盟是第二，同比增长5.4%。

不能不提的是，越南军舰穿越台海的底气还不止“买买买”中国货，河内今年批准华为和中兴通讯的合同，批准中国商飞制造的飞机入境，并接受中国为高铁项目提供的融资。与此同时，美越军事互动升温，越方加快建设我南沙群岛，河内成了比马尼拉还难处理的南海未爆弹。

我方主要的经贸客户不是反华，就是在反华的路上，也难怪“经济俗儒”排斥硬刚路线，绥靖有理有据。然而，摆在眼前的事实是，实实在在维护我方利益的，也正是“硬刚路线”，包含但不限于稀土硬刚，TikTok硬刚，贸易港口硬刚，芯片硬刚（拒英伟达H20，得H200）。

换言之，一旦行动与实力匹配，适时适度展现力量，中国才得以凸显强而不霸的王道，符合汉宣帝对王霸的理解与实践，“扬王抑霸”则是俗儒的曲解。而只要更多地用行动代替言词，“中国不跪”短短四字足矣，不必讲太多，这就是言词与行动匹配。

这便是为什么，特朗普的关税战，全世界皆输，唯独中国不输。最强的武器，不是稀土、核弹、抗生素，而是将言词、行动与实力相匹配。

若只算经济账，中国根本无法脱离韬光养晦的心态，不是韬光养晦不好，毕竟，它是我方在克制的基础上得以壮大的智慧，只是，此一概念在中国强起来后已不合时宜，你自己信，别人也不信，明明是房间里的大象，如何打扮成小猫？

你无法让主要客户对我们卸下心防，就只能“以霸王道杂之”，斗争求团结。

不懂如何使用力量的巨人？

近期，美国售台110亿美元军武，向菲律宾提供35亿美元军援；台“断交部次长”密访以色列，以国会公开挺台；日本没有撤回涉台妖论，首相官邸反而传出“拥核”倡议；还别忘了赖清德今年将大陆正式定为“境外敌对势力”，并用各种手段加码切断两岸联系。

我方破窗效应明显，再去高谈日本现在有多孤立害怕，只会偏离事实愈来愈远。我们真正的危机是，绥靖换回的不是和气生财，而是他国的战略机遇。

特朗普想从西太平洋战略撤退是真，但退潮浪更高，中国的一些邻居想着如何填补美国退出后的权力真空，我方万不可姑息养奸，以中美缓和关系为由掩盖区域权力结构重整的危险暗流。

事实上，特朗普若在明年4月访华后得到他想要的，毁约也是一念之间的事，上次我说过，特朗普没有战略，只有花招百出的战术，一切因时制宜，因地制宜。据此，我深度怀疑中美间会达成什么可信的“战略稳定”。

大清末年，列强对中国强取豪夺还需要船坚炮利，现在，这些列强都成了诸野，却只需要牙尖嘴利就能占中国便宜，难道不是因为我们强大了，眼界也大开了，但顾忌却更多了吗？

我相信北京什么都明白，只是深信体制优势能让时间摊平风险，比较顺利地达标，故而强调战略定力。此想法经过崛起历史的实证，或许是可信的，但在风高浪急的此刻，我们需要更多在变局上的实证，以作为度过危局的根据，为此，适度涉险恐怕也是有必要的。

最难的事，就是挑战自己过往成功的经历，在这个难关面前，让言词与行动匹配，行动与实力匹配，才能省却许多不必要的麻烦，避开治丝益棼的窘境。

中国是不是不懂如何使用力量的巨人？这个问题取决于“反感力量”的俗儒是否足够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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