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我们的结婚十周年纪念日。
我做了四菜一汤,都是周岩爱吃的。
糖醋里脊,清蒸鲈鱼,蒜蓉西兰花,还有一个莲藕排骨汤。
红酒醒了半个小时,烛光在餐桌上摇曳,把他的脸映得明明暗暗。
他还是那么好看,眉眼深刻,鼻梁高挺,十年岁月没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只添了几分沉稳。
“辛苦了。”他说。
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干净,清冽,也带着一丝疏离。
他递给我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
我打开,是一款最新型号的戴森吸尘器。
去年是扫地机器人,前年是破壁机。
每一年,他都记得,每一年,礼物都精准地踩在我需要、但绝不惊喜的点上。
像一个完美的产品经理,精准洞察用户需求,然后给出最优解决方案。
而不是丈夫。
我笑了笑,“谢谢,正好家里的旧了。”
他“嗯”了一声,开始安静地吃饭。
我们之间,连吃饭都像在执行一道程序。
碗筷不能碰到盘子发出声音,咀嚼要闭着嘴,他永远在我左边,给我夹菜,然后沉默。
十年了。
整整十年。
我们像活在一个巨大、精密、但冰冷的玻璃罩子里。
外面的人看我们,是模范夫妻。
周岩,知名会计师事务所合伙人,英俊多金,沉稳顾家,没有不良嗜好,连衬衫的袖扣都永远一丝不苟。
我,林晚,市重点高中的美术老师,工作体面,生活安逸,是所有小姐妹羡慕的对象。
她们说:“晚晚,你真是嫁对了人,周岩这种男人,打着灯笼都难找。”
是啊。
他从不发火,从不吵架,家里的水电燃气他永远提前缴费,我的车他会定期送去保养。
他甚至记得我父母的生日,比我还准时。
他什么都好。
除了一点。
他不碰我。
从结婚第一年开始,我们就分房睡。
他说他工作压力大,睡眠浅,怕打扰我。
我信了。
第二年,第三年……
到今天,第十年。
我们之间最亲密的接触,是他出门时,礼节性地在我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那个吻,比冬天的空气还凉。
我有时候会产生一种荒谬的错觉。
我不是他的妻子,我是他负责的一个项目,一个需要长期维护、确保其稳定运行的项目。
项目名称:家庭。
我看着他慢条斯理地吃完最后一口饭,用餐巾擦了擦嘴。
“我吃好了,你慢用。”
他起身,准备回他的书房。
十年如一日。
“周岩。”我叫住他。
他回头,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但没有不耐烦。他从不不耐烦。
“我们……聊聊吧。”
他看了看手表,“我九点还有一个视频会议。”
“很快。”我说,“就在这儿聊。”
他拉开椅子,重新坐下,身体坐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一副“请讲”的姿态。
像在聆听客户的需求报告。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沉到冰冷的海底。
我深吸一口气,烛光晃得我眼睛有点花。
“周岩,我们离婚吧。”
我说出这句话,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但声音轻得像羽毛。
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没有震惊,没有愤怒,甚至没有疑问。
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仿佛我刚刚说的是“明天天气不错”。
这种平静,比任何激烈的反应都更让我心寒。
“为什么?”
终于,他开口了。
两个字,清晰,冷静。
我几乎要笑出声来。
为什么?他竟然问我为什么?
十年啊。
一个女人能有几个十年?
我从二十五岁嫁给他,到今天三十五岁。
我的整个青春,都耗在了这座漂亮、空旷、像样板间的房子里。
“你不觉得我们这样……很奇怪吗?”我问他。
“哪里奇怪?”他反问,“我们生活稳定,财务健康,没有矛盾。”
“没有矛盾?”我重复着这四个字,觉得荒唐透顶,“周岩,我们是夫妻!不是合租的室友!”
“我们连室友都不如!”
“室友喝多了还会互相搀扶,吵架了还会摔门,可我们呢?我们连架都吵不起来!”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积攒了十年的委屈和不甘,像洪水一样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你知道外面的人怎么说我吗?说我是守活寡!”
“你知道我每次参加同学聚会,听到她们聊自己的老公、聊孩子,我是什么心情吗?”
“你知道我一个人去医院做检查,医生用同情的眼光看着我,问我‘你先生呢셔?怎么没陪你来’的时候,我有多难堪吗?”
“你不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只知道你的报表,你的项目,你的视频会议!”
我吼完,整个餐厅里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声。
他依然沉默地看着我。
那眼神,深不见底,像一潭古井,我看不透,也从来没看透过。
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了。
他才缓缓开口。
“晚晚,是我的问题。”
他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我听不懂的情绪。
不是愧疚,也不是抱歉。
更像是一种……疲惫。
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我同意离婚。”
他说。
“财产都给你,房子,车子,存款,都给你。我只有一个要求。”
我愣住了。
我设想过无数种可能。
他会挽留,会解释,会愤怒,会质问。
我唯独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干脆地同意。
干脆得,就好像他已经等这一天,等了很久。
“什么要求?”我的声音有些沙哑。
“给我三天时间。”他说,“三天后,我们去办手续。”
这又是什么程序?
离婚冷静期吗?
可我们的婚姻,已经冷静了十年,还需要再冷静三天吗?
我看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破绽,一丝不舍。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好。”我听到自己说。
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周岩站起身,没有回书房。
他走到我身边,俯下身。
我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以为他要像过去十年一样,给我一个告别的额吻。
但他没有。
他只是伸出手,轻轻地,帮我把散落在脸颊的一缕碎发,拨到耳后。
他的指尖冰凉,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
然后,他转身离开。
那一晚,我给我最好的闺蜜孟佳打电话。
电话一接通,我的眼泪就再也忍不住了。
“佳佳,我要离婚了。”
孟佳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三秒,然后爆发出了一声怒吼。
“周岩那个木头终于开窍了?不对,是你终于想通了!离!必须离!我明天就去找最好的离婚律师!”
孟佳是我的大学同学,也是我这段“模范婚姻”唯一的知情者。
她不止一次地劝我,“晚晚,你图什么啊?图他有钱?图他长得帅?你又不缺钱,再帅的男人,不碰你,那就是个摆设!”
“你才三十五,你不能就这么过一辈子!”
我把周岩的反应告诉了她。
“三天?他搞什么鬼?”孟佳的语气里充满了警惕,“晚晚,你可别心软。这种男人,最会pua了。他肯定是在想什么招数,让你觉得亏欠他,然后撤回离婚。”
“你听我的,这三天,别理他。财产分割协议我帮你找律师拟,保证让他净身出户!”
挂了电话,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净身出户?
我没想过。
我只是……想要一个解脱。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时,周岩已经出门了。
餐桌上放着我常吃的三明治和温牛奶。
旁边还有一张便签。
字迹和他的人一样,工整,有力。
“我今天会晚点回来,不用等我。柜子里的胃药记得按时吃。”
我的胃确实有点不舒服,是老毛病了。
我捏着那张便签,心里五味杂陈。
他就是这样。
永远体贴,永远周到,永远……保持距离。
我把便签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林晚,别再心软了。
你已经浪费了十年。
接下来的三天,对我来说,是一种煎熬。
周岩变了。
他不再早出晚归,而是准时下班。
他会笨拙地尝试着下厨,结果把厨房搞得一团糟。
他会坐在我身边,看我备课,画画,虽然一句话不说,但那种存在感,让我无法忽视。
他甚至会问我,“今天在学校,有什么好玩的事吗?”
我看着他,觉得陌生又可笑。
十年了。
他第一次问起我的工作。
我冷着脸,没有回答他。
他也不尴尬,就那么静静地坐着。
孟佳说得对,他一定是在演戏。
用这种迟来的温柔,瓦解我的决心。
我不能上当。
第三天晚上,我把律师拟好的离婚协议,放在了他面前。
一式两份,我的名字已经签好了。
“周岩,你看一下,没问题的话,就签字吧。”
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公事公办。
他拿起协议,一页一页,看得极其认真。
就像在审核一份重要的合同。
我的心,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抽痛。
他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离开我吗?
“晚晚。”他放下协议,抬头看我。
灯光下,他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涌动。
“你真的……想好了吗?”
“我想了十年。”我别过脸,不去看他。
“好。”
他说。
只有一个字。
然后,他站了起来。
我以为他要去拿笔签字。
但他没有。
他走到我面前,一步一步,走得很慢。
我紧张地攥紧了拳头。
他想干什么?
他在我面前站定,高大的身影将我完全笼罩。
我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淡淡的,像雪松一样的味道。
“晚晚。”
他又叫了我一声,声音低沉沙哑。
“有些事,我一直瞒着你。”
“我不想听你的借口。”我打断他。
“不是借口。”
他说着,抬起手,开始解自己衬衫的扣子。
一颗,两颗,三颗……
我愣住了。
“你干什么?周岩,你疯了?”
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心里涌起一阵荒谬的恐慌。
他这是……最后的挽留手段吗?
用身体?
十年都不屑于碰我一下,现在为了不离婚,要用这种方式?
我只觉得恶心和屈辱。
“周岩,你别这样,我们之间已经……”
我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因为,他的衬衣,已经完全解开。
呈现在我眼前的,不是我想象中那个会计师精英光洁平坦的胸膛。
而是一片……
狰狞的,布满了伤疤的皮肤。
我的瞳孔,猛地收缩。
那是什么?
在他的左胸,靠近心脏的位置,有一个硬币大小的,凹陷下去的疤痕,边缘还带着烧灼的痕迹。
那是……枪伤?
顺着枪伤往下,是一道长长的,蜈蚣一样丑陋的刀疤,从他的胸口,一直延伸到小腹。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零星的,深浅不一的伤痕,像一张破碎的地图,铺满了他的整个上半身。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这……这是周岩?
那个连指甲都修剪得整整齐齐,有轻微洁癖的周岩?
那个在我印象里,连运动都很少做的文弱书生周岩?
他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这么可怕的伤?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的声音在颤抖。
他看着我,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沉痛和脆弱。
“晚晚,对不起。”
“我不是会计师。”
“我的真名,也不叫周岩。”
“我是……一名缉毒警察。”
缉毒警察?
这四个字,像一颗炸弹,在我脑子里轰然炸开。
我踉跄着后退两步,扶住身后的沙发,才勉强站稳。
我看着他,看着他满身的伤疤,看着他那双写满了故事的眼睛。
一切,都太不真实了。
像一部劣质的电视剧。
“你……你说什么?”
“我的代号,叫‘夜枭’。”他一字一句,说得清晰而沉重,“过去的十二年,我一直在西南边境,做卧底。”
“我们认识的时候,是我任务的第七年。那次回A市,是为了追查一条线索。”
“遇见你,是个意外。”
我的脑子飞速运转。
我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
在一个画展上。
他说他喜欢我的画,安静,有力量。
他说他叫周岩,在A市出差。
我们聊得很投机,交换了联系方式。
后来,他回了A市工作,我们开始约会,顺理成章地结婚。
我一直以为,他就是个普通的,有点内向的会计师。
“那你……”我指着他身上的伤,“这些……”
“这是五年前,在一次抓捕行动中留下的。”他指了指胸口的枪伤,“子弹离心脏,只有三公分。”
“这个,”他又指了指那道长长的刀疤,“是三年前,身份暴露,被毒贩报复。”
我的腿一软,瘫坐在沙发上。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疼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三年前……
我想起来了。
那段时间,他“出差”了整整两个月。
回来的时候,瘦得脱了形,脸色苍白得像纸。
我问他怎么了。
他说,项目太累,水土不服。
我还埋怨他,说他为了工作不要命。
原来……
原来他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而我,什么都不知道。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哽咽着问。
“不能说。”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奈,“这是纪律。更重要的是,我不能把你拉进危险里。”
“我的身份一旦暴露,所有和我有关的人,都会成为报复的目标。”
“晚晚,我不能拿你的命去赌。”
“所以……这十年,你对我冷淡,分房睡……都是因为这个?”
“是。”他点头,“我每天面对的,是人性的深渊。我的手上,沾过血。”
“我怕。”
他说。
“我怕我身上的血腥味,会弄脏你。”
“我怕我在梦里,会把噩梦带给你。”
“我更怕……有一天,我回不来了,会让你伤心。”
“所以,保持距离,是保护你,也是保护我自己。”
“我想,如果我们没有那么亲密,如果我只是一个合格的‘室友’,万一我出了事,你或许……不会那么难过。”
“只要你能平安,安稳地生活,就够了。”
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出。
原来是这样。
原来,我怨了十年的冷漠,是他最深沉的保护。
我恨了十年的疏离,是他说不出口的爱。
我以为的牢笼,原来是他用生命为我筑起的,最安全的城堡。
我是个傻瓜。
一个彻头彻尾的,天大的傻瓜。
我竟然还想和他离婚。
我竟然用那些最伤人的话,去指责一个把性命别在裤腰带上,守护着我和这个国家安宁的英雄。
我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叮咚——”
门铃声突然响起,打断了我们之间的死寂。
周岩的身体瞬间紧绷,眼神变得锐利如鹰。
那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充满了警惕和杀气的眼神。
他迅速地扣上衬衫,走到门边,通过猫眼向外看了一眼。
然后,他松了口气,打开了门。
门口站着一个穿着夹克的中年男人,国字脸,不怒自威。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然后对周岩说:“小周,队里有点急事。”
他的目光,落在了桌上的离婚协议上。
眉头,微微皱起。
周岩把他请了进来。
“嫂子,你好。”中年男人对我点了点头,自我介绍道,“我叫李建国,是周岩的……队长。”
他刻意加重了“队长”两个字。
我胡乱地擦了擦眼泪,站起身,“李队长,你好。”
李建国看了看周岩,又看了看我,叹了口气。
“小周,都跟嫂子说了?”
周岩“嗯”了一声。
李建国拍了拍周岩的肩膀,语气里带着几分长辈的疼惜。
“你啊你,就是一个人把所有事都扛着。”
“嫂子,”他转向我,语气诚恳,“我得替周岩,跟您说声对不起。”
“这十年,委屈您了。”
“周岩他……是我们队里最优秀的卧底。他执行的任务,是最高机密,也是最危险的。”
“他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不能有正常的家庭,甚至不能用自己的真名。”
“他承受的压力,是我们这些在明处的人,无法想象的。”
“三年前那次任务,我们都以为他回不来了。”
李建国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被压得有些褶皱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血肉模糊的人,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
如果不是那双眼睛,我根本认不出,那是周岩。
“他在重症监护室躺了半个月,醒来第一句话,就是问,‘我老婆怎么样了?’”
“他说,他不敢给你打电话,怕你听出他声音不对。”
“他每天晚上都做噩梦,喊着你的名字。”
“嫂子,他不是不爱你。他是……太爱你了。”
“爱到,宁愿自己一个人在地狱里煎熬,也要护着你在天堂里安稳。”
我的身体晃了晃,几乎要站不住。
周岩快步上前,扶住了我。
他的手,温暖而有力。
我靠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胸膛的温度,听着他沉稳的心跳。
这个我怨了十年的怀抱,原来,一直都在用我不知道的方式,为我遮风挡雨。
我抬起手,紧紧地抱住他。
“对不起……周岩……对不起……”
我把脸埋在他的胸口,泣不成声。
是我错了。
错得离谱。
我只看到了他的冷漠,却没有看到他冷漠背后,那颗滚烫的,爱我的心。
他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像在安抚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晚晚,我欠你一个婚礼,欠你一个家,欠你……太多太多了。”
李队长看着我们,欣慰地笑了笑。
“好了好了,夫妻没有隔夜仇。小周,你这次的任务,已经彻底结束了。”
“上面已经批准了你的归队申请,以后,你不用再过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了。”
“你可以恢复你的真名,可以光明正大地,做林晚的丈夫了。”
周岩的身体,微微一僵。
我能感觉到,他抱着我的手臂,收得更紧了。
“队长,谢谢。”
李队长摆摆手,“是我该谢谢你。行了,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小周,明天回队里报道。”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
屋子里,又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我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你的真名叫什么?”
他笑了。
那是我们结婚十年,我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笑。
不是那种礼貌的,疏离的微笑。
而是发自内心的,带着阳光和暖意的笑。
“我叫,沈淮。”
沈淮。
我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真好听。
“沈淮。”我又叫了一声。
“我在。”他低头,吻了吻我的额头。
这一次,他的吻,不再冰冷。
而是带着滚烫的,失而复得的温度。
我伸出手,抚上他胸口的伤疤。
那些曾经让我恐惧的痕迹,此刻,在我眼里,却成了最动人的勋章。
“还疼吗?”
“不疼了。”他抓住我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着,“看到你,就什么都不疼了。”
我看着桌上的离婚协议,觉得无比刺眼。
我走过去,拿起那两份文件,毫不犹豫地,将它们撕得粉碎。
纸屑,像雪花一样,纷纷扬扬地落下。
埋葬了我们荒唐的过去。
也预示着我们崭新的开始。
“沈淮,”我转过身,看着他,“以后,不许再分房睡了。”
他愣了一下,随即,眼底染上了浓浓的笑意。
“好。”
“以后,你的衬衫,我来烫。”
“好。”
“以后,不管多晚,都要回家吃饭。”
“好。”
“以后……”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拥入怀中。
一个炙热的,带着十年思念和亏欠的吻,落了下来。
我笨拙地回应着他。
原来,爱,不是程序化的问候,不是物质上的满足。
爱是,我愿意为你,对抗整个世界的黑暗。
爱是,我愿意用我的生命,守护你的岁月静好。
沈淮,我的爱人,我的英雄。
欢迎回家。
第二天,沈淮起了个大早。
我在睡梦中,感觉到身边的位置空了,下意识地伸手去摸。
空的。
心里一慌,猛地睁开眼。
房间里空荡荡的。
一瞬间,昨晚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一场不真实的梦。
我急忙下床,连拖鞋都来不及穿,冲出卧室。
客厅里没有人。
书房里也没有人。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难道……他走了?
难道他觉得,告诉我真相,就是对我最好的交代,然后他就可以毫无负担地离开?
我冲到厨房。
然后,我看到了他。
沈淮。
他穿着我给他买的,最普通的一件T恤,围着一条可笑的粉色小熊围裙,正在手忙脚乱地煎鸡蛋。
锅里的油溅出来,烫到了他的手。
他“嘶”了一声,却只是甩了甩手,继续专注地盯着那个快要煎糊的鸡蛋。
晨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这一刻的他,不是什么代号“夜枭”的孤胆英雄,也不是什么沉稳疏离的会计师周岩。
他就是我的丈夫,沈淮。
一个,正在努力学着,为我做一顿早饭的,普通的男人。
我的眼眶,又热了。
我走过去,从背后,轻轻地抱住他。
他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
“醒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Gas的紧张。
“嗯。”我把脸贴在他的背上,“你在干什么?”
“给你做早饭。”他有点不好意思,“好像……搞砸了。”
我探头一看,锅里的鸡蛋,已经黑得像一块碳。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沈大英雄,你这是在炼丹吗?”
他耳根有点红,“第一次,没经验。”
“我来吧。”我说着,就要去拿他手里的锅铲。
他却躲开了。
“不行。”他固执地说,“说好了,以后我来做。”
“那你也不能把厨房烧了啊。”
“不会的。”他把那个“黑炭蛋”铲出来,扔进垃圾桶,又重新打了一个鸡蛋下锅。
这一次,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火候,神情专注得,像在拆除一颗定时炸弹。
我看着他的侧脸,心里又酸又软。
这个男人,能潜入龙潭虎穴,能与最凶残的毒贩周旋。
却为了给我煎一个荷包蛋,而手足无措。
我没有再打扰他。
就这么静静地抱着他,看着他。
仿佛要把这十年来,错过的时光,都看回来。
终于,一个虽然有点丑,但总算没有糊的荷包蛋,出锅了。
他把它盛到盘子里,像完成了一个什么了不起的任务一样,长舒了一口气。
“好了。”他转过身,看着我,眼睛亮晶晶的,像在等待表扬的孩子。
我踮起脚,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很棒。”
他的脸,瞬间就红了。
这个在刀尖上行走的男人,竟然会因为一个吻,而脸红。
太可爱了。
吃早饭的时候,他告诉我,他今天要去市局报道。
“以后,我就在经侦支队了。”他说,“虽然也会忙,但至少,可以每天回家。”
“那……危险吗?”我忍不住问。
“任何警察的工作,都有危险。”他看着我,认真地说,“但你放心,晚晚,我答应你,我会保护好自己。”
“因为,我现在有家了。”
“我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我的心,被这句话,填得满满的。
上午,他去市局报道。
我一个人在家,开始收拾他的东西。
我打开了他那个,我从来没有进去过的书房。
里面的一切,都和我印象中一样,整洁,有序,一丝不苟。
书架上,全是关于金融、会计、税务的书。
我随手抽出一本。
翻开。
书的中间,是空的。
被挖出了一个刚刚好可以放下一把手枪的凹槽。
我吓了一跳,连忙把书合上。
我又打开了他的衣柜。
里面挂着一排排,颜色款式都差不多的衬衫和西装。
我伸手进去摸。
在最里面,我摸到了一个夹层。
拉开拉链,里面是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警服。
肩章上,是两杠三星。
一级警督。
原来,他把自己的另一重身份,就这么藏在我眼皮子底下。
而我,这个自诩聪明的枕边人,却十年都没有发现。
我把那身警服拿出来,抱在怀里。
上面,仿佛还残留着他的气息。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我们的结婚照。
我翻出相册,找到那张我们唯一的,穿着礼服的合影。
照片上,我笑得灿烂,而他,只是礼貌性地勾着嘴角,眼神里,带着一丝化不开的疏离。
我一直以为,是他天性冷淡,不爱拍照。
现在我才明白。
对于一个卧底来说,留下一张公开的照片,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
他愿意陪我拍这张照片,已经是冒了天大的风险。
我抚摸着照片上,他年轻的脸。
心里,疼得无以复加。
沈淮,这十年,你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下午,孟佳的电话又来了。
“怎么样了?晚晚!那个木头签字了没?你可千万别被他那三天的糖衣炮弹给迷惑了!”
听着闺蜜义愤填膺的声音,我又是想笑,又是心酸。
“佳佳,”我深吸一口气,“我不离婚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
足足过了半分钟,孟佳才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语气问:“你说什么?林晚,你脑子被门夹了?他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
“他不是木头,也不是pua。”我看着窗外,轻声说,“他是个英雄。”
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地跟孟佳说了一遍。
当然,隐去了所有涉及机密的细节。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我……操。”
良久,孟佳吐出了两个字。
“这……这是拍电影吗?这也太……”
她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
“所以,他不是不爱你,是不能爱?”
“嗯。”
“所以,他那些奇怪的举动,都是在保护你?”
“嗯。”
“我的天……”孟佳感慨道,“晚晚,我收回我以前所有的话。你嫁的不是个木头,你嫁的是个神仙。”
“赶紧的,把离婚协议烧了!晚上把他给我喂得饱饱的!这种为国为民的英雄,我们必须得照顾好了!”
听着孟佳夸张的语气,我忍不住笑了。
心里的郁结,也随之消散了不少。
是啊。
我有什么好委屈的呢?
我爱的人,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我应该为他感到骄傲。
晚上,沈淮回来了。
他脱下西装,换上家居服,身上那股精英会计师的疏离感,瞬间就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回家的,放松的姿态。
他走进厨房,自然而然地从我手里接过锅铲。
“我来。”
“你行不行啊?”我表示怀疑。
“今天在食堂,跟大师傅请教了一下。”他一脸认真。
结果,晚饭还是差点把厨房给点了。
我们最后,吃的是楼下买的饺子。
他吃得很香,一边吃,一边跟我讲队里的事。
他说他的新同事都很热情,说队长让他先熟悉环境,不用急着接案子。
他说的话,都是些鸡毛蒜毛的小事。
但我听得津津有味。
因为,这是十年来,他第一次,主动跟我分享他的世界。
吃完饭,他主动洗碗。
我靠在厨房门口,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在水槽前忙碌。
“沈淮。”
“嗯?”他回头。
“我们……重新办一场婚礼吧。”我说。
用你的真名,沈淮。
我想让全世界都知道,我是沈淮的妻子。
他洗碗的动作,停了下来。
水龙头的水哗哗地流着。
他转过身,眼睛里,有亮晶晶的东西在闪动。
“好。”
他朝我走过来,手上还带着洗洁精的泡沫。
他把我抱进怀里,抱得很紧很紧。
“晚晚,谢谢你。”
“谢谢你,还愿意嫁给我。”
我回抱住他,“傻瓜,我一直都是你的妻子。”
那一晚,我们没有回各自的房间。
这是十年来,我们第一次,睡在同一张床上。
我有些紧张,身体绷得紧紧的。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局促。
他没有做什么,只是从背后,轻轻地抱着我。
他的胸膛,紧贴着我的后背,温暖,而坚实。
我能清晰地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
一下,一下,敲在我的心上。
“晚晚,”他在我耳边,轻声说,“睡吧。”
“我不走。”
这三个字,像一道魔咒,瞬间抚平了我所有的不安。
我放松下来,转过身,主动钻进他的怀里。
找到一个最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
鼻息间,全是他身上,好闻的,雪松的味道。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我又回到了十年前。
那个画展上,那个穿着白衬衫的干净青年,朝我走来。
他对我说:“你好,我叫沈淮。你的画,真好看。”
生活,似乎一下子回到了正轨。
又似乎,进入了一个全新的轨道。
沈淮开始学着,做一个真正的“丈夫”。
他每天接我上下班。
会在我备课的时候,给我端来一杯热牛奶。
会在我来例假的时候,笨拙地给我煮红糖姜茶。
周末,他会拉着我,去逛超市,去菜市场。
他拿着一个小本子,认真地记下我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
那认真的样子,比做年终审计报告还严肃。
我们就像一对刚刚开始热恋的情侣,在重新认识,重新熟悉彼此。
当然,大部分时候,都是甜蜜的。
偶尔,也会有摩擦。
比如,他的一些“职业病”,总是让我哭笑不得。
有一次,我们去看电影。
电影放到一半,他突然凑到我耳边,低声说:“三点钟方向,那个戴帽子的男人,有问题。”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一个很普通的男人,正在喝可乐。
“有什么问题?”
“他从进来到现在,一共看了七次出口。而且,他的手,一直放在腰间的外套里。”
“正常人看电影,不会有这种反应。”
我:“……”
结果,电影散场,那个男人只是去上厕所而已。
还有一次,我们在公园散步。
迎面走来一个抱着孩子的妈妈。
他突然把我拉到身后,全身戒备。
我莫名其妙。
“怎么了?”
他压低声音:“那个孩子,一直在哭,但没有眼泪。那个女人的神情,也很紧张。”
“我怀疑,是人贩子。”
我仔细一看,那个孩子确实是在干嚎。
沈淮二话不说,就要上去盘问。
我赶紧拉住他。
“老公,你冷静点!那是我们楼下王姐!她儿子每次不想走路,就这么耍赖!”
沈淮:“……”
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我知道,这些都是他十几年卧底生涯,刻在骨子里的警惕。
我心疼,但又觉得好笑。
我跟孟佳吐槽。
孟佳在电话那头笑得直不起腰。
“宝贝儿,你就知足吧!这叫什么?这叫安全感爆棚!你带着这么一个‘人体雷达’出门,谁敢动你一根汗毛?”
“再说了,这说明他心里有你啊!时时刻刻都把你护在身后。”
我想想,也是。
他所有的紧张和戒备,都是因为,他想保护我。
除了这些小插曲,我们之间,也面临着一个更现实的问题。
那就是,亲密关系。
虽然我们已经睡在同一张床上,但他依然很规矩。
最多,只是抱着我睡。
我知道,他在害怕。
就像他说的,他怕他身上的血腥味,会弄脏我。
他怕那些噩梦,会惊扰我。
他心里的那道坎,还没有完全过去。
我不想逼他。
我愿意等。
等他准备好的那一天。
一个月后,他的归队手续,正式办了下来。
他穿上警服,要去市局开会。
那天早上,我帮他整理领带。
看着镜子里,那个穿着一身藏蓝色警服,英姿挺拔的男人。
我还是会觉得,有些不真实。
“真帅。”我由衷地赞叹。
他低头看我,笑了笑。
“走了。”他俯身,在我额头印下一个吻。
“晚上回来吃饭吗?”
“回。今天没什么事,就走个流程。”
我送他到门口。
看着他下楼,坐进车里,离开。
我的心里,突然涌起一阵莫名的不安。
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
我摇了摇头,笑自己是想多了。
这里是A市,全国最安全的城市之一。
他现在是经侦警察,又不是在一线冲锋陷阵的缉毒警。
能有什么事呢?
我回到画室,准备上课。
但一下午,都心神不宁。
眼皮一直在跳。
下午四点,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您好,请问是沈淮警官的家属,林晚女士吗?”
我的心,咯噔一下。
“我是。请问你是?”
“这里是市第一人民医院。沈淮警官……出事了。请您马上过来一趟。”
电话,从我手中滑落。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说过,他今天只是去开个会。
他说过,他会回来吃饭。
他说过,他会保护好自己。
他怎么会出事?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赶到医院的。
我只记得,我闯了无数个红灯,手抖得连方向盘都握不稳。
我冲进急诊室。
李建国队长和几个穿着警服的同事,都在。
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凝重的表情。
“李队!”我冲过去,抓住他的胳膊,“沈淮呢?沈淮他怎么样了?”
李建国的眼圈红了。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声音沙哑。
“嫂子,你冷静点。”
“沈淮他……正在抢救。”
我的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旁边的一个女警,赶紧扶住了我。
“怎么会这样?他不是去开会吗?怎么会……”
“是意外。”李建国说,“今天上午,市局在进行一个表彰大会。会议结束,沈淮和我们一起出来。”
“在门口,我们遇到了一个……毒贩。”
“那个毒贩,是三年前那个案子的漏网之鱼。他一直在潜逃,这次是回来报复的。”
“他的目标,就是沈淮。”
“当时人很多,谁也没有防备。他伪装成送外卖的,冲过来,手里拿着刀……”
李建国说不下去了。
我却瞬间明白了。
“他……他为了保护别人,是不是?”
我了解他。
我太了解他了。
在危险面前,他永远会把别人护在身后。
李建国沉重地点了点头。
“他推开了身边的同事。自己……替他挡了三刀。”
“一刀在腹部,一刀在胳膊上,还有一刀……”
“伤到了肺。”
我的世界,天旋地转。
我仿佛能看到那个画面。
尖刀,刺入他身体的声音。
鲜血,染红他警服的颜色。
他倒下去时,看向我的方向,那不舍的眼神。
为什么……
为什么命运要这么残忍?
他已经在地狱里走了十二年。
好不容易,他可以回到阳光下,过正常人的生活了。
为什么,连这么一点小小的幸福,都不肯给他?
“我要见他!”我挣开女警的手,就要往抢救室里冲。
“嫂子!你冷静!医生正在全力抢救!”
几个警察拦住了我。
我像个疯子一样,捶打着,哭喊着。
“让我进去!让我见他!沈淮!沈淮你醒醒!”
“你答应过我的!你说过你会回家的!”
“你这个骗子!大骗子!”
我哭得撕心裂肺,直到最后,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等我再醒来,我已经躺在了病床上。
孟佳守在我身边,眼睛肿得像核桃。
“晚晚,你醒了?”
我猛地坐起来,抓住她的手。
“沈淮呢?他怎么样了?”
孟佳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还在抢救……已经……六个小时了。”
我的心,又被狠狠地刺了一刀。
我拔掉手上的针管,就要下床。
“我要去等他。”
“晚晚!”
“你别拦我!我要去等他!他出来,要第一个看到我!”
我固执地跑到抢救室门口。
李队长他们还在。
看到我,都露出了担忧的神情。
我没有理会他们。
我就站在那扇紧闭的,亮着红灯的门前。
一动不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看着那盏红灯,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祈祷。
求求你,老天爷。
求求你,把他还给我。
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我只要他活着。
只要他能活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
抢救室的灯,终于,灭了。
门,开了。
一个穿着手术服,满脸疲惫的医生走了出来。
我们所有人都围了上去。
“医生!怎么样了?”
医生摘下口罩,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病人……抢救过来了。”
“失血过多,肺部穿孔,但万幸,没有伤到大动脉。”
“命,是保住了。”
听到这句话,我紧绷了几个小时的神经,瞬间断裂。
腿一软,整个人,顺着墙壁,滑了下去。
我坐在冰冷的地上,放声大哭。
哭得像个孩子。
是喜悦的泪水。
是后怕的泪水。
是失而复得的,感恩的泪水。
沈淮,我的英雄。
你没有食言。
你,终究还是,要回家了。
沈淮在重症监护室待了三天,才转到普通病房。
我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麻药的劲儿还没过,他脸色苍白,嘴唇干裂。
他睁开眼,视线在天花板上聚焦了很久,才缓缓地转向我。
看到我,他干裂的嘴唇,动了动。
“晚……晚……”
他的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
我的眼泪,唰地一下就下来了。
我握住他没有打点滴的手,贴在我的脸上。
“我在,我在这里。”
“对……不……起……”他艰难地说,“又……让你……担心了……”
“别说话。”我哽咽着,“你别说话,好好休息。”
“我没……事……”
他想对我笑一下,却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我心疼得,像是有人在用刀子割我的肉。
“沈淮,你听着。”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必须给我好起来。”
“你要是敢有事,我就……我就改嫁。”
“我带着你的抚恤金,去找个年轻帅气的小鲜肉。我天天在他面前说,我前夫是个胆小鬼,是个骗子,说话不算话。”
我知道,这些话很幼稚。
但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能刺激他的方法。
他果然被我逗笑了。
虽然笑起来比哭还难看。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我故意板着脸。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宠溺和歉疚。
“不……会了……”他握紧我的手,“晚晚……以后……再也……不会了……”
我俯下身,在他额头上,印下轻轻一吻。
“我等你。”
接下来的日子,我把家都搬到了医院。
我亲手给他擦身体,喂他吃饭,处理他的大小便。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这么有耐心,这么细致。
孟佳来看我,说我瘦了一大圈。
“你看看你,都快成纸片人了。你别把他照顾好了,自己先倒下了。”
“我没事。”我看着病床上,正在熟睡的沈淮,“只要他好好的,我就没事。”
孟-佳叹了口气,递给我一个保温桶。
“喏,给你炖的鸡汤,赶紧喝了。”
“你啊,真是上辈子欠他的。”
我笑了笑。
或许吧。
如果真是欠,那我心甘情愿。
沈淮的身体,在一天天好转。
他可以坐起来了,可以自己吃饭了。
话也多了起来。
他会跟我讲他卧底时候的故事。
那些惊心动魄的,九死一生的瞬间。
他讲得很平淡,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但我知道,每一个故事背后,都是常人无法想象的危险和孤独。
有一次,他讲到,他曾经被毒贩怀疑,被吊起来打了三天三夜。
他们用尽了各种酷刑,想让他承认自己是警察。
“那时候,我就想着,死了算了。”他说,“死了,就解脱了。”
“可我一闭上眼,就看到你的脸。”
“你在画室里画画,阳光照在你身上,你笑得特别好看。”
“我就告诉自己,沈淮,你不能死。”
“你死了,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你得活着回去。”
“你还得……听她骂你是个木头呢。”
我听着,眼泪无声地滑落。
我趴在他的床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发。
“傻丫头,都过去了。”
“晚晚,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在你身边吗?”
是啊。
都过去了。
最黑暗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以后,我们只有光明。
一个月后,沈淮出院了。
李队长和队里的同事们,都来接他。
大家给他办了一个小小的,欢迎英雄回家的仪式。
看着那个被鲜花和掌声包围的男人。
我的心里,充满了骄傲。
回到家,我扶着他,在沙发上坐下。
阳光正好,透过窗户,洒满整个客厅。
一切,都那么安静,那么美好。
他拉着我的手,看着我。
“晚晚。”
“嗯?”
“我们,把那场婚礼,补上吧。”
我愣住了。
“可是你的伤……”
“没事。”他笑了笑,“我可以拄着拐杖。就算坐着轮椅,我也要娶你。”
“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林晚,是我沈淮,这辈子,唯一的,也是最爱的新娘。”
我的眼眶,又湿了。
我点点头。
“好。”
我们的婚礼,办得很简单。
只请了最亲近的家人和朋友。
孟佳是我的伴娘。
李建国队长,是沈淮的证婚人。
婚礼那天,沈淮穿着一身白色的西装。
虽然走路还有些不稳,需要拄着拐行。
但在我眼里,他比任何时候,都要英俊,都要挺拔。
我穿着洁白的婚纱,一步一步,走向他。
他看着我,眼里,是化不开的温柔和深情。
他向我伸出手。
我把我的手,放进他的掌心。
李队长站在我们面前,声音洪亮。
“沈淮先生,你是否愿意娶林晚女士为妻,无论富贵贫穷,无论健康疾病,都爱她,照顾她,尊重她,接纳她,永远对她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沈淮看着我,一字一句,郑重地回答。
“我愿意。”
“林晚女士,你是否愿意嫁给沈淮先生为夫,无论富贵贫穷,无论健康疾病,都爱他,照顾他,尊重他,接纳他,永远对他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我含着泪,笑着回答。
“我愿意。”
我们交换戒指。
在所有人的祝福声中,他拄着拐杖,艰难地,给了我一个,迟到了十年的,深情的吻。
晚上,我们回到家。
婚房里,布置着气球和鲜花。
他坐在床边,看着我。
“老婆。”
他叫我。
我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干……干嘛?”
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过来。”
我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他拉着我的手,放在他的胸口。
隔着衬衫,我能感受到他有力的心跳。
“晚晚,”他看着我,眼神炙热,“今晚……可以吗?”
我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我的心,开始狂跳。
我点了点头,又害羞地低下头。
他笑了。
他俯下身,轻轻地,吻住了我。
那个吻,温柔,而缠绵。
带着失而复得的珍重,和压抑了十年的爱恋。
他身上的伤疤,狰狞而丑陋。
但在我眼里,那是他爱我的证明,是他守护这个世界的勋章。
我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那些伤疤。
一遍又一遍。
他身体一僵,抓住了我的手。
“别怕。”我抬头,看着他,轻声说。
“沈淮,我不怕。”
“我爱你,也爱你的伤疤。”
他眼眶红了。
他低头,把脸埋在我的颈窝。
我能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我的皮肤上。
这个流血不流泪的硬汉,哭了。
“晚晚……我爱你……”
“我也爱你。”
那一夜,我们终于,成为了最亲密的,真正的夫妻。
没有隔阂,没有距离。
只有两颗,紧紧相依的心。
一年后。
市中心医院,妇产科。
我躺在病床上,看着身边那个,粉粉嫩嫩的小家伙。
沈淮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给他换尿布。
动作,依然笨拙。
“老婆,这个……是反了吗?”他举着尿不湿,一脸茫然。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
“沈淮,你抓捕A级通缉犯的时候,有这么紧张吗?”
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那不一样。”
他把孩子抱起来,轻轻地,放在我身边。
“你看,他多像你。”
我看着我们俩的儿子,眉眼像我,鼻子和嘴巴,却像极了他。
“叫什么名字,想好了吗?”我问。
“想好了。”沈淮看着我,温柔地说。
“叫,沈安。”
“我希望他,也希望你,这一生,都能平平安安。”
平安。
多好。
我看着窗外,阳光明媚,岁月静好。
我转过头,看着我身边的,我的丈夫,和我的儿子。
这就是我想要的,人间烟火。
这就是我想要的,家的味道。
沈淮,谢谢你。
谢谢你,披荆斩棘,穿过黑暗,来到我身边。
往后余生,请多指教。
我的,超级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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