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四年十二月初,一间普通的县城法庭里传来短促的开庭声。旁听席坐满了人,大家盯着被告席上的军装身影——杜海山。五年前,他是报纸上风光无两的对越自卫反击战一等功臣,很多人没想到,他居然会陷入婚姻纠纷。
书记员宣读起诉状,妻子控诉丈夫收入不明、家用紧张,怀疑有外债甚至外遇。议论声在走廊里此起彼伏:英雄是不是“变心”了?杜海山只是站得笔直,脸色苍白却沉默。直到法官追问工资去向时,他才摘下军帽,低声开口:“七十元,拆十二份。”话不多,却在场的人听得一头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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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记起,杜海山当年在谅山战役里表现惊人。要弄清楚这宗离奇的离婚案,得把时钟拨回一九七九年二月十七日凌晨四点。那天,中国边境炮声突然密集,云南、广西防区全面反击越军挑衅。彼时二十二岁的杜海山是陆军一二九师某团副班长,随部队昼夜兼程奔向前线。列车驶过湘桂线,他把家书塞进战友手里,嘱咐若自己回不来,就帮忙转交父母。
越过友谊关,阵地硝烟四起。谅山是越北重镇,公路、铁路交汇,敌军死守,不肯后撤。二月二十五日晚,军部下令:拂晓总攻,必须拔掉政府大楼那座“钉子”。尖刀班十余人,队长是老班长,副班长杜海山。简单布置后,夜色笼罩,他们摸向目标。山城多弯道,对面火力点居高临下,一挺重机枪把暗沟打成蜂窝。敌明我暗,这是唯一优势。
五点炮火一响,班长第一个抱炸药包冲出遮掩处。爆炸激起尘土,越军暂时慌乱。然而高处火力很快回神,短促点射,将班长和三名战士定格在黑烟中。尘埃未落,杜海山在碎石后抹去面上的血,“跟我来”三个字低沉却清晰。余下六人咬咬牙,贴地爬行。十七分钟后,再一轮炸药点燃,敌方首道工事被掀开,枪眼哑火。杜海山踉跄闯进主楼,夺回楼顶台。天色将明,我军大部队涌入,谅山政府大楼最终插起五星红旗。战斗结束时,尖刀班只剩杜海山一人,他手臂骨折,浑身弹片,意识模糊倒在门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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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入柳州前线野战医院的那天,他得知全班战至一人,胸腔像堵了石头。出院后,部队集体向他报喜——一等功,且保送陆军学院学习。向来的内向小伙被战友们扔上半空,笑着掉泪。当时,他也默默记下班长牺牲前反复交代的一句话:“活下来的,要替我们看家顾小。”
在军校,他第一次过上“有课堂铃声”的日子。操场上喊口令,宿舍里趴被窝看专业书,夜深人静时回想战友的面孔,辗转难眠。毕业前夕,凭着优异成绩,他直接提任副连长。一次参加战友聚会,认识了山东农大刚分配到当地农科站的姑娘林梅。两人性格迥异——她爽朗健谈,他沉实寡言——却偏偏一见如故。九八年春天,两人结婚。
新居不大,却常年弥漫着花生油和花茶味道。起初工资七十元,加上一点津贴,日子不富裕却也过得下去。娃娃出世后,开销剧增,而拿回家的钱却越来越少。林梅先是埋怨,后来心生猜疑:是不是花在外人身上?问了几回,杜海山支支吾吾。五年的沉默,终于让这位女大学生鼓起勇气状告丈夫“经济隐瞒”,法院受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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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审那天,杜海山的陈述只有一页纸:十二个名字、十二个地址,每月五元寄出——全是昔日战友的遗孀与父母。法庭里落针可闻。有人忍不住问:“你自己家怎么办?”他摇头:“战友没了,我活着替他们尽孝。”随即补了一句,“欠自己家的,回营后加班挣补助。”
妻子的泪水夺眶而出,她起身撤回诉状。庭审结束前,杜海山整理军装,对妻子轻声说:“对不起。”随后敬了个军礼。那一刻,围观的人群不约而同鼓掌,掌声沉闷却真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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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很快传到部队与地方政府。民政部门摸底后,决定给杜海山家增发优抚补贴。各界也纷纷捐款相助,他却在收条上写下“请转交青少年助学”。有人劝他给孩子存学费,他回答:“那笔钱是人们对牺牲者的敬意,不该落到我口袋。”
从此,他和妻子轮流奔赴各地,替牺牲战友的老人跑医保、办低保。有人感慨:如今副连长工资已翻数倍,杜海山依旧“拆十二份”。有人打趣他是否后悔,他摆摆手:“兄弟们把命交给我,我得对他们的爹妈负责。”
岁月流逝,当年的尘土已被雨水冲刷,谅山街道上长出新树。杜海山左臂旧伤遇雷雨仍隐隐作痛,夜深时,他会从床头抽屉拿出那张早已泛黄的名单,对着每一个名字发呆片刻,然后轻轻合上。越战弹痕、法庭风波,都已过去;未过去的是那句朴素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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