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特殊的搬家公司，正在帮女性「一夜消失」

图片: 黄仔 | 撰稿: 雨山 | 责编: 海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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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什么时候，你会想从原本生活的地方「人间蒸发」？

家庭变故，人际关系让人窒息，被工作逼到绝境，还有遭遇暴力和无止境的跟踪……总有一个瞬间让人想逃走，搬到遥远的地方，隐姓埋名，开启新人生。

但是，该如何逃走，能逃去哪里？人们被太多现实问题牵绊着。

不顾一切地逃脱，好像只在虚构作品里才会出现，如今却真实地发生在日本社会中。许多女性想「原地消失」，而有一群人在帮助她们……

一夜搬家消失的人

调查日本社会现象的法国记者Léna Mauger在她的书里写道，日本每年都有近十万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根据日本警察厅的数据，2021年日本失踪人数接近8万人。日本一家为失踪人员家属提供支持的非盈利组织（MPS）认为，官方报告的失踪人员数据过低，实际失踪的人口可能是这个数据的好几倍。

在这几万人中，有人是被动失踪的，每年都有因认知障碍症而走失的人；也有人自愿失踪，主动切断和过去的联系，消失在人海中。

日语里有个专门的词形容这种现象，叫「Jouhatsu」，字面意思是「蒸发」。还有另一种描述「yonige」，意思是在一夜之间离开原住所。

▲图片来源：Wikipedia

有人想「蒸发」，也有人帮助他们。

Saita（化名）在23年前开设了一家「夜逃屋TSC」，它类似于一家搬家公司，帮那些想离开的人一夜搬走。

「夜逃屋TSC」如今在全日本有22家分店，每天会接到1~20人咨询，真正成交的每年有120单左右，已经帮助过2500多个人消失。

点开夜逃屋的官网，会突然明白为什么有人急着在一夜之间逃走。「家暴咨询」和「跟踪狂咨询」挂在网页的最上方，这也是大部分人找到Saita的原因。

夜逃屋TSC官网

▲图片来源：参考资料4

不声不响地迅速离开，这是「夜逃屋」区别于其他搬家公司的地方。

为了不被施暴者、跟踪狂或是其他人发现，工作人员和委托人的所有交流都会秘密进行。他们会计算出最短的搬家时间，只带最少量的必要行李，好让搬家过程在1小时内完成。

搬家当天，工作人员会租不同的卡车，以便不因车牌号暴露行踪，有时他们需要把委托人伪装成擦窗户的工人。

「夜逃屋」的工作人员还需要有高度的警觉和应对能力，因为委托者的四周可能存在着暴力和反社会的人，一旦行动被他们发现，委托人和工作人员都会面临危险。因此他们还会随身携带用来防身的公文包，里面有一块盾牌、盔甲和一根甩棍。

▲图片来源：参考资料6

很显然，这是一份危险的工作，不管事前如何计划，都没有人能料到当天会发生什么。

「夜逃屋」的工作人员经历过暴起的丈夫拿起武士刀砍向他们的瞬间，却仍然选择继续从事这一行。

他们的态度正如在官网反复出现的口号：「我们从不失败。」势必能帮人逃离苦海的坚定和信心，给人一种强烈的安全感，相信不少委托人浏览网站的时候都会如释重负：得救了。

「夜逃屋」给了许多挣扎痛苦的人开启新生活的希望。

谁希望一夜逃离？

「夜逃屋」最初的设想客户是遭到家暴和被跟踪的女性。

有时她们无法得到警方的帮助，暴力行为发生在隐秘的空间，有时候很难被认定为犯罪；跟踪在没有实质性伤害产生之前似乎也难以彻底解决。但对身处其中的受害者来说，每一天都面临着死亡风险，搬家其实是「逃命」。

▲图片来源：Unsplash

有了一定知名度之后，因为其他原因想要悄悄搬家的人也陆续找上了「夜逃屋」。

比如经济方面的原因，逃避自己的赌债或是不知情的情况下为他人承担了债务；也有家庭原因，无法修复和家人之间破裂的关系；还可能因为受不了窒息的人际关系，甚至有人因为被公司开除、有特殊性癖好、和邻居吵架，就想抛弃自己的住所、工作和家庭。

BBC曾经采访42岁的杉本，他出生在一个人际关系密切的小地方，那里所有人都互相认识，一辈子不走出去，继承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事业。透不过气的杉本最终借出差的名义离开了家乡，把自己的妻儿留在了小镇上。

「夜逃屋」帮他搬到了东京的居民区，Saita从来不拒绝也不评价这类人的委托，尽管他们看起来很自私，但她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挣扎。」

▲图片来源：Unsplash

网友经常对「社死」的人开玩笑：「换个城市生活吧。」这句玩笑话对于日本人来说却真的会发生，因为日本人的耻感文化非常强烈，他们非常在意他人的评价，并以此来约束自己。

被开除、患病、性行为不正当等，对日本人来说都是十分耻辱的事，没有办法顶着他人的目光在以前的社区生活，想逃走的念头也就产生了。

被家暴和跟踪的日本女性

虽然任何一件小事都可能让人想离开，但遭遇暴力对待和跟踪困扰的委托者仍然是最多的。

「夜逃屋」的创始人Saita原本也是家暴受害者。

和前夫一起生活的四年中，她多次被家暴到神智不清。终于在一次晕倒醒来后，Saita看着镜子里自己乱七八糟的脸，意识到「如果不做点什么，再这样下去会被杀死」。清醒之后她带上家里的狗开车逃走了。

Saita开着车辗转各地，晚上就在车里睡觉，一边打工一边思考未来的人生。和友人聊天时她知道了一部电视剧《夜逃屋本舖》，主角帮助欠债的人逃出生天。Saita立刻决定要做这份工作，帮助更多像自己一样的女性。

Saita接受朝日新闻采访

▲图片来源：参考资料5

日本每年失踪总人数中，其实男性占比更多，2021年时达到63.5%，但是使用夜逃屋的更多是女性，这其中又以被家暴和跟踪的人居多。她们受制于社会地位和经济权力更高的人，不得不寻求他人的帮助。

根据日本警察厅的数据，2023年日本家庭暴力咨询案件为88619件，受害者是女性的比例占了70.5%，这和一直以来的趋势是一致的。「已婚女性中，约有20%遭受过较为轻微的家庭暴力，有4%曾遭受过危及生命的家庭暴力。」

▲图片来源：参考资料7

被跟踪的情况也不容小觑，从2013年开始，日本跟踪狂受害案件数量每年都在2万件左右。

这些跟踪狂会持续监视受害者的住处，反复进行线上线下骚扰，直接侵入住宅施暴，每年甚至会发生几起跟踪狂杀人未遂和杀人案件。

2023年的跟踪狂案件里，高达87%的受害者是女性，加害者中79.8%是男性。两人的关系上，有接近一半是男女朋友、前男女朋友或者前夫妻。

▲图片来源：参考资料7

日本跟踪案罪犯的变态程度常令人瞠目结舌，有人持续跟踪、骚扰女性20年，他们会用安置GPS定位系统等方式追踪女生的下落，即使搬了家也能被找到。

1999年发生了震惊社会的桶川跟踪狂杀人事件，凶手小松持刀刺死了自己的前女友后自杀，促使日本政府制定了《跟踪狂规制法》。

▲图片来源：豆瓣

家暴方面也有相关法律出台，2001年日本国会通过了《防止来自配偶的暴力及保护被害者的法律》。受害者可以通过法律维权，期间可以向法院申请保护令，保证规定期限内施暴者不能在其居住和工作的地方徘徊。

但是，现实情况似乎并没有达到法律规定的预期。保护令申请时间过长，期间受害者的人身安全得不到保护；很多机构并不能完全施行法律的规定，比如法院和咨询中心的许多工作人员根本意识不到家暴的严重性，对求助女性敷衍了事。

这些都会阻拦家暴受害者自救，超过40%的家暴受害女性选择了沉默，只有不足10%的女性诉诸了法律。

连权威的机关都不能伸出援手，受害者还能寻求谁的帮助呢？「夜逃屋」或许成了最后的避难所，Saita说：「几乎我的客户都去警局报过案，但是警察并没有为她们提供实际帮助。」

逃走能开启新的人生吗？

可能有人会好奇：为什么他们逃走了可以不被找到？

对日本人来说，失踪是很容易的，这得益于日本社会重视隐私的传统。警方无权介入来通过技术手段定位失踪人员，无法通过调取他们在银行取钱等行动来进行跟踪，除非他们犯了罪或者发生意外事故。对于寻找失踪者的人来说，他们只能等待一个罪犯或一具尸体。

官方渠道走不通，民间组织就拔地而起。日本有许多私人侦探社，2015年时，注册的侦探社就已经有5667家。那么，失踪的人都去了哪里？

许多媒体采访过这些侦探，根据他们的说法，并不是所有人都有钱委托夜逃屋搬家和开启新生活。许多人逃离后会去贫民窟打工，或是在廉价旅馆和弹珠室惶惶度日，直到被他们的家人或伴侣找到，大约10%的案子最后以失踪者自杀结尾。

日本的弹珠机店

▲图片来源：Wikipedia

这十分令人唏嘘。「人间蒸发」听起来充满了梦幻的英雄主义色彩，但是也会留下一个终极的问题：娜拉出走后会怎样？

离开有时只是一趟从痛苦开往痛苦的列车。放下必须要「逃」才能解脱的想法，一个健康的社会不应该让人想「离开」，而是在人们想离开前为他们提供留下继续生活的方法和信心。这是「夜逃屋」的存在留给人们的警示。

早安，我爱这个世界。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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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夜逃げ屋TSCは DVやストーカー被害経験者が運営する唯一の民間団体です[EB/OL]. [2024-08-29]. https://soudan24.inf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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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yahoo! 請讓我不見！日本掀起「幫助失蹤」熱潮 去年消失8萬人背後藏洋蔥[EB/OL]. (2023-03-30)[2024-08-29]. https://tw.news.yahoo.com/%E8%AB%8B%E8%AE%93%E6%88%91%E4%B8%8D%E8%A6%8B-%E6%97%A5%E6%9C%AC%E6%8E%80%E8%B5%B7-%E5%B9%AB%E5%8A%A9%E5%A4%B1%E8%B9%A4-%E7%86%B1%E6%BD%AE-%E5%8E%BB%E5%B9%B4%E6%B6%88%E5%A4%B18%E8%90%AC%E4%BA%BA%E8%83%8C%E5%BE%8C%E8%97%8F%E6%B4%8B%E8%94%A5-020852530.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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