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的情况还是太复杂了

早上八点，想找一个能坐着的咖啡店。

出门大风。

裤腿被吹得紧贴在腿上，清晰地看得见腿的形状。

从围巾到裤子，身上的衣服只有一个侧面可以挨着我的身体，剩下的部分都在抻展在风猎猎作响，

我像一个扛着晾衣大饼的杆子。

上周在二手店淘到一条皮草围巾，虽然已经不止二手，是辗转了三手甚至四手，但仍然油光水滑，摸到的一瞬间就和二手店里其他嵌进了的灰尘颗粒度织物形成了刺激的对比——像是突然从水泥摸到了大理石。

灰白、细长，两个窄边上是四个黑色的尖角。

我顺着一层层衣服摸到它，本能地一把抓住，然后再也不敢松手，担心一旦松手就会被后来的人拿走。

不像兔毛短促，也不像狐狸毛蓬松。

我问店员：“这是什么皮？”

她说 “一个女孩从法国中古店淘来的，松鼠皮。那四个尖脚，是四个松鼠尾巴。”

我买了下来，并且自此天天带着。

大风里，过于滑溜的围巾两角被轮流从脖子左右吹下来，最后我只能把它使劲捆在自己的脖子上。

四只松鼠在我肩上游走，终于被我狠狠塞进了衣领。

感觉自己像是神奇动物在哪里的男主，需要控制箱子里的扑腾的动物们。

天津，还是好看。

哪怕是不新不旧的街道。

早上 白色的泡沫箱被从垃圾箱里吹出来，和巨大的黄色落叶一起在罗马柱支撑的洋楼下翻滚。

来天津，是参加老哥朋友的婚礼。

天津的婚席开在晚上，看得出是极尽缩减的宴席。

新人的发言简短得比每周的周会报告还短，双方的爸爸更是言简意赅，统一的：“感谢到来，万事如意，吃好喝好”

宾客本身就不多，新娘敬完酒后，再抬头已经散去一半。

我在的这桌是新郎的大学同学，一群回国的海归。

他们来自全国各地，被美国西海岸的阳光吸引到一起，然后被同一门课程、一场篮球，或者一次饭局一把攥成了一股。

慢慢，节课、毕业、西海岸的力量松懈了下来，他们又滑落回了版图的各个角落。

这次的桌上是他们从深圳、北京甚至美国赶来的一次不完整的重逢。

他们各自带着女友、或刚刚结婚不久的妻子。

被间隔开的女孩，看起来风格各不相同，但都漂亮得扎眼，我和老哥说，“你朋友的女友，都太能打了。”

他沉默地点点头。

大部分时间，女孩们各自沉默，和沉默的西海岸男孩们，以及自己的躯壳一起坐在桌前。

必经的仪式结束，新娘匆匆去换下一轮敬酒的礼服。

新郎很麻木跌坐在绷着白色布罩的椅子上，自嘲地说：“很多人我都不认识。”

但是每次有客人离开，他都干脆地椅子上站起来，笔挺地和他爸爸一起去送那位不知他是否认识的客。

终于，等到了新郎不认识的宾客们基本散去。

新郎邀请远到的朋友们，再赴属于他们自己的一场真正的宴，一场西海岸的余波。

我自知自己其实均不是这两场宴会的受众，参加一场已经尽完了我的义务。

况且我的灵魂已经在流程里走得一干二净无力回天。

老哥送我先回酒店。

很近，但是要跨过闪着粼粼灯光的大河，

天津的河水很厚，可以稳稳地载起岸边的大厦幕墙上缓慢绽裂的LED烟花，和一辆辆车闪过的流光。

我们一边走一边数，如果我们办婚礼，谁回来呢？

会有这么多朋友从四面八方五湖四海跑回这一张桌子旁边吗？

能凑齐两张桌子吗？

我们掰着手指数，确定来捧场的朋友一定可以凑齐两张桌子，然后心满意足地放下心来—— 仿佛我们已经邀请着计划中的朋友办过了这场婚礼。

这样就够了

我让他帮我拍照，老哥在帮我拍照这件事上总是不厌其烦。

我知道“耐心拍照”是一个男生不可多得的品质，所以用得也很克制，拍完就走，从来看成片，也不回头再来。

她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吧。

河旁都是较老的房子。是其他城市不可能做成的高大罗马柱或拱顶，比例很讲究，远看轮廓或者近看细节，足以假乱真一个欧洲小国，或者说那本就曾是。

走过璀璨厚重的河水，拐进一条铺满黄叶的巷子，路侧是钉着“一般保护等级”铁牌的洋楼。

树叶在砖路上翻滚，人行是的砖路，车行的路也是砖铺的。

树叶的位置被圆形的小灯取代，不过值得一说的是，小灯发得是橙黄色的光，而不是很多地方莫名其妙的粉色。

不是很冷，我感觉灵魂从婚宴中回落到了身上。

我问他，“我怎么见一个城市爱一个城市？”

回到房间，为了加速把灵魂和肉体彻底贴合回来，我直接冲进了浴室。

出来的时候他啃着酒店给的小苹果，

吃完苹果，新郎发来了第二轮的地址。

“早点回来”，我说。

他说“好”。

他有很长很长时间，我并没有参与，亦不了解，甚至没有概念的经历。

深夜不知几点，我听门开的滴滴响声，随后是卫生间里不断的水声。

很久很久之后，他才从卫生间跌跌撞撞地出来，倒在床上。

“上次这样还是在美国。”

他长叹着一口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