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上翻看履历,时间得回拨到1951年。那一年,刚刚参加完海南岛战役的陆军班长张逸民,对海防薄弱的场景心里咯噔了一下。木帆船劈浪追军舰的戏码固然惊险,可说白了还是临时凑合,他觉得真正的海军必须要练。于是,他在请战书上写下三个大字:去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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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岛鱼雷快艇学校的训练强度远超他当年的步兵营。别的学员晕浪呕得一塌糊涂,他却两眼放光——东北汉子第一次盯着蔚蓝水面,像看见了呼啸的林海雪原。也就在那时,教官发现这家伙的视力和夜间识别目标的速度比一般人高出一截,夜色里别人才看到一个灰点,他已经分辨出舰型。
1953年,快艇21大队3中队整建制南调,艇号“144”改为“东102”。从这一天起,“102艇”和张逸民几乎划上等号。1954年,大陈岛战役筹备期间,他被布置在白岩山以南待机。封锁航道的任务单调,却最考验耐心。张逸民把一支铅笔削得尖尖,用在海图上密密麻麻画线,没人敢敷衍。朝夕之间,队员服气地称他“海上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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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5年1月10日夜,月亮刚露出海面,白岩山雷达站报告:敌“太湖”号护卫舰游弋至洛屿海面。按照调令,张逸民本不该出艇——“102”左雷拆掉,船身失衡。可他把队员往左舷一排,硬是把倾斜压回三分。出发前他冲大队长喊了一声:“保证不逞能!”谁都知道,这更像一句“非打不可”。
海面风浪三尺,“102”顶着浪花蹿到积谷山外。当探照灯微微扫过,他发现横在面前的并非护卫舰,而是排水量五十倍于己的“洞庭”号炮舰。条令写得清清楚楚:五链外射击。但靠这么远,敌人机炮口径大、射速快,稍有迟疑就是被点名。张逸民咬牙,让艇继续贴近。两百米,太近了,副艇长低声提醒。张逸民却盯着瞄准镜,像在看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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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他猛推发射柄。没有先开前盖,更没有退出射击线的时间,鱼雷带着白浪钻进黑水。十秒,一声巨响,炮舰的尾部腾起火花。冲击波猛地掀来,艇身震得哗啦直响,玻璃碎了一地。水手以为中弹,张逸民大吼:“别慌,是它挨炮!”艇尾立刻转向,全速撤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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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敌舰逐渐下沉。战果确认后,东海舰队本想给“102艇”集体二等功、张逸民个人一等功。时任司令员陶勇却对政委摆摆手:“这小子官已够大,再戴功章,怕不好。”奖状照样打印,却被塞进文件袋,由陶勇亲手递给张逸民:“留念吧,别往上报了。”一句玩笑,却道出当年对人才的另一层考量。
自此以后,他又指挥和参加了五场硬仗:苍南以东护航战、枸杞列岛截击战、舟山外围反登陆战……次次都有险局,次次能脱身。老艇员调侃:“张政委命硬。”他不接话,只把那张没挂出的奖状摊开,又折好,放进抽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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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8年春,他坐着直升机第一次俯瞰舟山群岛。海风扑面,几缕鬓角已霜白。时候不长,“九一三”事件掀起整风,张逸民受到隔离审查。两年半间,他写下数万字自述;1977年组织平反,改以正师级离休。有人问他后悔不?他摇摇头:“浪高了,艇总会颠。海上吃过的苦,早就划进账本。”
晚年,他和老伴在杭州租了间小屋,整理当年作战笔记。手写稿上还能看见被海水浸出淡淡白斑。2016年3月17日,张逸民因病逝世,享年八十七岁。葬礼低调,来送行的多是当年的艇员子弟。灵车驶出巷口,老邻居小声叹道:“又走了一只‘海鹰’。”
所谓荣光,不过是战场上那一瞬间的胆与识。沉没的“洞庭”号已成教科书照片,张逸民的102艇也退役多年,但“单艇独雷”撞线发射的大胆尝试,仍在海军战术评估里被反复提及。局外人只看到史册里的纪录,艇上的人却忘不了那声闷响;正是那声闷响,让一艘小艇和一个东北兵在中国海防史上留下了跳动的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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