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 年,北川通过校招加入抖音,亲历了它从起量到赶超快手的关键三年。从字节离开后,他又投身 AI 创业,近期推出了在圈内刷屏的 Lessie AI。在这期播客中,北川以内部视角,带我们梳理抖音崛起的关键决策,也分享了他从字节到创业的思考。
本期播客原文约 32000 字,本文经过删减整理后约 10000 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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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凯:抖音是什么时候开始做的?
于北川:正式立项是在 2016 年,17 年七八月份开始起量。我是在 18 年年初、还没毕业的时候,以实习生的身份提前加入的。
曲凯:我记得那个时候,字节还叫头条。
于北川:对。我们那届校招的时候,大家还不太愿意去头条,因为当时今日头条给人的感觉有点土土的。
我当时是在官网看到头条在招「社交产品经理」,觉得挺有意思。我想做产品,其实在某种程度上就是因为想做社交,而且当时很难想象头条的社交产品要做什么,于是就报了这个岗位。
当时有很多交叉面试,面到最后才发现原来是做抖音。
我记得最后一轮是和卷卷(抖音早期产品负责人、原字节跳动 PICO 副总裁)聊,聊了很多。最后他问我:「你听过抖音吗?」
我说:「没有」(笑)。
那时候抖音的量还不大,那也是我第一次知道抖音这款产品,之后才慢慢成了它的用户。
曲凯:我记得在 17、18 年的时候,头条确实不是一个很常规的选择。一方面就像你说的,大家觉得头条比较土——土可能都是一个委婉的说法,当时挺多人觉得头条有点 low(笑)。
而且那时候,大家对抖音能不能做起来,也还有很多争议。
于北川:对,我印象也很深。
所以我选择加入抖音的时候,身边有不少人都挺费解的,因为很多人当时并不看好这个产品。
抖音不是第一个做短视频的应用,像小咖秀之类的产品也起过量,但很快就消失了。所以大家会觉得,短视频是不是就是一波流的产品。
当时我们内部也不太确定这个产品的天花板究竟有多高。
所以无论从外部还是内部看,抖音这个产品一开始都存在很大的非共识,大家都会质疑它的长期留存。
但与此同时,抖音的数据在持续上涨,增速非常快。
曲凯:所以你加入的时候,团队大概是什么状态?
于北川:非常年轻。我当时的团队里,一半左右都是校招生,整体氛围很「创业」,和我之前实习待过的腾讯、京东都完全不一样。身边的人都特别忙,永远在做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曲凯:当时抖音就已经算是起量了吗?
于北川:对,算是起来了一些。整个过程其实非常快,经历了几波。
第一波比较大的增长是在 17 年下半年。
当时有个叫「冲顶大会」的产品很火,就是大家直播答题、分奖金。后来字节也做了类似的「百万英雄」,把它做成了 SDK,放到头条、西瓜、火山、抖音等产品里,希望带动增长。
我那时候还没毕业,发现身边的大学生对「百万英雄」这种形式很感兴趣,真的会因为它去下载一个新产品。而因为大家觉得头条有点「土」,就会去下抖音。抖音的内容又刚好吸引了这些高校里的年轻人,很多人就留了下来。
第二波是在 17 年到 18 年春节,当时出现了一波非常偶然的增长。
为什么说偶然?是因为火山原本有一个春晚的资源位,但因为某些原因被让给了抖音。抖音拿到这个资源位后,春节期间流量翻了一倍,也突然迎来了很大的增速。
这一次,也让字节内部第一次真正看到了抖音的增长潜力。
再到后面,18 年我们又做了很多动作,加速了抖音的增长。
到 18 年底、19 年年初的时候,抖音的 DAU 就已经反超快手了。
曲凯:在这个过程中,你印象最深的几个阶段或节点是什么?
于北川:抖音的整体发展大致可以分成几个阶段。
从 17 年 6 月到 20 年年中,是抖音的高速增长期:
17 到 18 年是起量阶段;
18 到 19 年,我们追上并超过快手,坐上了短视频领域的第一把交椅。
19 到 20 年,在超过快手之后,抖音成为仅次于微信的最大 DAU 产品。
20 年之后,抖音的重点转向电商、本地生活等商业化方向。这也是现在抖音投入最激进的部分。
我后来听内部人讲过一个故事。当时字节决定做短视频,是因为一鸣画过一条线——这条线对应着内容时长:
起点是 0 秒,对应文字和图片;
终点是 1 小时以上的长内容,比如电影、电视剧,这些已经有平台在做;
1 到 30 分钟的中视频有 B 站;
而 0 到 1 分钟的短内容,还没有对应的产品,有很大的空间。所以字节要做。
曲凯:非常合理。
于北川:是的,我觉得这就是很「一鸣式」的思考。
之后内部立项了很多 App,包括火山、西瓜、抖音。不过西瓜后来更多做中视频。
抖音最开始在字节系内的资源其实很少,大家对它的预期也不一致。有人认为它的天花板是 600 万 DAU,而最乐观的预测也不过 1200 万。
所以在抖音起量之前,包括到 18 年 DAU 已经有 3000 万的时候,我们内部依然很焦虑。
为什么?
原因很简单:我们普遍认为,一个消费级产品的 DAU 不可能太高。
从事后的角度看,我们今天有很多理由解释抖音为什么能做这么大。但在当时,没有人能想象,一个娱乐消费产品可以在中国做到 8 亿 DAU。
那时除了微信,DAU 最大的是支付宝,差不多 4-5 亿;而微博、今日头条这样的产品,基本在 1-1.5 亿就停了。另外,当时快手已经有 1 亿多 DAU 了,是很强劲的对手。
所以我们对增长和产品天花板都很焦虑。它涨得越快,我们越焦虑,因为我们可能离天花板越来越近了。
那时为了突破天花板,我们做了很多尝试。比如从 18 年到 19 年、甚至到 20 年,抖音最重要、也是战略级的事情,就是做社交。
社交和社区有很多种定义(大家有兴趣可以去读下 Albert 这篇采访,把社交、社区讲得很透:),当时我们想做的,是类似 Ins 或微信朋友圈那种「先有关系、再有内容」的社交,也投入了非常多精力。
曲凯:我能不能这么理解:当时你们发现 DAU 的天花板就是微信,对自己的天花板又不太自信,也比较焦虑,所以为了突破天花板,就决定去做微信擅长的社交,试图靠拢微信级的 DAU 规模?
于北川:某种意义上来讲,是的。
当然微信是个特例。但为什么微信或 Ins 这类产品的 DAU 都很高?因为用户需要互动。当关系链越密,用户打开的动机就越强。哪怕 Ta 没有特别强的内容消费需求,也会因为想要互动而打开 APP。
所以我们当时的认知是:社交能增强长期留存,也能加速用户泛化。
于是我们在「人与人的互动和社交」这件事上做了很多探索。一鸣当时对这件事也非常执着。
曲凯:合理。但最后是不是那些探索基本都失败了?
于北川:我觉得算是失败了。
曲凯:回头看,18 到 20 年,甚至再往后两年,市场就已经没什么机会了。尤其是社交这块,我印象中从 18 年开始,就再没跑出来过大的新社交产品。
现在经常有人质疑「字节为什么做不好社交」,但放大来看,当时不只是字节,全国也没有谁能做成一个新的社交产品。
不过我觉得,字节做不好社交,还是有它的原因(笑)。
于北川:我认可。从根本上讲,字节没那么擅长做人与人之间这种生态的、关系性的事。
曲凯:对,它的运作方式、组织形式、企业文化等等,可能就决定了这一点。
于北川:是。大家经常说字节喜欢做 AB 实验、喜欢看数据,这当然带来了很多好处,但也带来了一些典型问题。
在做社交这件事上,这些问题就暴露得很明显。
因为数据是可以被 hack 的。比如有同学能很快把抖音的好友中位数提上来,另一个同学也能迅速把互动频次拉高。
曲凯:最简单的方式,可能就是让用户做一些动作,然后领积分、领红包之类的。
于北川:对。但用户最后未必真的会在产品里发生自然的互动。
当你把社交这件事拆解成一个个细碎的指标,它就缺乏了整体性。而做好社交,恰恰需要整体性和连贯性的思考,要让用户能自然地在你的场景里流转。
曲凯:而且我觉得,做跟人相关的东西也很需要品味。
我不是说字节没有品味啊(笑),而是想讨论另一个问题,就是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头条没有品味,而抖音有?
我应该是在 17 年就开始用抖音了。当时身边的人还没那么喜欢,但我已经很喜欢了,还写过一篇文章(回顾:,发布于 2017 年 6 月)。
我们先不讨论品味的高低,但至少大家都会承认,头条和抖音的品味是不一样的。
那你觉得这是为什么?明明这两个产品都是一家公司做出来的。
于北川:这是个很有意思的观察。我觉得「调性」这个词可能更合适一点。
抖音之所以能成功、后来能战胜快手,其中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它起点的调性足够高。
当然,头条能成功,可能也是因为它选择了那样的调性,否则它也不一定能起量。它可能会变成另一种知乎。
曲凯:不太可能(笑)。它想做知乎没做成。可能会变成另一个腾讯新闻?
于北川:哈哈,那我们说回抖音。先看当时的短视频市场环境。那时比较大的产品,就是快手和火山。
17 年快手已经具备一定量级,18 年时 DAU 已经相当大了。同期,火山在 17 年增速也很快,18 年做到 3000 多万 DAU,一度远高于抖音。
那为什么火山没能继续起来?
因为火山和快手太像了。
火山很多早期用户其实是从头条导量来的,而头条用户和快手用户重叠很大,这导致火山的种子用户更偏好消费「快手类」的内容。
所以从市场定位上看,当时火山和快手形成了直接竞争。火山在增长时自然会遇到很大的上行压力,因为那时快手体量更大,增速更快,生态更成熟,创作者体系也更完善。
在这种情况下,抖音是怎么冲出来的呢?有三个关键原因:
第一,抖音 day one 就坚决不从头条导用户。这是卷卷当时做的非常对的决定。自己起量虽然更难,但那是一条难而正确的路。
第二,抖音的品牌元素更年轻化,也更有独立审美。在 17、18 年时,抖音可能是中国较大的 APP 里,唯一选择全黑 UI 的。黑色虽然不利于阅读,但抖音靠 UI、Logo、名字等,建立起了独特的品牌调性。
第三,强大的内容运营。
你如果在 17 年下半年打开抖音,会刷到很多极限运动的视频、很酷的小哥哥小姐姐,还有很多技术流内容。
在内容池不够大、用户量还不多的阶段,机器学习和推荐算法还起不了太大作用,所以抖音当时有一个「精选标签」,由团队挑选优质内容,通过产品策略或运营手段让更多用户看到。这其实代表了团队对内容社区的引导。
曲凯:我觉得这就是品味。运营的品味。
于北川:对。所以这三点,让抖音吸引了更多当时的年轻用户。
曲凯:是。而且你刚才提到一个点,你说当时你进去的时候,一半的产品经理都是应届生。
我刚才还在想,比如现在豆包里的产品经理,你敢说有一半是应届生吗?肯定没有。
于北川:可能比例没那么高。那时候字节是真的很相信年轻人。
曲凯:不过当时是因为字节相信年轻人,还是因为抖音这个项目没那么受重视,所以没调太多人过来?
于北川:主要还是因为字节相信年轻人。我坚信这一点。
现在的字节可能还是相对相信年轻人,只是有经验的人确实变多了。
而且抖音独特的一点是,它的增速足够快,所以年轻人能获得更大的空间。
曲凯:对。我这两年一直在跟人讲,我觉得从 20 年、甚至再往前一两年开始,给年轻人的机会就少了。大家没那么多机会经历高速增长。
于北川:是。我觉得很多优秀的年轻人确实需要更多的机会和红利。
曲凯:我会更激进一点,我觉得是需要打仗。
于北川:对对,这个表述挺准确的。我们可能是最后一批吃到移动互联网红利的人。再往后,哪怕一个人资质再好、再聪明,也很难再加入增速这么高的组织,能获得的成长空间也有限。
曲凯:那几年想要成长的人,可能都去搞 Web3 了。不过这两年,AI 又给大家带来了机会。
于北川:对。我觉得某种意义上讲,AI 拯救了所有人的灵魂。
我是 96 年的嘛,像我们这一代人,上学时先后见证了 PC 互联网、O2O、移动互联网的崛起。好不容易毕业赶上移动互联网的末班车,等到自己有一点能力和资源时,却发现战役已经快速结束了、红利也没了。
所以在 AI 出现之前,大家都挺躁动的,包括我自己,也焦虑过、绝望过。
AI 的出现,确实拯救了整个行业。
曲凯:OK(笑)。那我们讲回「运营的品味」。
这里我有个问题,就是「有品味」是不是和「大众性」矛盾?比如一个特别有品的杂志,大概率不会太大众。那你们当时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而且我理解,产品到一定规模也都得靠推荐算法,那时候又怎么保持品味?
于北川:有两个关键因素,一是早期用户,二是分发器。
在产品的 0-1 阶段,最重要的是选对早期用户群。
抖音最早吸引的主要是年轻人,而年轻人有一个很大的优势,就是兴趣广泛,也因此更容易泛化。
举个例子,你很难让我爸妈去看二次元视频,但如果让一个年轻人去看「土味视频」,Ta 会愿意试试看。
有了这样的人群之后,如果能及时引入更多垂类创作者和内容,就能进一步扩展用户。
所谓的「泛化」,本质上就是不断引入新的内容,让推荐系统去学习、去分发,推给更多可能感兴趣的用户。而因为抖音的用户更容易接受不同类型的内容,这些新内容就能在社区里逐渐做起来,进而吸引更多愿意消费这类内容的人进来。
而抖音的单列分发器又非常强大,这让整个过程变得特别高效。
极致的分发效率,极大加速了内容的泛化。
相比之下,快手、小红书、B 站那样的双列选择器,分发效率和泛化效率都弱得多,因为用户得先自己筛选「想看什么」。
曲凯:我记得当时有很多关于单列 vs 双列的讨论。
于北川:对,当时我们内部也争论得很激烈。
快手是很后期才改成单列的,早期它的双列做得非常极致,前端显示的信息很少,没有点赞数,基本只能看到封面,甚至分不清是视频还是图文。18 年时,快手的图文内容比例也确实比较高。点进封面后,下滑看到的也不是下一个视频,而是评论区。
这样的机制有两个直接结果:第一,它让流量分发更平均、更公平;第二,它天然更适合普通人创作。
所以在那个阶段,快手的投稿率天然高于抖音。
这其实也说明了一个更底层的逻辑——分发容器决定了分发效率,也决定了生态的走向。
什么意思?
快手的双列逻辑,让流量分布更平均,也更像一个社区,互动性更强。所以当时不少人都觉得,快手可能会成为中国的 Ins。
这也是为什么,虽然抖音在 17 年就已经确定了单列形态,但我们当时对这个选择并没有那么自信。单列的分发效率虽然更高,但用户主要在单边看这个全天候电视机,互动会更弱,所以我们担心产品的长期互动属性太低。
曲凯:那你们内部既然讨论了这么久,没想过干脆 AB Test 一下吗?
于北川:涉及到双边生态和用户信任的改造,是很难 AB Test 的。
要测双列,就得让一部分用户只能看双列,另一部分只能看单列。可创作者那端是分不开的。你想测双列用户,但 Ta 关注的创作者发的却是单列内容,那怎么测?
所以要么只能测消费侧的影响,要么只能测创作侧的影响,很难设计出尽善尽美的 AB Test。
曲凯:所以最后讨论下来,还是决定维持单列?
于北川:对。因为抖音确实涨得太快了。
曲凯:就是在增长面前,一切都不是问题了(笑)。
于北川:是的。我们从来不焦虑短期 DAU,因为 DAU 涨得真的很快。焦虑的反而是长期留存,所以我们才去提高互动,去做社交。
曲凯:那前面讲的这些互动、留存问题,最后是因为涨得够快就自然消弭了,还是你们确实做对了什么?
于北川:早期靠的是抖音团队对品牌调性的坚持、对内容的把控。
但坦白讲,到中后期,容器定型、分发机制成熟后,人能发挥的作用就没那么大了。
虽然我们现在能后验地总结出很多「为什么」,但在当时,我们谁也不知道抖音为什么能涨到这么高的 DAU,也说不清为什么单列的商业化就一定更好。
曲凯:那你觉得抖音的 DAU 能做到这么高,最核心的原因是什么?
于北川:足够「无脑」。
抖音最大的竞争对手其实是游戏。
当你无聊时,打开手机第一件事是什么?打一把游戏,还是点开一个「不用动脑」的产品?
一旦你能做出一个让人无脑打开的产品,这个心智就是穿透一切的。
曲凯:我突然想到了一个点——怪不得短剧这么火,因为短剧底下的评论第一条总是「我先把脑子存在这儿」哈哈。
我觉得字节的逻辑,就是分发所有无脑的内容(笑)。
于北川:这我可不敢讲哈哈。
曲凯:你看,抖音是无脑短视频,番茄是无脑爽文,红果是无脑短剧。
但确实,人们很多时候,尤其是在会议间隙、通勤上下班时,就是不想动脑,对吧?
于北川:我觉得这就是人性。
这类产品的天花板天然更高,因为需要放松的人一定更多。或者说,每个人每天都需要一段放松的时间。
另外,如果说字节早期有一条主线,那一定是推荐系统。而推荐系统在分发这类「无脑内容」时有天然优势,因为用户打开频次高、停留时间长、能积累更多消费数据。这些数据又会反过来让算法继续分发更多类似内容。
曲凯:是。我在想,如果下一个创业者来跟我说要做「下一个抖音」,我可能得先判断,Ta 做的内容够不够「无脑」(笑)。
那回头看,18 到 20 年这三年,抖音还有什么特别重要的核心决策?
于北川:最重要的事就是做社交。
曲凯:重要但未成功(笑)。
于北川:对。幸运的是,这件事成不成功,对抖音的天花板影响没那么大。
但那时候我们确实很焦虑,也做了很多疯狂的决策,比如买下 18 到 19 年春晚的冠名权。
当时一鸣非常激进,他希望能让用户尽快在抖音内建立社交关系,形成这种心智。
而春晚这个舞台历来都有「神话」,比如支付宝靠集五福出圈,微信普及了摇一摇和红包心智,所以我们也寄予了春晚很大期待。
春晚有两个冠名档,区别在于口播时间。那一年我们没拿到第一冠名位,但也能获得大量流量。于是我们想借这波春晚流量,把抖音的社交场景推出来。
赞助春晚必须要配红包活动,我们就设计了一个玩法,希望通过发红包,引导用户加好友、互动。
现在听起来挺扯的哈哈,发红包跟社交能有什么关系?但当时确实是这样的导量逻辑。
后来上线前两周,我们又临时把活动目标从「互动」改成「拉新」,因为大家激烈讨论后,发现前者的逻辑还是不太顺。
这件事也是个教训。当时战略太摇摆,最后互动和拉新两边都没做好。
曲凯:除了社交,还有别的核心决策吗?
于北川:剩下比较重要的,就是增长相关的了。
19 到 20 年,我们的重点是守住短视频第一的位置,并进一步拉开和快手的差距。那时做了几件关键的事。
第一,推出抖音极速版,对标快手极速版。这个产品从立项到上线只用了两周,然后迅速涨到了几千万 DAU。
第二,19 年底到 20 年初,火山更名为「抖音火山版」。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件,就是在 20 年春节,用整个集团的力量给抖音导量。
为什么会有这件事?
因为那年快手非常激进,独家拿下了春晚的两个冠名位,而且改成了单列,想趁机冲一波流量。
我们当时非常紧张,担心快手的 DAU 会暴涨,然后他们真能接住这波流量。
于是我们采取了两个对策。一是加大发红包力度,要在市场声量上压过快手。快手发 10 亿,我们就发 20 亿。二是动员抖音矩阵中的其余 6 个产品,全部给抖音这 1 个产品导流。
曲凯:这就是打仗啊。
于北川:对!真的是一场硬仗。好在我们打赢了,而且打得非常漂亮。
怎么打的呢?
春节红包的核心玩法是「集卡」,用户集齐几张卡,就能瓜分红包。
字节把每张卡都对应成一个产品,比如皮皮虾卡、头条卡、西瓜卡……最稀有的那张叫「抖音卡」,相当于支付宝的「敬业福」。
关键来了——想拿到抖音卡,无论你在哪个 App 参与活动,都得去抖音。只要用户在春晚当天打开抖音,就有很高概率拿到这张卡。
同时,那天晚上我们还发了全量 push,所有用户点开都会直接跳进抖音。
所以那一晚,整个字节几乎是倾尽全力在给抖音导流。
这是只有字节能做到的事。你很难在其他公司看到这样跨部门、跨产品的协同,而且调动资源的力度如此之大。
后来抖音也确实接住了这波流量。那天我们的 DAU 冲到了 4.7 亿的峰值,算下来 LTV 也是正的。
紧接着疫情来了,很多新用户也就留了下来。
那场春节战役,成了抖音开启疯涨模式的转折点。
有个细节我印象很深。在活动前一两周,一鸣跟我们开会的时候还问:「20 亿够吗?要不要花 100 个亿?」
这其实就特别能体现字节的风格:追求极致,甚至有点极端(笑)。
但也正是这种「从极致到极端」的思维,会逼着你去想:怎样才能真正打败对手?怎样才能实现 100% 的增长,而不只是优化一两个点?
曲凯:明白。所以如果时间倒流,那几年里有没有哪件事你会做得不一样?
于北川:我觉得我会更激进一点。那几年我们对抖音、对未来的认知都不够,所以做事还是偏保守。
这种保守也跟当时团队的工作方式有关。
很多人以为字节做事就是搞个差不多就上线、之后再疯狂 AB Test。
其实不是。
那时候抖音的做事方式非常严谨。我们有完整的评审机制,每个方案都要经过充分论证、说服关键人,才能推进。因为抖音已经是个很大的产品了,所以 AB Test 反而是在比较靠后的环节。
这种状态很好,让我们耐心地等来了抖音的高速增长。
但也因此,错过了一些机会。
曲凯:比如呢?如果更激进,你会做什么?
于北川:我会在 18 年更早、更激进地推直播。
当时最大的直播平台是快手,而抖音的直播流量很差。
我们当时的思路是开一个单独的直播入口,而不是直接在 feed 流里试。因为团队还很谨慎地控制着 feed 流里能分发什么内容。
结果后来事实证明,抖音的 feed 流可以分发一切,比如认识的人的卡片、电商广告,甚至附近的店。
所以如果当时能更早分发直播,抖音直播可能也会更早起来。
曲凯:那几年里你应该接触过很多字节的人,甚至上到一鸣。所以你对字节的组织和人的印象是什么样的?
于北川:字节有一个很与众不同的特征:你不知道谁是谁。
曲凯:怎么讲?
于北川:就是你看不到头衔,不知道谁是负责人、谁是 VP。系统里你可能只能看到对方在哪个部门、OKR 是什么、联系方式是什么。
字节尽可能弱化了层级关系。
我加入的时候,公司其实已经有好几万人了,但我依然能和高层直接交流、开会。除了我在一个比较重要的业务之外,更重要的是,字节愿意给大家这样一个扁平的环境。
我第一天入职,卷卷就跟我说:「在这里,你不需要把自己当成实习生或者校招生。」大家都是直接对接、直接讨论。
这种扁平,是字节早期核心团队刻意保留下来的文化风格。
它带来了什么?——「祛魅」。
你在新闻里看到一鸣、卷卷这些名字,会觉得离自己很远;但在公司里,你会觉得他们离你很近。
而在这种距离被拉近的过程中,你会自然地产生一种想法:「很多事情我也能做。」
于是你更不设边界,更敢承担,更敢成长,也更有野心。
所以为什么我前面说字节早期给年轻人的机会非常大?为什么那么多优秀的年轻人是从字节出来的?
正是因为这套组织文化。在这样的文化里,组织才会一直有活力。
这也是字节最核心的竞争力。其次才是它的理性、数据驱动这些。
曲凯:聊个不能播的(笑)。那为什么现在这么多人都想着从字节出来?到底什么变了?
于北川:也能播吧哈哈。
我觉得是因为组织被稀释了。
简单说,就是字节太大了。只靠校招生已经满足不了它的用人需求,所以只能招外部有经验的人。外部的人当然很多也很优秀,但他们带着自己的习惯,不一定会遵循字节原本的做事方式,也未必有人能提醒他们。久而久之,原有的组织文化内核就被稀释了。
这其实是所有公司在扩张过程中都会遇到的问题,而且不可逆。只是有的公司能把这个过程拖得更久。
所以现在大家说字节有大公司病,我觉得这是必然的。但相对来说,字节已经做得很好了。至少今天大家还会觉得它是一个有战斗力的公司,不会让人觉得没威胁。
曲凯:这个你谦虚了(笑),字节永远是最大的威胁。
于北川:哈哈对。所以我们现在创业,也一直在想,团队变大之后,怎么保证做事风格不变。
曲凯:我之前听过一句挺有道理的话:
所谓企业文化,就是你招的前几十个人什么样。
于北川:是。文化建设是创始人 day one 就要想清楚的。一鸣在这点上真的很强,他是真的把自己的行事准则,渗透进了整个组织。
曲凯:那你觉得你在字节那几年,最核心的收获是什么?
于北川:极致。
这是字节最突出的特征。一方面是行动上的极致,就是不顾一切去解决问题。另一方面是思考上的极致,也就是永远在想怎样最大化收益、怎样扩张业务。
这种思维方式,往往能带来真正的战略改变和创新。
曲凯:很多时候,大家会把字节对极致的追求理解成「大力出奇迹」。
于北川:我觉得不是。字节的极致,其实是战略思考上的极致。
举个例子:你想做一件事,可能同事告诉你可以做到涨 10%。
那你可以问:怎么涨两倍?
如果是一鸣,甚至可能会问:怎么涨五倍?
当一个人被这样问到,就会被逼着去思考真正「不破不立」的答案。
涨 10%,可能靠东拼西凑、加几个功能点就能实现;但如果要涨 200%,就得去想大的战略变化。
我觉得一鸣一直在做的,就是带着整个组织去这样思考。
所以为什么大家一听字节进入某个新领域都会害怕?
因为它的逻辑永远是「不破不立」。
曲凯:格局打开了(笑)。
那讲讲你现在做的事吧。你从字节出来之后,怎么想到要自己创业?
于北川:简单说,就是经历了抖音那几年高速增长和辉煌之后,我被「惯坏」了,不太能接受去到其他增长更慢的环境里,尤其是可能还要面临各种汇报和不那么纯粹的事。然后机缘巧合之下,就开始创业了。
我们已经做了一年多,一直在迭代。现在有两个业务,一个业务还不错,有稳定收入;另一个就是最近大家可能刷到比较多的 Lessie AI。
Lessie AI 的定位是 People Search AI Agent,有点像一个帮你找人的小助理,或者说是 AI 时代帮你加好友的帮手。
大量找人的场景其实特别多,比如营销公司要找 KOL,工厂要找外贸客户,猎头要找候选人。过去大家会用一些 SaaS,先去搜联系方式,再手动筛选、校验,然后想办法建联。
Lessie AI 的价值,就是更快、更准、更省地,用 AI 帮你找到想找的人,并帮你完成初步建联。相比传统 SaaS,它能节省几十倍的时间,转化也更好,而且还能持续学习上下文。
曲凯:那你对比在大厂核心业务工作的感受,和出来创业,有什么不同?
于北川:大厂会锻炼你分析和解决具体问题的能力,而创业更需要你做战略选择、配置资源。
这种差异,也是很多在大厂做业务的人出来创业后,最需要完成的认知转变。
创业有时候很容易「偷懒」。
什么意思?
你会假装自己很忙,比如疯狂写文档、测 bug,但其实这些事和你没关系。
你忙这些事,只是为了安抚焦虑,显得自己在努力。
但你真正该做的,是想清楚产品定义、找到最合适的 CTO、想好未来 6 个月钱怎么花之类的问题。
这些问题,大厂不会教你,只能靠自己重新学习和训练。
但因为这些问题都很难,所以很多人会选择性地回避。
曲凯:你讲的是大厂人创业时很普遍的状态。它不一定是主观选择,很多时候就是肌肉记忆。解决具体业务问题又开心又容易,还有成就感和正反馈。
于北川:对。人天然会选择更容易的事,这就是思维惰性。
但其实真理就是那句话:要做难而正确的事。
这些事一定很难,可能两天都想不出结果,但一旦解决,就能带来质的飞跃。
当然,创业也要找到平衡点。你既要有一线解决问题的能力,又要能想清楚战略和资源层面的事。
曲凯:明白。最后,如果有一天字节也来做你们正在做的事,你会怎么办?
于北川:关键是要想清楚:你创业,长期会留下什么?
是眼前的 ARR,还是你在这个圈子里积累的生态和用户数据?
如果这个问题都答不出来,那字节今天做、明年做、后年做,对你来说都没区别。
其次,要看时间窗口,也就是现在你有没有在正面和字节竞争?
如果它的注意力不在这,那就是你的窗口期。
接下来就要思考,怎么在窗口期里快速起量?而要快速起量,就要想清楚 day one 的切入点是什么、增长怎么做、怎么验证 PMF。
只要这些问题想清楚了,你在逻辑和原理上,就已经具备和字节一战的可能。
42章经
思考事物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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