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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年,穷小子我娶了地主女儿,新婚夜,她从床底掏出十根金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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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陈阳,生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下。

但成分不好。

往上数三代,都是泥腿子,可偏偏我爹当年脑子一热,给地主家当了两年长工。

就这两年,像个戳不掉的印,死死烙在我家户口本上。

1976年,我28了。

在城郊的红星砖窑厂当力工,每天一身土,一脸灰,累得像条狗。

就这,还是托人找关系才进去的。

我们那一片,像我这样的光棍不少。

要么是穷,要么是成分不好,要么,就是又穷成分又不好。

我全占了。

所以当王婶找到我,说要给我介绍个媳妇的时候,我第一反应是:“婶儿,你拿我寻开心呢?”

王婶把嘴里磕的瓜子皮“呸”一下吐老远,白我一眼。

“你小子,当我闲得慌?正经给你说媒。”

我搓着手上褪不掉的泥垢,嘿嘿干笑:“谁家姑娘能看上我啊?我这一穷二白,兜比脸干净。”

“林家的闺女,林晚晴。”

我愣住了。

林家。

我们这片,谁不知道林家。

解放前的老地主,那座青砖灰瓦的大院子,当年气派得很。

后来院子被分给了七八户人家,林家母女俩被赶到最角落那间又小又潮的杂物房里。

林晚晴,我见过。

白净,清瘦,走路总是低着头,像一片风一吹就要飘走的叶子。

她读过高中,在我们这片,算是顶天的文化人了。

可她那个“地主女儿”的帽子,比我爹当过两年长工的帽子,重太多了。

“她?”我有点不敢相信,“她能愿意?”

“不愿意能咋办?”王婶压低了声音,“她妈都快愁死了。二十六的大姑娘了,谁敢要?前阵子想把她说给隔壁村那个瘸子,人家都嫌她成分不好,晦气。”

我心里咯噔一下。

那瘸子我都看不上,四十多岁,吃喝嫖赌,还打老婆。

“她妈的意思,只要你肯点头,彩礼什么的,一分不要。只求你……对晚晴好点,给她一口安稳饭吃,别让人欺负了。”

我半天没说话。

天上掉下来个媳妇,还是个有文化的漂亮媳妇。

这事儿听着,怎么那么不真实呢?

像个圈套。

可我转念一想,我有什么值得人家圈套的?

那间我爹妈留下来的土坯房?还是我每个月那二十七块五的工资?

我沉默了很久,最后点了点头。

“行,我娶。”

我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感觉自己不是在娶媳妇,像是在接手一个烫手的山芋。

但心里头,又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火苗,悄悄燃了起来。

婚事定得很快,快得像一场梦。

没有三书六礼,没有吹吹打打。

我请了半天假,去供销社扯了两尺红布,买了四斤水果糖。

林家那边,她母亲托人给我送来两床崭新的被褥,棉花弹得又松又软。

我知道,这已经是她们家的极限了。

结婚那天,天气阴沉沉的。

我借了辆板车,把林晚晴从那个住了二十多年的大杂院里接了出来。

她没有嫁衣,就穿了件半新的蓝色卡其布上衣,洗得有些发白。

她所有的嫁妆,就是一个小小的木箱子。

我伸手去接,她却抱得很紧,摇了摇头。

我没坚持,把那两床新被子放在板车上,让她坐在上面。

我们大院里的人都伸着脖子看。

那些眼神,有好奇,有羡慕,但更多的是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幸灾乐祸。

“哟,陈阳行啊,娶了个地主家的小姐。”

“小姐?现在就是个扫大街的,谁要啊。”

“陈阳也是,胆子真大,这种成分的也敢往家里领。”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钻进我耳朵里。

我脸皮厚,听惯了,装作没听见。

可我看见,坐在板车上的林晚晴,肩膀微微抖了一下,头埋得更低了。

我心里一股无名火窜上来,回头冲那几个长舌妇吼了一嗓子。

“嚼什么舌根!都吃饱了撑的?”

那几个人被我吼得一愣,讪讪地闭了嘴。

我回过头,推起板车,走得飞快。

一路无话。

到了我的家,那间小小的土坯房。

我提前一天把屋里屋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墙上还贴了个大红的“囍”字。

可这地方,实在太寒酸了。

一张旧木床,一张缺了角的八仙桌,两条长凳,一个掉漆的柜子。

这就是全部家当。

林晚晴下了车,站在门口,看着这个所谓的“新房”,眼神里看不出是喜是悲。

我有点局促,挠了挠头。

“那个……家里简陋,你别嫌弃。”

她摇摇头,声音很轻,像蚊子哼哼。

“不嫌弃。”

她抱着那个小木箱,自己走进了屋。

我请了几个窑厂的工友,在院子里摆了两桌。

没有大鱼大肉,就是白菜炖豆腐,炒了个鸡蛋,我爹在世时藏着的一小坛土烧酒,也拿了出来。

工友们闹哄哄的,一个劲儿地灌我酒。

“陈阳,你小子走大运了!”

“娶了这么个水灵的媳妇,晚上可得悠着点!”

“来,嫂子,跟我们喝一个!”

一个喝高了的工友,端着酒杯就往林晚晴跟前凑。

林晚晴吓得往后一缩,脸色惨白。

我一把推开那个工友,眼睛都红了。

“喝你的酒!再敢胡说八道,我他妈把你扔出去!”

那工友被我吓了一跳,酒醒了一半,嘟囔着坐了回去。

气氛一下子僵住了。

我端起酒碗,一口干了。

“各位兄弟,我陈阳谢谢大家来捧场。今天我结婚,高兴。我媳妇,她……她胆子小,不怎么会说话,大家多担待。”

一顿饭,吃得我如坐针毡。

好不容易把工友们送走,天已经黑透了。

院子里杯盘狼藉,我默默地收拾着。

林晚晴站在屋门口,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收拾完,洗了把脸,走进屋里。

屋里只点了一盏昏暗的煤油灯,豆大的火苗跳动着。

她已经把那两床新被子铺在了床上,红色的被面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喜庆。

也格外刺眼。

她就坐在床边,双手放在膝盖上,还是低着头。

我俩谁也不说话,屋子里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我心里跟打鼓一样。

说实话,我一个快三十的男人,对男女之事,怎么可能没想法。

可看着她那副惊弓之鸟的样子,我心里那点念想,全变成了不忍心。

这算什么?

人家是走投无路了,才跟了我。

我不能当个禽兽。

我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沉默。

“那个……今天累一天了,你早点睡吧。”

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全是疑惑。

我指了指墙角。

“我……我睡地上就行。”

我说着,就准备去抱墙角那堆准备冬天烧的干草。

“别。”

她突然开口了,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我停下动作,回头看她。

她站了起来,走到我面前。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地看她。

灯光下,她的睫毛很长,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她的眼睛很亮,像藏着两颗星星。

“陈阳。”她叫我的名字,“谢谢你。”

我一愣,“谢我什么?”

“谢谢你……肯娶我。”

“还有,谢谢你刚才……护着我。”

我心里一热,嘴上却还是那副糙样。

“你现在是我媳妇,我护着你,不是应该的吗?”

她没说话,只是看着我。

那眼神,很复杂。

有感激,有试探,还有一种我看不懂的东西。

我们就这样对视着,时间仿佛都慢了下来。

煤油灯的火苗“噼啪”爆了一下。

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转身,把房门从里面插上了。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她又走到窗边,仔细地把窗户关严实,连窗帘布都拉得一丝缝隙都不留。

做完这一切,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做了一个让我目瞪口呆的动作。

她竟然在我面前,缓缓地跪了下来。

我吓了一跳,赶紧去扶她。

“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她却很固执,摇了摇头,不肯起。

她抬起头,眼睛里闪着水光,一字一句地对我说:

“陈阳,从今天起,我林晚晴就是你的人了。我……我没什么能给你的,只有一样东西。”

说着,她挪动膝盖,爬到床边。

我完全懵了,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只见她趴在地上,伸手到那张老旧的木床底下,摸索着,往外拖着什么。

床底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她拖得很吃力。

最后,她拖出来一个长条形的、用深蓝色土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那个包裹看起来很沉,她拖出来的时候,额头上都见了汗。

她把包裹放在地上,小心翼翼地解开一层又一层的布。

我的心跳得越来越快。

这是什么?

是她那个从不离身的木箱子里的东西吗?

我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

是她父亲留下的什么禁书?还是什么反动的证据?

我甚至想,这要是被发现了,我们俩都得完蛋。

我的手心都开始冒汗了。

终于,最后一层布被解开了。

昏暗的灯光下,一抹沉甸甸的、暗黄色的光,瞬间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包裹里,整整齐齐地码着一排……

金条。

黄澄澄的,泛着幽暗的光。

一、二、三……我数了数,不多不少,整整十根。

每一根都有我大拇指那么粗,那么长。

我这辈子,别说见了,听都没听过这么多金子。

我感觉自己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我不是在做梦吧?

我使劲掐了自己大腿一把。

疼。

是真的。

我看着地上的金条,又看看跪在地上的林晚晴,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往头上涌。

“这……这是什么?”我的声音都在发抖。

“这是我娘给我的嫁妆。”

林晚晴的声音很平静,但仔细听,也带着一丝颤抖。

“我爹当年留下来的。我娘藏了很多年,谁都不知道。”

“她说,这是我的保命钱。让我嫁了人,如果……如果那个人对我好,值得托付,就把这个交给他。”

她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

“陈阳,我观察你很久了。”

我心里一惊。

“从王婶第一次跟我娘提你开始,我就在偷偷看你。”

“我看你每天天不亮就去上工,天黑了才拖着一身疲惫回来。”

“我看你在食堂吃饭,总是把肉菜省下来,带回来下顿吃。”

“我看你给邻居家的小孩儿塞糖吃,看你帮张大爷修漏雨的屋顶。”

“他们都说你穷,说你成分不好,脾气还又臭又硬。”

“但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她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我一直以为,我就是尘埃里的一粒沙,没人会在意。

没想到,在我不知道的角落,有这样一双眼睛,一直在默默地看着我。

“今天……你为了我,吼了那些长舌妇。”

“在酒桌上,你为了我,推开了你的工友。”

“你……你还愿意睡在地上,把床让给我。”

她说到这里,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一滴一滴,砸在积了灰的地面上。

“陈阳,我知道你娶我,是可怜我,是同情我。”

“但你给了我一个家,给了我一个名分,让我不用再被人指指点点,担惊受怕。”

“这份恩情,我林晚晴没齿难忘。”

“这十根金条,是我全部的身家。现在,我把它交给你。”

“你想怎么处置都行。是留着,是换成钱,都随你。”

“我只有一个请求。”

她看着我,眼神里是孤注一掷的恳求。

“求你,以后能一直对我这么好吗?”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煤油灯的火苗在轻轻跳动。

我看着地上的金条,又看着她梨花带雨的脸。

我脑子乱成一团浆糊。

十根金条。

这得是多少钱?

我一个月工资二十七块五,一年不吃不喝三百三十块。

这一根金条,怕是能顶我干十年,二十年?

十根,那就是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

有了这些钱,我再也不用去砖窑厂吃灰了。

我可以盖新房子,买好吃的,穿新衣服。

我可以活得像个人样。

巨大的狂喜和诱惑,像潮水一样向我涌来。

可紧接着,是更巨大的恐惧。

这是金条啊!

在现在这个年头,私藏黄金,这是什么罪名?

投机倒把?还是……更严重的?

要是被人发现了,我们俩的小命都得玩完。

这是嫁妆?这他妈是催命符!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把这东西扔出去,扔得越远越好。

我甚至有点生气。

我觉得她是在害我。

她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一个可以被金钱收买的傻子?

我看着她,眼神冷了下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

“是想用这些东西,买我一辈子对你好?”

“你觉得我陈阳,就是个见钱眼开的小人?”

我的声音很大,带着我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愤怒和委屈。

林晚晴被我吼得浑身一颤,眼泪流得更凶了。

她拼命摇头。

“不……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只是……我只是想把我最宝贵的东西给你……”

“我除了这些,已经一无所有了……”

她哭得泣不成声,瘦弱的肩膀一抽一抽的,看起来那么无助。

我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我这是在干什么?

她在向我托付她的一生,我却在用最坏的恶意揣测她。

我陈阳算个什么东西?

一个穷光蛋,一个泥腿子。

人家一个读过书的地主家的小姐,把身家性命都交到我手上了。

这是多大的信任?

我却在这里,为了几根黄白之物,冲她发火。

我真不是个东西。

我蹲下身,用我那双粗糙得像砂纸一样的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

她的脸很凉,皮肤很细腻。

我的动作很笨拙,甚至可能弄疼了她。

她却像一只受惊的小猫,瞬间停止了哭泣,只是睁着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我叹了口气,声音也放缓了。

“好了,别哭了。”

“这东西,我不能要。”

她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充满了绝望。

“你……你还是不相信我?”

“不。”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不是不信你。是这东西太烫手,我们……我们都接不住。”

“你听我说,现在是什么年头,你比我清楚。这东西要是被人知道了,我们俩都得没命。”

“你把它交给我,是信任我。我不能害了你,更不能害了我们这个家。”

我顿了顿,看着地上的金条,心里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我把那些金条,一根一根,重新用布包好。

包裹很沉,沉得我手都在发抖。

我把它塞回到床底下,推到最里面的角落。

然后,我扶起林晚晴。

“起来。地上凉。”

她的身体很轻,我一用力,她就站了起来。

我让她在床边坐好,然后,我也坐在她旁边。

我们之间,隔着一拳的距离。

我看着她,很认真地说道:

“晚晴。”

我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她浑身一颤,抬起头看我。

“从今天起,你是我陈阳的媳妇。这件事,跟这些金条没关系。”

“我娶你,不是可怜你,也不是图你什么。”

“我就是……就是觉得,我们俩是同一种人。”

“都是被这世道扔在角落里,没人多看一眼的人。”

“两个这样的人凑在一起,不就是个家了吗?”

“以后,这个家,我来撑着。”

“只要我陈阳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你再受半点委屈,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

“我挣的钱,不多。可能只能让你吃饱,穿暖。”

“但我保证,我挣回来的每一分钱,都会交到你手上。”

“我这人,脾气不好,说话也粗。以后要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你多担待。”

“至于床底下的那些东西……”

我深吸一口气。

“你就当它不存在。我们谁也别动它,谁也别再提它。”

“就让它烂在床底下。”

“我们的日子,还得靠我们自己的手,一天一天地过。”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说完这番话,感觉自己把这辈子能说的好话都说完了。

我紧张地看着她,等着她的反应。

她一直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等我说完,她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她不相信我,或者觉得我是在说场面话。

然后,她慢慢地,慢慢地,把头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她的动作很轻,很小心翼翼。

我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我能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皂角香味。

她的头发,蹭得我脖子痒痒的。

我的心,也跟着痒痒的。

“陈阳。”

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从我耳边传来。

“嗯?”

“我娘说,嫁人,就像一场赌博。赌赢了,一辈子安稳。赌输了,一辈子就毁了。”

她顿了顿,似乎是在积攒力气。

“她说,让我把这些金条当成最后的赌注。”

“如果那个男人,看到金条就两眼放光,占为己有,那我就输了。我就得想办法,带着剩下的钱,逃得越远越好。”

“如果那个男人,看到金条,第一反应是害怕,是想撇清关系,那我也输了。因为他没有担当,护不住我,也护不住这些东西。”

我的心一下子揪紧了。

原来,这真的是一场考验。

“那……那我算哪种?”我忍不住问。

她在我肩膀上,轻轻地笑了一下。

那笑声,像羽毛一样,扫过我的心尖。

“你不是那两种人。”

“你看到了金条,你心动了,也害怕了。这是人之常情。”

“但是最后,你选择了把它藏起来,告诉我,要靠我们自己的手去过日子。”

“你没有被贪婪吞噬,也没有被恐惧吓倒。”

“你选择了一条最难,但是最安稳的路。”

她抬起头,一双明亮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像两汪清澈的泉水。

“陈阳,我赌赢了。”

那一刻,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我心里彻底融化了。

不是因为她说我赌赢了。

而是因为,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我这二十八年来,从未见过的东西。

那东西,叫信任。

也叫……希望。

那天晚上,我没有睡地上。

床很大,足够睡两个人。

我们一人盖着一床被子,中间隔着一条可以再躺下一个人的缝。

我一夜没睡。

我能听到身边她平稳的呼吸声。

我的脑子里,一会儿是那十根黄澄澄的金条,一会儿是她靠在我肩膀上的温度,一会儿是她说“我赌赢了”时的眼神。

乱七八"糟,却又无比清晰。

我心里很清楚,从今天起,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陈阳,不再是那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穷光棍了。

我有了媳妇。

我有了家。

我还有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这个秘密,像一座山,压在我心上。

也像一团火,在我胸口燃烧。

第二天,我照常去砖窑厂上工。

工友们看见我,都挤眉弄眼地笑。

“陈阳,昨晚怎么样啊?新媳妇伺候得舒不舒服?”

“看你这没精打采的样子,是不是累着了?”

我懒得理他们,抄起铁锹,闷头干活。

可今天的活儿,干起来好像格外有劲。

每一铲子下去,都感觉充满了力量。

以前干活,是为了混口饭吃。

现在,是为了那个在家里等我的人。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破天荒地多打了一份红烧肉。

工友们都惊了。

“我操,陈阳你发财了?敢吃双份肉了?”

我嘿嘿一笑,把其中一份用饭盒装好。

“给我媳妇带回去的。”

那几个工友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从嘲笑变成了惊奇,最后,竟然带上了一丝羡慕。

傍晚,我揣着那盒还温热的红烧肉,脚步飞快地往家赶。

离家还有老远,我就看见我家那小小的土坯房,烟囱里正冒着袅袅的炊烟。

那烟,在黄昏的暮色里,看着那么温暖,那么踏实。

我推开门,一股饭菜的香味扑面而来。

林晚晴正系着围裙,在灶台边忙活。

她听见我回来,回头冲我一笑。

“回来了?快洗手吃饭吧。”

那一笑,像春风一样,把我一天的疲惫都吹走了。

我把饭盒放在桌上。

“给你带的。”

她打开一看,愣住了。

“怎么……怎么买这么多肉?”

“你干活累,你吃。”她说着,就要把肉往我碗里夹。

我按住她的手。

“让你吃你就吃,哪那么多废话。”

我的语气有点冲,但她好像没生气,只是低着头,默默地把肉夹回自己碗里,然后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

吃着吃着,我看见她的眼圈,又红了。

我心里一慌。

“怎么了?是不是我说话太重了?”

她摇摇头,吸了吸鼻子。

“没。我就是……就是好多年,没吃过别人给我夹的肉了。”

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蛰了一下。

酸酸的,涨涨的。

我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往她碗里,又夹了一大块。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

平淡,却又和以前完全不同。

我每天去砖窑厂干活,她在家把屋子收拾得井井有条。

我的破衣服,她都用细密的针脚给补好了。

我每天下工回来,总能吃上一口热乎乎的饭菜。

她话不多,但总会在我最需要的时候,递上一杯热水,或者给我捶捶酸痛的肩膀。

我们之间,还是很少说话。

但好像,又什么都说了。

院子里的邻居们,看我的眼神也渐渐变了。

以前是看不起,后来是看热闹,现在,是实实在在的羡慕。

“陈阳这小子,真是走了狗屎运。”

“是啊,你看他媳over.”

“那林家闺女,手可真巧,把个破家收拾得像模像样的。”

“而且人也勤快,前两天我还看见她在院子里开了一小块地,准备种点菜呢。”

我听着这些话,心里美滋滋的。

比发了二十七块五的工资还美。

我开始觉得,娶林晚晴,是我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跟床底下那十根金条,没关系。

当然,我没忘记那十根金条。

它们就像一个沉睡的巨人,静静地躺在我们床下。

有时候夜深人静,我甚至能感觉到它们散发出的那种沉甸甸的、冰冷的气息。

我跟晚晴,谁也不提它。

但我们心里都清楚,它就在那里。

它是我们共同的秘密,也是我们最后的底牌。

有了这个秘密,我们俩之间,好像有了一根看不见的线,把我们紧紧地拴在了一起。

一天晚上,我领了工资回来。

二十七块五,一分不少。

我把钱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推到晚晴面前。

“这个月工资。”

这是我第一次把所有钱都交给她。

以前我一个人,钱都揣兜里,花得稀里糊涂。

她看了看钱,又看了看我。

“你……都给我?”

“嗯。”我点点头,“以后家里的开销,你来管。我个大老粗,不会算计。”

她没接,只是问我:“那你抽烟的钱呢?”

我愣了一下,我确实有烟瘾,虽然抽的都是最便宜的卷烟。

“我……我戒了。”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她看了我一会儿,从那堆钱里,抽出两张一块的,塞到我手里。

“别戒。干活那么累,没个念想不行。”

“以后每个月,我给你两块钱零花。够不够?”

我捏着那两块钱,感觉比二十七块五还重。

我一个大男人,被媳妇管着零花钱。

这事儿说出去,得被工友们笑死。

可我心里,却一点都不觉得丢人。

反而暖烘烘的。

这就是有家的感觉吗?

有人管着你,惦记着你。

的好。

秋天的时候,晚晴在院子里开垦的那一小块菜地,收获了。

绿油油的青菜,水灵灵的萝卜。

我们那一冬的蔬菜,都有了着落。

她还把吃不完的萝卜,腌成了咸菜,装了好几个坛子。

那味道,脆生生的,好吃极了。

有一天,窑厂的李主任来家访。

这是厂里的惯例,了解工人的家庭情况。

李主任一进院子,就愣住了。

他看着我们那个虽然破旧但干净整洁的院子,看着窗台上那盆晚晴不知道从哪弄来的、开得正艳的野菊花,又看了看屋里虽然简陋但一尘不染的陈设。

他啧啧称奇。

“陈阳啊陈阳,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小子这么会过日子?”

我嘿嘿傻笑。

晚晴给李主任泡了茶。

李主任喝了一口,眼睛一亮。

“哟,好茶!”

我心里一咯噔,这茶是晚晴自己去山上采的野菊花晒干的,哪算什么好茶。

但李主任好像很受用。

他跟晚我聊了几句,问她读过书没有,现在在做什么。

晚晴都一一回答了,不卑不亢,说话条理清晰。

李主任不停地点头。

临走的时候,他拍着我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

“陈阳,你娶了个好媳妇啊。”

“好好干,厂里不会亏待你的。”

我当时没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直到半个月后,厂里贴出公告,要从工人里选拔一个仓库保管员。

保管员不用下窑洞,不用和泥,是个轻松的体面活,工资还比我们力工高三块钱。

全厂一百多号人,都盯着这个位置。

我觉得这事儿跟我没关系。

我成分不好,又没文化,就是个卖力气的命。

可没想到,几天后,李主任亲自找到我。

“陈阳,你来填个申请表。”

我当时就懵了。

“主任,你没搞错吧?我……我不识几个字啊。”

“谁说你不识字?”李主任眼睛一瞪,“你媳妇不是高中生吗?她不能教你?”

“再说了,保管员要的是什么?是踏实,是靠得住!我觉得你小子,行!”

我晕晕乎乎地拿着那张申请表回了家。

我把这事儿跟晚晴一说,她也愣住了。

随即,她的眼睛里,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光彩。

“这是个好机会!”

“陈阳,我们一定要抓住!”

那天晚上,她没让我早睡。

她把煤油灯的灯芯调到最亮,拿出纸和笔。

“来,我教你写字。”

我看着那些歪歪扭扭的笔画,头都大了。

“我……我学不会。”

“学得会!”她的语气,是少有的坚定,“我爹说过,这世上,只要肯用心,就没有学不会的东西。”

从那天起,我白天在窑厂干活,晚上回家就跟着晚晴学写字,学算术。

我的手,握惯了铁锹,握笔的时候,僵硬得像鸡爪子。

写出来的字,比狗爬的还难看。

我好几次都想放弃。

“算了,我不是这块料。”

可晚晴比我还执着。

她就坐在我身边,握着我的手,一笔一划地教我。

她的手很软,很暖和。

她的声音很温柔。

“不对,这一捺,要用力一点。”

“这个‘仓’字,是仓库的仓,你看,上面像个屋顶,下面……”

我看着她近在咫尺的侧脸,看着她认真的表情,闻着她身上好闻的味道。

我心里那点烦躁,不知不觉就没了。

我开始觉得,学写字,好像也不是那么难熬的一件事。

为了让我练好算术,她把家里的开销,都做成了一本账。

每天让我算。

今天买了多少米,多少油,花了多少钱,还剩多少钱。

一开始,我用手指头加脚趾头都算不明白。

她也不骂我,就耐心地一遍一遍教我珠算。

算盘珠子在她手里,噼里啪啦地响,像唱歌一样好听。

一个月后,我居然真的能勉强写出自己的名字,还能打得一手磕磕巴巴的算盘了。

我去厂里交申请表的时候,手都在抖。

李主任拿过我的表,看了看。

那上面,我的名字写得歪歪扭扭,但一笔一划,都很用力。

李主任笑了。

“不错,有进步。”

最后,那个保管员的位置,真的给了我。

厂里很多人不服气。

“凭什么给他?他不就是娶了个地主家的闺女吗?”

“肯定是那女的,使了什么狐媚法子,把李主任给迷住了。”

流言蜚语,比以前更难听了。

可我一点都不在乎。

我挺着胸膛,走马上任。

第一天去仓库上班,我换上了厂里发的干净的工作服。

临出门前,晚晴给我理了理衣领。

“去了之后,少说话,多做事。不懂就问,别装懂。”

我点点头。

“我知道。”

我看着镜子里那个穿着干净衣服,看起来人模狗样的自己,感觉像在做梦。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是她,把我从泥潭里,一点一点地拉了出来。

当上保管员后,我的日子清闲了不少。

每天就是登记出入库的砖头,月底盘点一下库存。

我有更多的时间,跟着晚晴学习。

我的字,写得越来越好。

算盘,也打得越来越溜。

晚晴还从她那个小木箱里,翻出了几本她以前的旧书。

有《红楼梦》,有《唐诗宋词》。

她每天晚上,都会念一小段给我听。

她的声音很好听,念诗的时候,抑扬顿挫,特别有味道。

我一个大老粗,听不懂什么“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但我喜欢看她念书时的样子。

她整个人,好像都在发光。

有时候,我听着听着,就看着她的脸,入了迷。

她发现我在走神,会停下来,嗔怪地看我一眼。

“听进去了吗?”

我嘿嘿傻笑。

“听进去了,听进去了。就是……你比那诗好听。”

她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像天边的晚霞。

她会低下头,假装继续念书,但嘴角那抹怎么也藏不住的笑意,却出卖了她。

我们之间的那道无形的墙,好像在这些平淡的日子里,一点一点地,融化了。

有一天晚上,我们照常躺在床上。

中间还是隔着那条缝。

我翻了个身,面对着她。

“晚晴。”

“嗯?”

“我们……我们把那条缝填上吧。”

我鼓起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说出了这句话。

她没说话,屋子里很安静。

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像打雷一样。

我以为她会拒绝,或者会害怕。

可过了好一会儿,我感觉到她那边,有了动静。

她慢慢地,慢慢地,朝我这边,挪了过来。

然后,一具温暖而柔软的身体,轻轻地贴在了我的背上。

我浑身一僵,像被电了一下。

接着,一双微凉的手,从我身后环住了我的腰。

那一晚,我抱着她,感觉自己拥有了全世界。

比那十根金条,还要贵重一万倍的全世界。

1977年,恢复高考的消息,像一声春雷,炸响了整个中国。

无数被耽误了的年轻人,重新燃起了希望。

晚晴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给我缝补衣服。

她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整个人都呆住了。

我看到,她的眼睛里,瞬间涌上了一层水雾。

我知道,她心里那团被压抑了十年的火,又重新燃烧了起来。

她想参加高考。

我看得出来。

可她一句话都没说。

晚上,她照常给我念诗,照常教我写字。

但她总是走神。

好几次,念着念着,就停了下来,呆呆地望着窗外。

我心里跟明镜似的。

她在顾虑什么。

这个家,刚刚才安稳下来。

高考,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哪有那么容易?

就算考上了,学费怎么办?去外地上学了,我怎么办?

她把这些顾虑,都藏在心里,一个字都不跟我说。

我看着她日渐消瘦的脸,心里又疼又急。

这天晚上,等她睡着了,我悄悄地爬了起来。

我点上煤油灯,把它拿到床底下。

我找到了那个用蓝布包裹的长条。

我把它拖了出来。

看着那十根沉甸甸的金条,我心里五味杂陈。

我曾经说过,要让它烂在床底下。

但现在,我动摇了。

我陈阳是个没出息的男人。

我能给她的,只有安稳。

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梦想,就这么枯萎。

她是一只雄鹰,不应该被我这个小小的土坯房给困住。

她应该去飞,飞得越高越好。

第二天,我请了一天假。

我跟晚晴说,厂里有点事。

然后,我揣着一根金条,用布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好,藏在最贴身的口袋里,坐上了去市里的长途汽车。

这是我第一次做这种事,心里慌得不行。

一路上,我总觉得有人在盯着我。

到了市里,我找了个最偏僻的巷子,七拐八拐,进了一家不起眼的寄卖行。

这种地方,都是解放前留下来的,专门做些见不得光的买卖。

老板是个瘦得像猴一样的老头,一双眼睛,精明得像会放光。

他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我鼓囊囊的口袋,什么都没说,就把我领进了里屋。

我把金条拿出来,放在桌上。

老头的眼睛,瞬间就直了。

他拿出个小天平,又拿了个放大镜,翻来覆去地看。

最后,他伸出五个手指头。

“五百块。”

我心里一惊,这么多?

我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到三十块。

这五百块,是我不吃不喝干一年半才能挣到的。

但我脸上,却装出一副很不满意的样子。

这是晚晴教我的。

她说,买东西,不能让别人看出你很想要。

“才五百?”我撇撇嘴,“老板,你这可不地道啊。我这可是……好东西。”

老头嘿嘿一笑。

“小兄弟,现在这年头,这东西是好东西,也是催命符。我收了,也得担风险。”

“一口价,五百五。你要是觉得不合适,就拿走。”

我假装犹豫了很久。

“行吧,五百五就五百五。”

我揣着那五百五十块钱走出寄卖行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腿都是软的。

那钱,厚厚的一沓。

有大团结,也有五块的,两块的。

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我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晚晴正焦急地在门口等我。

看到我,她松了口气。

“你跑哪去了?怎么才回来?”

我拉着她进屋,把门关好。

然后,我把那厚厚的一沓钱,放在她面前。

她愣住了。

“这……哪来这么多钱?”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她跑到床边,往床底下一看。

那个蓝布包裹,少了一块。

她回过头,看着我,嘴唇都在发抖。

“你……你把它卖了?”

“嗯。”

“你疯了!”她冲我喊道,这是她第一次对我这么大声,“我不是说了吗?不许动它!不许动!”

“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要是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她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我走过去,抓住她的肩膀。

“晚晴,你听我说。”

“我知道危险。但是,我不能看着你为了我,为了这个家,就放弃你的梦想。”

“你去参加高考吧。”

我把钱塞到她手里。

“这些钱,够你买复习资料,够你交学费了。”

“你什么都别管,安心复习。”

“考上了,你就去上大学。家里的事,有我。”

她呆呆地看着我,看着手里的钱,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停地往下掉。

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抱着我,放声大哭。

哭得像个孩子。

我知道,她心里的那道坎,终于过去了。

从那天起,我们家里的灯,每天晚上都会亮到后半夜。

晚晴把她所有的旧课本都翻了出来。

数学、物理、化学……

那些我一个字都看不懂的符号和公式,她却看得津津有味。

我看不懂,但我能帮她做点别的。

我把家里的活儿都包了。

做饭,洗衣,打扫卫生。

我每天变着法子给她做好吃的。

我知道她用脑多,就去集市上给她买核桃,买鸡蛋。

窑厂的工作,我也干得更卖力了。

因为我知道,我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高考那天,我请假,用板车送她去镇上的考点。

她穿着那件蓝色的卡其布上衣,看起来很瘦弱,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我把她送到考场门口。

“别紧张,正常发挥就行。”

她点点头,回头对我笑了一下。

“等我回来。”

那两天,我过得坐立不安。

在厂里干活,总是走神,好几次差点出了错。

终于等到她考完。

我去接她的时候,看见她从考场里走出来,脸色有点苍白,但眼睛却是亮的。

我赶紧迎上去。

“怎么样?”

她没说话,只是靠在我身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考完了。”

那口气里,有疲惫,也有如释重负。

等待放榜的日子,是漫长而煎熬的。

晚晴嘴上说不在乎,但我知道,她比谁都紧张。

她又开始帮我缝补衣服,打理菜园。

好像想用这些忙碌,来冲淡心里的焦虑。

终于,发榜的那天到了。

红榜贴在镇政府的墙上,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

我挤不进去。

我把晚晴架在我的肩膀上。

“看见了吗?找找你的名字。”

她在上面,我在下面,我们俩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过了好久,我听到她在我头顶上,发出了一声压抑的、带着哭腔的惊呼。

“我……我看到了!”

“我考上了!”

“陈阳!我考上了!”

那一刻,周围所有的喧嚣,都离我远去了。

我只听得到她喜极而泣的声音。

我放下她,她一下子扑到我怀里,又哭又笑。

我也跟着笑,笑着笑着,眼眶也湿了。

晚晴考上了省城的师范大学。

我们那个小小的土坯房,一下子成了整个片区的焦点。

地主家的女儿,考上大学了!

这在当时,是多么爆炸性的新闻。

以前那些说风凉话的邻居,现在看见我,都堆着笑脸,一口一个“陈大学生家属”。

我嘴上应付着,心里却很平静。

我为她高兴。

发自内心地高兴。

但高兴之余,是即将到来的离别。

开学前,我把剩下的那四百多块钱,都给了她。

我又去了一趟寄卖行,把第二根金条,也换成了钱。

我怕她一个人在省城,受了委屈。

临走的前一晚,她帮我收拾行李。

其实没什么可收拾的,就是几件换洗的衣服。

她叠得很慢,很仔细。

“到了那边,要按时吃饭。”

“天气凉了,记得加衣服。”

“钱要省着点花,别委屈自己,也别乱花。”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像个操心的小老太太。

我坐在床边,看着她,心里堵得慌。

“晚晴。”

“嗯?”

“床底下……还有八根。”

她叠衣服的手,顿了一下。

“要是钱不够了,就给我写信。我再去换。”

她没回头,声音有点闷。

“不用。你留着。”

“那些钱,够我读完大学了。”

“剩下的,你留着……把家里的房子修一修吧。那墙,一下雨就漏水。”

我心里一酸。

她都要走了,还惦记着这个破家。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久。

聊她的大学,聊她的未来。

她说,她想当个老师。

她说,等她毕业了,就回来。

“真的?”我问。

“真的。”她看着我,眼神很认真,“我的家,在这里。”

第二天,我去车站送她。

绿皮火车,呜呜地响。

她提着那个小小的木箱,站在车窗边,冲我挥手。

她的眼睛红红的。

我也想冲她笑,可怎么也笑不出来。

火车开动了。

我跟着火车跑,一直跑,一直跑。

直到再也看不见她的身影。

我一个人站在站台上,像个傻子一样,站了很久很久。

她走了。

我的世界,好像一下子就空了。

回到那个小小的土坯房,到处都是她的影子。

灶台上,好像还留着她做饭的余温。

窗台上,那盆野菊花开得正好。

床上,她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

我一个人,躺在那张大床上,感觉空落落的。

没有了她在我身边,没有了她均匀的呼吸声,我怎么也睡不着。

床底下那八根金条,好像也变得冰冷刺骨。

我开始给她写信。

我把我每天的生活,都写在信里。

今天厂里发生了什么事,菜园里的萝卜又长大了多少。

我的字还是很难看,但我写得很认真。

每个星期,我都会去镇上的邮局,把信寄出去。

然后,就是漫长的等待。

大概半个月后,我收到了她的第一封回信。

信封上,她的字迹娟秀有力。

信里,她跟我说省城的样子,说大学的课堂,说她的同学和老师。

她说,她很想我。

看到最后那句话,我一个大男人,在邮局门口,哭得像个泪人。

日子就在这一来一回的书信中,慢慢地过着。

我用卖掉第二根金条剩下的钱,请人把屋顶翻修了一遍,把漏雨的墙也补好了。

我还添置了一张新桌子,一个新柜子。

我想,等她回来的时候,能给她一个更像样的家。

1978年底,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了。

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了神州大地。

政策一天一个样。

个体户,这个曾经被视为“投机倒把”的词,开始被允许了。

我们窑厂,也实行了承包制。

李主任第一个承包了一条生产线,忙得脚不沾地。

他找到我,问我有没有兴趣,跟他一起干。

我犹豫了。

我一个保管员,干得好好的,旱涝保收。

去承包生产线,那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干活,挣了是自己的,赔了也得自己兜着。

我把这件事,写信告诉了晚晴。

没过多久,就收到了她的回信。

信上只有一句话。

“想做,就去做吧。我相信你。”

就这一句话,给了我无穷的勇气。

我辞掉了保管员的工作,把剩下的八根金条,拿出了两根。

我把它们换成了我的第一笔启动资金。

我跟着李主任,承包了窑厂最差的一条生产线。

那段时间,我吃住都在厂里。

白天跟工人一起和泥,脱坯,烧窑。

晚上就对着账本,算成本,算利润。

我好像又回到了当年考保管员的时候,那股不服输的劲儿,又上来了。

晚晴教我的那些算术和写字,现在都派上了大用场。

我能清楚地算出每一块砖的成本,能把每一笔账都记得清清楚楚。

一年后,我们不仅没赔,还挣了一大笔钱。

我拿着挣到的第一笔“巨款”,心里百感交集。

这些钱,是我用汗水换来的。

干干净净,踏踏实实。

我把钱存了起来,一分都没动。

我想等晚晴回来,给她一个惊喜。

时间过得真快。

一转眼,四年就过去了。

晚晴大学毕业了。

她拒绝了省城一所重点中学的留校邀请,毅然决然地回到了我们这个小镇。

我去火车站接她。

四年不见,她变了。

不再是那个怯生生的、低着头走路的小姑娘了。

她穿着一身得体的连衣裙,剪了短发,整个人看起来自信又从容。

但她看到我的时候,眼睛里,还是我熟悉的那个眼神。

她冲我跑过来,紧紧地抱住了我。

“陈阳,我回来了。”

我抱着她,感觉这四年所有的辛苦和思念,都值了。

我带她回到我们的家。

她看着翻修一新的房子,看着屋里添置的新家具,眼睛里闪着光。

“你……你哪来这么多钱?”

我把我的存折拿给她看。

当她看到上面那一长串的数字时,她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都是……你挣的?”

我得意地点点头。

“怎么样?你男人,还行吧?”

她看着我,看着我被窑火熏得黝黑的脸,看着我手上又添了许多新伤的疤,眼圈又红了。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踮起脚,在我粗糙的嘴唇上,轻轻地亲了一下。

那是我和她,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吻。

后来,晚晴成了镇上中学的老师。

我继续经营我的砖窑厂,生意越做越大。

我们搬出了那个小小的土坯房,在镇上盖了一栋两层的小楼。

我们有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

生活,就像晚晴信里写的那样,越来越好了。

那剩下的六根金条,我们一直没有再动过。

它们被晚晴放在一个更隐秘的地方。

她说,那不是钱。

那是我们这个家的起点,是我们爱情的见证。

要留给我们的子子孙孙,让他们知道,他们的爷爷奶奶,是怎么从那个艰难的岁月里,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有时候,夜深人静,我会搂着晚晴,跟她说起我们新婚的那个晚上。

我会问她:“说实话,那天晚上,你把金条拿出来,到底赌的成分有多大?”

她会靠在我怀里,笑着说:“很大。”

“那你就不怕,我真的是个见钱眼开的小人?”

“不怕。”她摇摇头,“因为我娘还教了我一招。”

“什么招?”我好奇地问。

她俏皮地眨了眨眼。

“她说,如果一个男人,连你这么个大美人都没让他动心,反而先对金条动了心,那这个男人,要么是傻子,要么……就不是个男人。”

“我观察了你那么久,我觉得你既不傻,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所以,我赌你,不会让我输。”

我听完,哈哈大笑起来,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

是啊。

我陈阳这辈子,最幸运的事,不是在1976年的那个晚上,看到了那十根金条。

而是娶了林晚晴。

她才是我这一生,最宝贵的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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