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票是周二买的。
漫威新片,我念叨了小半年。
我跟陈野提过两次,他都用那种看弱智的眼神看我。
“多大人了,还看这个?”
“特效堆出来的东西,有什么意思。”
行吧。
我闭嘴。
兴趣爱好不同,没必要强求。
就像我不理解他为什么能对着两只蚂蚁打架的视频,都能津津有味地看十分钟。
但他不理解,我的不理解。
在他眼里,他的爱好就是正常的,放松的,而我的,就是幼稚的,浪费钱的。
票是江川送的。
他在微信上甩给我一个链接,“周末有空没?老地方,IMAX。”
江川,我十五年的朋友,俗称,男闺蜜。
从穿校服的年纪,到穿西装婚纱,再到现在,被柴米油盐磨得快没人形。
我们一起看完了整个漫威宇宙。
像一种雷打不动的仪式。
我回他:“谢主隆恩。”
他发了个“给爷跪下”的表情包。
我笑着把手机扔到一边。
晚上吃饭,我扒拉着碗里的米饭,状似不经意地提起。
“周末我跟江川去看电影。”
陈野夹菜的筷子顿了一下。
就那么一下,快得像错觉。
但他还是把那块排骨,稳稳地放在了我的碗里。
“嗯。”
只有一个字。
没有多余的表情,也没有抬头看我。
但我知道,这事儿没这么简单。
我们结婚三年,我对他的微表情,熟悉得就像熟悉自己的掌纹。
他下颌线微微绷紧的时候,就是不高兴了。
果然,他放下碗,擦了擦嘴。
“又是江川?”
那语气,不咸不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但我听懂了。
“嗯,新片上映,我们约好了的。”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
“孤男寡女的,总是一起出去,不太好吧。”他终于抬眼看我,眼神像一口深井,幽幽的。
我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又是这句话。
“孤男寡女”。
好像我和江川出去,不是看电影,是去开房。
“陈野,我们认识多少年了?你认识江川多少年了?我们要是能有什么,还轮得到你吗?”
这话有点冲。
但我是真的烦了。
这种若有若无的猜忌,像一根软刺,不致命,但总在不经意间扎你一下,让你浑身不舒服。
他没说话,站起身,开始收拾碗筷。
哗啦啦的水声从厨房传来,盖住了客厅里我沉重的呼吸声。
我知道,这是他表达不满的方式。
沉默。
用沉默制造低气压,逼你就范。
以前我可能会过去,哄两句,说点软话,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但今天,我不想。
凭什么?
我只是去跟朋友看一场再正常不过的电影。
我没有做错任何事。
周末那天,我特意打扮了一下。
不是为了给谁看,就是单纯地想让自己高兴。
我挑了件新买的连衣裙,化了个淡妆。
出门前,陈野坐在沙发上,眼睛盯着电视,但余光一直在我身上扫来扫去。
“去哪儿?”他问。
“不是跟你说过了吗?看电影。”我一边换鞋一边回答。
“跟谁?”他又问。
我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别发火。
“江川。”
“哦。”
他又“哦”了一声,然后视线转回电视,好像刚才那几句对话,只是为了确认一下天气。
但我能感觉到他身后投来的目光,像两道X光,要把我的背影穿透。
我没回头,直接带上门走了。
门“咔哒”一声关上的瞬间,我感觉整个世界都清静了。
电影院里人很多,爆米花和可乐的甜腻味道,混合着一种节日的喧嚣。
江川早就到了,捧着一大桶爆米花和两杯可乐在等我。
“你老公又给你脸色看了?”他看见我,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我翻了个白眼,“你怎么知道?”
“你这脸上就差写着‘老娘不爽’四个大字了。”
他把可乐递给我,“喏,冰镇的,降降火。”
我猛吸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心里的燥热好像真的被压下去了一点。
“你说他是不是有毛病?我们俩看个电影,怎么了?”
“控制欲呗。”江川一语中的,“他不是不爽你跟我看电影,他是不爽你做任何他掌控不了的事。”
我没说话。
因为江川说对了。
电影很好看,特效炸裂,剧情紧凑。
我看得全程投入,跟江川时不时凑在一起,小声讨论两句。
周围都是此起彼伏的惊呼和笑声,那种氛围,让我暂时忘记了家里那个低气压中心。
两个半小时,像一眨眼就过去了。
电影散场,人群涌出来。
江川问我:“直接回家?”
我点点头,“嗯,不然某人又要夺命连环call了。”
虽然我嘴上这么说,但手机其实一直很安静。
这反常的安静,让我心里更不安。
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最可怕。
江川把我送到小区门口。
“有事给我打电话。”他嘱咐道。
“放心,我能搞定。”我朝他挥挥手,故作轻松。
转过身,脸上的笑容瞬间垮掉。
走进楼道,声控灯应声而亮,又在我身后一盏盏熄灭。
那种被黑暗追赶的感觉,让我有点喘不过气。
打开家门,一片漆黑。
只有电视屏幕发着幽幽的蓝光,陈野的侧脸在光影里显得格外冷硬。
他坐在沙发上,没开灯,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回来了?”
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没有一丝温度。
“嗯。”我摸索着打开玄关的灯。
灯光亮起,我看到他面前的茶几上,摆着一个烟灰缸,里面塞满了烟头。
他不常抽烟的。
除非,是心情差到了极点。
“几点了?”他又问。
我看了眼手机,“十点半。”
“电影挺好看啊,看了这么久。”
那语气里的嘲讽,像针一样扎人。
“嗯,IMAX的,两个半小时。”我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
“跟他聊得挺开心啊?”
“什么意思?”我终于忍不住了,转过身正视他。
“什么意思?”他冷笑一声,站了起来,一步步朝我走过来。
他很高,一米八五,走近时带着一股强大的压迫感。
“林晓,你结婚了,你知不知道什么叫避嫌?”
“我怎么就不避嫌了?我看个电影就不避嫌了?”我的声音也扬了起来。
“跟一个男的,大半夜的,你觉得合适吗?”
“我们是下午四点的场!看完出来才几点?再说,江川是谁你不知道吗?他是我的朋友!最好的朋友!”
“朋友?”他嗤笑,“男的朋友?男的朋友就可以半夜三更一起看电影?林晓,你当我是傻子吗?”
我气得浑身发抖。
荒谬。
太荒谬了。
在他眼里,男女之间,就没有纯友谊。
所有接近我的男性,都是潜在的威胁。
“陈野,你讲点道理好不好?我跟江川认识十五年了,比认识你时间长得多!我们要是有什么,早就在一起了!”
“那谁知道呢?也许人家就喜欢玩暧昧呢?就喜欢当别人的男闺蜜,享受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呢?”
他这话,不仅是在侮辱我,更是在侮辱江川。
我脑子里那根叫“理智”的弦,“嘣”的一声,断了。
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满,所有的压抑,在这一瞬间,全部爆发了出来。
“你管得着吗?”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声音尖利,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
空气,瞬间凝固了。
陈野脸上的表情,很精彩。
从盛怒,到错愕,再到一种被彻底冒犯的冰冷。
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睛里像是有两簇火苗在燃烧。
“你……说什么?”他一字一顿地问,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迎着他的目光,重复了一遍。
这次,更清晰,更决绝。
“我说,你管得着吗?”
“我是我,林晓,一个独立的个体。我不是你的附属品!我有我自己的朋友,我自己的社交,我自己的爱好!我看个电影,跟谁看,你凭什么管我?”
“就因为你是我老公?陈野,你别忘了,你是我老公,不是我的狱警!”
话说出口的瞬间,我甚至感到了一丝报复的快感。
那些积压已久的话,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
陈野的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
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像是气到了极点。
“好……”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好,林晓,你真行。”
他猛地一转身,一拳砸在了旁边的墙上。
“砰”的一声巨响。
我吓得一哆嗦。
墙皮簌簌地往下掉。
我看到他手背上,瞬间渗出了血丝。
我的心,也跟着揪了一下。
但嘴上,却一句软话也说不出来。
我们就这样僵持着。
一个靠在墙边,喘着粗气,手背上流着血。
一个站在玄关,浑身紧绷,像一只随时准备战斗的刺猬。
家里的空气,冷得像冰窖。
这就是江川说的“控制欲”吗?
这就是我选择的婚姻吗?
我突然觉得很可笑。
我们曾经也很好过。
我记得刚在一起的时候,他会开车一个多小时,横跨整个城市,就为了给我送一杯我爱喝的奶茶。
我加班到深夜,他会一直等着,不管多晚,都会来接我。
那时候,我觉得他的关心,是世界上最温暖的东西。
可什么时候开始,这种“关心”,变了味儿?
是从我每次跟朋友聚会,他都要问清楚都有谁,几男几女开始?
还是从他看见我跟男同事多聊了两句,回家就要阴阳怪气地盘问半天开始?
又或者,是从他理直气壮地翻看我的手机,说“夫妻之间没有秘密”开始?
我记不清了。
这种变化,是温水煮青蛙式的。
等我感觉到烫的时候,已经快被煮熟了。
“林晓,你是不是觉得,你现在翅膀硬了?”
陈野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我不是翅膀硬了,我只是想做个人,一个有独立思想和自由的人。”
“自由?”他冷笑,“你的自由,就是跟别的男人半夜去看电影,然后回来跟我说‘你管不着’?”
“我再说一遍,那是下午场!而且江川不是别的男人,他是我朋友!”
“我不接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我不接受我的老婆,有这么一个不清不楚的男闺蜜!”
“那你想怎么样?”我针锋相对,“让我为了你,跟十五年的朋友断绝来往吗?”
“对!”他斩钉截铁,“有他没我,有我没他!你自己选!”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很陌生。
眼前这个男人,面目狰狞,双眼赤红,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
这真的是我爱过的,那个会温柔地给我吹头发,会在我生病时笨拙地给我熬粥的男人吗?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沉到了一个冰冷的海底。
“如果,我两个都想要呢?”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颤。
“你做梦!”
他扔下这三个字,转身从衣柜里抱出一床被子,狠狠地摔在了沙发上。
“从今天起,你睡卧室,我睡沙发。”
“这个家,在你没想清楚之前,就这样吧。”
说完,他就和衣躺下,用背对着我。
客厅里,只剩下电视无声闪烁的蓝光,和我们两个人,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同样沉重的呼吸。
家庭崩溃,原来不是惊天动地的爆炸。
它可能,就是这样一场看似平常的争吵。
一句失控的话。
和一个摔在沙发上的,冰冷的背影。
那一晚,我彻夜未眠。
卧室的大床上,我一个人,抱着被子,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黑暗中,所有感官都变得异常敏锐。
我能听到客厅里陈野翻身的细微声响。
能听到他压抑的咳嗽声。
也能听到我自己心脏,空洞的跳动声。
我想起我们刚搬进这个家的时候。
房子是两家凑钱买的,装修是我一手设计的。
每一块瓷砖,每一盏灯,都倾注了我的心血和对未来的憧憬。
那时候,我们畅想着,要在这里,生一个孩子,养一只猫,把日子过成诗。
可现在,诗碎了,只剩下一地鸡毛。
第二天早上,我顶着两个黑眼圈起床。
陈野已经走了。
餐桌上,放着他吃剩的半个面包,和一杯冷掉的咖啡。
一切都和我昨晚预想的冷战剧本,一模一样。
我没有胃口,简单洗漱了一下,也出了门。
公司里,气氛压抑。
一个重要的项目到了收尾阶段,所有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我努力把自己的情绪埋进工作里。
对着电脑,画图,修改,开会。
试图用忙碌,来麻痹自己。
但没用。
一停下来,陈野那张冰冷的脸,和他手背上的血痕,就会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
还有那句,“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像一道魔咒,在我脑子里盘旋。
中午吃饭的时候,江川给我发来微信。
“昨晚回家,没被你家那位生吞活剥了吧?”
后面跟了个狗头保命的表情。
我看着那行字,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我回他:“差不多了。”
“怎么了?”他立刻打来电话。
我走到茶水间,压低声音,把昨晚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电话那头,江川沉默了很久。
“林晓,这已经不是看不看电影的问题了。”
“我知道。”
“他这是在逼你,在你的世界里,只能有他一个人。”
“我知道。”
“那你打算怎么办?真的跟我和尚一样的朋友,断绝来往?”江川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
“我不知道。”
我是真的不知道。
一边是三年的婚姻,一个我曾经深爱,现在却让我感到窒息的男人。
一边是十五年的友谊,一个永远理解我,支持我,却被我丈夫视为眼中钉的朋友。
我像被架在天平的两端,无论倾向哪一边,另一边都会崩塌。
挂了电话,我对着镜子,看到一张憔悴不堪的脸。
原来,家庭的崩溃,真的会写在女人的脸上。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陈野的冷战,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他早出晚归,我甚至不知道他晚上几点回来的。
我做的饭,他一口不碰。
我洗的衣服,他宁愿穿脏的,也不肯换。
我们唯一的交流,就是通过一张贴在冰箱上的便签。
上面写着关于水电费,燃气费,这些维持一个家运转,却毫无温度的字眼。
这种日子,让我感到窒桑。
我开始失眠,大把大把地掉头发。
工作也频频出错,被总监叫到办公室,谈了两次话。
我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些扭曲的设计线条,感觉那就是我生活的真实写照。
一团乱麻,找不到出口。
期间,我妈给我打了个电话。
“晓晓啊,周末跟陈野回家吃饭啊,我炖了你最爱喝的乌鸡汤。”
我握着电话,半天说不出话。
“怎么了?跟陈野吵架了?”我妈很敏锐。
“没……没有。”我撒了谎。
我不想让他们担心。
家丑不可外扬,这句话,像一个紧箍咒,从小就刻在我的脑子里。
“那就好,记得回来啊。”
挂了电话,我的眼泪,终于还是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我甚至开始自我怀疑。
是不是我真的做错了?
是不是我太任性,太不考虑他的感受了?
是不是只要我退一步,跟江川保持距离,这个家,就能回到原来的样子?
这个念头,像一根救命稻草,在我快要溺死的绝望中,闪着微光。
我打开微信,找到江川的对话框。
我想跟他说,我们以后,还是少联系吧。
我打了很多字,又一个个删掉。
我该怎么开口?
说我老公不准?
这太可笑了。
而且,这对江川不公平。
他做错了什么?
就因为他是我的朋友,就因为他是男性,他就要为我失败的婚姻,背上这个黑锅吗?
我的手指悬在屏幕上,迟迟按不下去。
就在我天人交战的时候,一个陌生的号码,打了进来。
我鬼使神差地接了。
“喂,是林晓吗?”
电话那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有点耳熟。
“我是,请问你是?”
“我是陈野的同事,我叫王倩,我们……在公司年会上见过。”
王倩?
我有点印象。
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孩,听说是公司新来的实习生。
“哦,你好,有什么事吗?”我的心,莫名地提了起来。
“那个……林晓,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她欲言又止。
“你说吧,没关系。”
“就是……陈野哥他,最近心情好像很不好,天天喝酒,今天中午,喝多了,在公司跟人吵起来了……”
“什么?”我惊得站了起来。
陈野不是一个冲动的人,更不会在公司闹事。
“他没事吧?”我急切地问。
“人没事,就是……就是他一直在说胡话,说……说对不起你,说他不是个好丈夫……”
王倩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同情。
“他还说……如果不是因为他,你不会那么不开心……”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
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地击中。
陈野……他……
他是在后悔吗?
是在自责吗?
那个一直强势,一直认为自己没错的男人,他……
“林晓,你……你还是来看看他吧,他现在在公司附近的‘夜色’酒吧,我们几个同事陪着他,但他谁的话也听不进去,就一个人闷头喝酒。”
“好,我马上过去!”
我抓起包,几乎是冲出了公司。
我打了个车,直奔“夜色”酒吧。
一路上,我的心跳得飞快。
有担心,有焦虑,但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清的期待。
也许,这是一个契机。
一个让我们和解的契机。
他既然知道自己错了,知道我过得不开心。
那是不是意味着,他愿意改变?
我们之间,是不是还有挽回的余地?
我甚至开始在心里演练,待会儿见了他,我该说什么。
我不能太强势,要给他台阶下。
我可以先关心他的伤,然后……
出租车在酒吧门口停下。
我付了钱,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门。
震耳欲聋的音乐,和扑面而来的烟酒味,让我皱了皱眉。
我在昏暗的灯光下,四处寻找。
终于,在角落的一个卡座里,我看到了陈野。
他趴在桌子上,周围散落着十几个空酒瓶。
几个年轻的男女围在他身边,似乎在劝着什么。
其中一个,就是刚才给我打电话的王倩。
我快步走了过去。
“陈野!”
听到我的声音,他缓缓地抬起头。
他的眼睛,喝得通红,眼神涣散,没有焦距。
“你……你怎么来了?”他口齿不清地问。
“我再不来,你是不是打算喝死在这里?”我没好气地说。
我伸手去扶他,“走,跟我回家。”
他却一把甩开我的手。
力气大得,让我踉跄了一下。
“我不回!”他大着舌头喊,“那个家……冷冰冰的,我不要回!”
我的心,又被刺了一下。
冷冰冰的?
是谁造成的?
旁边的王倩赶紧过来扶住我。
“林晓姐,你别生气,陈野哥喝多了。”
她一边说,一边熟练地拿起纸巾,去擦拭陈野嘴角的酒渍。
那个动作,自然得,让我觉得刺眼。
“陈野哥,你看,晓晓姐来接你了,你就跟她回去吧,别让她担心了。”王倩的声音,又软又糯。
陈野看着她,眼神似乎清明了一点。
他忽然笑了。
那笑容,在闪烁的灯光下,显得特别诡异。
“担心我?”
“她会担心我?”
他指着我,对王倩说:“你告诉她,我陈野,没那么容易死。”
“但是,我不好过,她也别想好过!”
我愣在原地。
我以为他是愧疚,是自责。
搞了半天,他是在用这种方式,跟我示威。
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惩罚我。
何其幼稚!
何其……歹毒!
“陈野,你闹够了没有?”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没够!”他拍着桌子,吼道,“林晓,我告诉你,这事儿没完!”
“你要是还想跟我过,现在,立刻,马上!把那个江川的微信删了!电话拉黑!从此以后,不准再有任何联系!”
他又把那个选择题,血淋淋地摆在了我面前。
在这么多人面前。
用一种近乎羞辱的方式。
我看到周围他那些同事,都用一种看好戏的眼神看着我。
尤其是那个王倩。
她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我看不懂,但让我很不舒服的光。
我的脸,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所有的期待,所有的幻想,在这一刻,碎得彻彻底底。
我看着眼前这个烂醉如泥,面目可憎的男人。
忽然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
我累了。
真的累了。
我不想再争辩,不想再吵架,不想再跟他耗下去了。
我平静地看着他。
“陈野。”
我的声音很轻,但在嘈杂的酒吧里,却异常清晰。
“我们离婚吧。”
我说出这五个字的时候,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陈野脸上的醉意,似乎瞬间清醒了一半。
他愣愣地看着我,好像没听清。
“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离婚吧。”我又重复了一遍,“我成全你,也放过我自己。”
“你……为了那个姓江的,要跟我离婚?”他的声音在发抖。
“不。”我摇摇头,“跟他没关系。”
“是为了我自己。”
“我不想再过这种,连跟朋友看场电影都要被审问,连自己的思想都要被禁锢的日子了。”
“我不想每天活在你的猜忌和控制里,活得像个犯人。”
“陈野,我累了。”
说完,我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过身,走出了酒吧。
身后,传来酒瓶被砸碎的声音,和王倩尖锐的惊叫声。
但我没有回头。
一步也没有。
走出酒吧,外面的冷风一吹,我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我沿着马路,漫无目的地走着。
城市的霓虹,在我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拿出手机,打开微信,找到那个我犹豫了很久的对话框。
我没有删掉他。
而是发了一句话过去。
“江川,我离婚了。”
那边,几乎是秒回。
“你在哪儿?”
我把定位发了过去。
“站那儿别动,我马上到。”
十五分钟后,江川的车,稳稳地停在了我面前。
他下了车,快步走到我身边,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了我身上。
“怎么回事?”
我看着他,眼泪又一次决堤。
我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
像一个迷路了很久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我把这几年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所有的绝望,都哭了出来。
江川没有说话,只是抱着我,轻轻地拍着我的背。
像小时候,我被人欺负了,他也是这样,默默地陪在我身边。
哭了很久,直到我嗓子都哑了,才停下来。
“好了,哭出来就好了。”他递给我一张纸巾。
“上车吧,外面冷。”
我坐上车,他给我递过来一瓶温水。
“先喝点水,润润嗓子。”
我接过水,小口小口地喝着。
情绪,慢慢平复了下来。
“想好下一步怎么办了吗?”他问。
“不知道。”我摇摇头,“先找个地方住吧,那个家,我不想回了。”
“住我那儿吧。”他很自然地说,“我那儿客房一直空着。”
我愣了一下。
“方便吗?”
“有什么不方便的?”他笑了一下,“咱俩谁跟谁啊?再说了,你现在这样,一个人住我也不放心。”
我看着他坦荡的眼神,心里一暖。
“谢谢你,江川。”
“跟我还客气什么。”
他发动了车子。
车窗外,城市的夜景,飞速地倒退。
我忽然觉得,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离婚。
这个曾经让我觉得天塌下来的词,现在看来,不过是人生一个转弯的路口。
转过去,也许是另一片风景。
接下来的日子,比我想象中,要平静,也更艰难。
我从家里搬了出来,只带了些自己的衣物和必需品。
当我拖着行李箱,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我亲手布置的家时,心里没有不舍,只有解脱。
陈野没有再来找我。
我们之间的联系,只剩下律师。
谈离婚协议的过程,异常狗血和漫长。
他不同意离婚。
或者说,他不同意我提出的,和平离婚。
他的律师告诉我,陈野认为,我是婚姻的过错方,因为我“出轨在先”。
那个“出轨对象”,自然就是江川。
我听到这个理由的时候,气笑了。
贼喊捉贼,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他甚至找了私家侦探,拍了我和江川“同进同出”的照片,作为“证据”提交给了法庭。
照片上,是我搬家那天,江川帮我搬行李。
是我们一起去超市买菜。
是他下班回来,我给他开门。
每一张照片,都被他解读为我们“同居”的铁证。
我看着那些照片,只觉得荒唐。
我的律师劝我:“林女士,这种情况,对你很不利。如果对方坚持,我们可能要打一场很艰难的官司。”
“打就打。”我说,“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我把这些事告诉江川的时候,他正在厨房给我做饭。
他听完,关了火,转过身,表情很严肃。
“林晓,对不起,是不是我……害了你?”
“说什么傻话呢?”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跟你没关系。他就是疯了,想拖着我一起下地狱。”
“可是,如果因为我,让你在财产分割上吃了亏……”
“那点钱,我不在乎。”我打断他,“没了可以再赚。但是自由和尊严,没了就真的没了。”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心疼,有担忧,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
“林晓,你……”他欲言又止。
“嗯?”
“没什么。”他摇摇头,重新打开火,“饭马上就好。”
那段时间,是我人生中最灰暗的日子。
一边要应付公司繁重的工作,一边要跟陈野那边无休止地扯皮。
我的父母知道了这件事,气得差点犯了心脏病。
我妈在电话里哭着骂我:“你怎么这么傻啊!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闹离婚!你让我们的老脸往哪儿搁啊!”
陈野的父母,更是直接杀到了我公司。
我婆婆,不,现在应该叫前婆婆了。
她指着我的鼻子,骂得话,不堪入耳。
“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我们陈家哪点对不起你了?给你买房买车,你就是这么回报我们的?在外面勾搭野男人,还想分我们家的财产!我告诉你,门都没有!”
公司的同事,都围在外面,指指点点。
我站在那里,像一个被公开处刑的犯人。
我没有哭,也没有反驳。
只是觉得,无比的疲惫。
是江川,接到我的电话后,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他把我护在身后,对那两个撒泼的老人说:
“叔叔阿姨,这里是公司,不是你们家。你们有什么事,可以跟林晓的律师谈。如果你们再在这里无理取闹,我就报警了。”
他声音不大,但很有力量。
陈野的父母,被他的气势镇住了,骂骂咧咧地走了。
办公室里,恢复了安静。
我看着江川宽厚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一直都在依赖他。
他帮我处理麻烦,给我做饭,在我崩溃的时候陪着我。
我好像,把他当成了一种习惯。
“江川,”我轻声说,“要不,我还是搬出去吧。”
“为什么?”他转过身,皱着眉看我。
“我不想再给你添麻烦了。”
“这不是麻烦。”他说,“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朋友。
又是朋友。
我看着他,心里忽然涌起一股陌生的情绪。
我是在利用他吗?
利用他对我的好,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的照顾。
“江川,你……有没有喜欢的人?”我鬼使神差地问。
他愣住了。
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
“问这个干嘛?”他很快恢复了自然,笑了笑。
“就……随便问问。”
“没有。”他说,“太忙了,没时间。”
我“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但那个问题,却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我平静的心湖,荡起了一圈圈涟漪。
官司打了一年。
最后,法院判了我们离婚。
因为陈野提供的那些“证据”,并不足以证明我出轨。
而他家暴(砸墙那次我拍了照),以及长期对我进行精神控制,反而成了他不利的因素。
财产分割,一人一半。
拿到判决书的那天,我没有想象中的兴奋。
只是觉得,一切,终于结束了。
我给江川发了条微信:“尘埃落定。”
他回我:“晚上给你庆祝。”
晚上,他做了一大桌子菜。
还开了一瓶红酒。
“祝贺你,林晓,重获新生。”他举起杯。
我跟他碰了一下,“也谢谢你,江川。没有你,我撑不到今天。”
我们聊了很多,从过去,聊到现在,聊到未来。
我问他:“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也该找个女朋友了吧?”
他喝了口酒,没有直接回答我。
而是看着我,很认真地问:
“林晓,你觉得,男女之间,有纯友谊吗?”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我心里某个尘封已久的角落。
陈野也问过我。
但从江川嘴里问出来,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睛里闪烁的,我曾经看不懂,但现在,却好像有点明白的光。
我的心,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
“以前,我觉得有。”我说。
“那现在呢?”他追问。
我没有回答。
只是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有些答案,说出来,就变味了。
离婚后的生活,比我想象的,要好很多。
我用分到的钱,付了首付,买了一套属于自己的小公寓。
装修成我最喜欢的样子。
我换了工作,去了一家更有发展前景的设计公司。
我捡起了很多以前的爱好,开始学画画,学烘焙,周末去爬山,去逛展。
我认识了很多新的朋友。
我的世界,不再只有陈野一个人。
它变得广阔,而精彩。
我和江川,还是像以前一样。
一起看电影,一起吃饭,一起吐槽生活中的傻逼。
但有些东西,又好像不一样了。
我们之间,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和暧昧。
他会记得我的生理期,提前给我准备好红糖姜茶。
我也会在他加班的时候,给他送去我亲手做的便当。
我们都没有说破。
就像两个极有耐心的猎人,在等待一个最佳的时机。
又或者,我们在害怕。
害怕一旦越过那条线,连十五年的朋友,都做不成。
直到我生日那天。
他给我准备了一个惊喜。
他把我带到我们大学时,经常去的一家小餐馆。
餐馆的老板,还认得我们。
“哟,小两口又来啦?”
我脸一红,想解释。
江川却笑着说:“老板,给我们来个情侣套餐。”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饭后,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
“生日快乐,林晓。”
我打开盒子。
里面不是什么贵重的首饰。
而是一把钥匙。
上面挂着一个很可爱的,漫威英雄的小挂件。
“这是……”
“我家的钥匙。”他说。
“你不是有吗?”我有点懵。
“那把是客房的。”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这把,是主卧的。”
我的呼吸,停滞了。
“林晓,我喜欢你。”
“不是朋友的喜欢。”
“是男人的,对女人的喜欢。”
“我喜欢了你十五年。”
“从我第一次在开学典礼上,看到你穿着白裙子,站在台上演讲,我就喜欢你了。”
“我知道你结婚了,我告诉自己,只要你幸福,我就当一辈子你的朋友,你的男闺蜜。”
“但是,他没有让你幸福。”
“所以,现在,你自由了。”
“林晓,你愿意……给我一个,不只当朋友的机会吗?”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
我听着,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但这次,不是委屈,不是难过。
是感动,是喜悦。
原来,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在我最黑暗,最无助的时候,一直有个人,在我身后,默默地守护着我。
我看着他紧张得手心冒汗的样子,忽然笑了。
我接过那把钥匙,紧紧地攥在手心。
然后,我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我愿意。”
我听见自己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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