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5月,西藏吉隆县阿瓦嘎英山脚下,一块被当地牧民称为“神石”的崖壁前,四川大学考古学者霍巍与李永宪正小心翼翼地冲洗着表面厚重的酥油垢。当温水缓缓流过石面,篆刻的“大唐”二字逐渐显露时,现场空气骤然凝固——这一刻,淹没在史籍尘埃中千年的传奇使节王玄策,终于等来了穿越时空的印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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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拔四千一百三十米,风直往骨头里钻,吉隆山口这道口子,人一抬头就能看见那面岩壁,刻着篆书四个字,大唐天竺使之铭,额题清清楚楚,下面一片楷书,二十四行,差不多两百二十字,宽八十一点五厘米,残高五十三厘米,下缘被修水渠时磕掉不少,雨雪年年打,痕子模糊了一片,可“显庆三年”还在,“左骁卫长史王玄策”也在,时间就卡在公元六五八年,比拉萨大昭寺前那块会盟碑要早一百六十五年,这么算,西藏地界还在的汉文碑刻里,它最早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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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上写王玄策的地方不多,正史里一笔带过,碎事跑到《新唐书·西域传》里,零零散散的,碑上倒把一回事说清了,他第三次去天竺,走到吉隆,洪水把路拦住,行程停住,人没走,刀先上石,勒字记行,往前翻到贞观二十一年,他做正使去印度,中天竺那边政变,叛军冲了使团,局面乱成一锅,他转头借吐蕃和泥婆罗的兵,掉头反打,风向就变了,这段话民间说得熟,可王玄策写的《中天竺国行记》不见了,学者老觉得这事虚,现在这块石头一立,几段文字就接上了,人的样子不再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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挖渠的人要炸石,普查队上山时心里没底,霍巍听到动静,连夜就赶,他到时石面抹过酥油,层层糊住,他把开水一烫,油褪下去,线条一点点亮,王玄策三字先冒出来,脑子里立刻拎起《法苑珠林》那句“右骁卫长史王玄策”,手指继续摸到使团名单,里面点了“函谷关内良家子弟”,还提王氏子侄也在队里,选谁当使者看家门出身也看本事,家族里有人带着出关,这种做法在纸上不好想象,在石上就成了定论,路线那句“经小羊同之西”,往地图上一照,学界吵了多年的高原丝路南线,从这边穿过去的可能性被点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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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石不只为一个人说话,它像在喜马拉雅岩层里塞进一枚时钉,把唐蕃古道往南一拧,连成蕃尼古道这条走廊,吉隆的沟谷里后来又出土唐代铜钱,佛教造像,驿站台基,点点连成线,七世纪的路上有人驮丝绸,有人背茶,有人把梵本经卷捆好带回,有人示范熬糖的法子,往来的脚印压得很实,碑文里还露出一层意思,大唐使节能穿过吐蕃腹地,不用避让,这个时间点在松赞干布去世之后,关系的温度没冷,历史上西藏纳入大一统版图的过程,需要这种能落地的证据,石头在这,话就有了硬底。
碑名早先也不稳,叫“使之铭”还是“使出铭”,争了很久,大家把拓片放在灯下看,篆书的“之”字,屮下带横笔,折线拐得平,和“出”的曲折不对味,字形一比,定名就落在“之”,《说文解字》里的形法能对上,做法细碎但要紧,这种把石上细节抠清,再把它推回历史脉络里的劲头,考古常这么干,物变成证,不靠想象。
霍巍他们后面又在皮央东嘎石窟里看见唐代佛教壁画,青藏高原这块拼图多了一角,王玄策的碑像把一根绳子系住,一头拴着一个人,一头牵着区域的往来,吐蕃政权在高原上不是一座孤岛,路一开,和长安有往返,和南亚有往返,这条高原丝路在石圈里留下字,在壁上留下色。
这块碑现在被列进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拓片走进北京的馆,拉萨的馆,玻璃前面人站着看,楷书有些地方起伏像波纹,斑驳里还能辨,历史的声音不高,贴着耳朵能听见,山再高也挡不住人把路走出来,碑文里那句收在末尾,虽远必达,盖闻圣人之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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