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的威名,贾府里谁人不知。她管家手段之严,奴才们说起来都后怕。
可是就是这样的王熙凤,有人却敢不买她的账。第七十四回,王熙凤在王夫人的要求下,带人抄检大观园,抄到探春的住处时,探春大发雷霆,一点面子都没给王熙凤。
探春不但怼了王熙凤,还甩了王善保家的一耳光。王善保家的是邢夫人的陪房,得罪了她就像相当得罪了邢夫人,到时王熙凤难免会受到婆婆的责怪。
但是王熙凤对探春的态度却出人意料,她根本不生探春的气,反而暗中默许和支持探春的行动。王熙凤那样要强的性子,为何竟能容忍探春驳了她的面子呢?
01
其实王熙凤虽然强势又好胜,但她并非不讲理的人,更不会是非不分。
探春的为人和能力,王熙凤一向很清楚,她也很看好贾府这位三姑娘。
抄检大观园这回,探春的所作所为看似无礼犯上,但其实做得一点没错,她想说的话也是凤姐想说的,她出手扇人的行为也正是凤姐想做而不能去做的。
如果探春不出手,估计凤姐自己都恨不得亲自出手了,所以凤姐为什么要生气?探春不仅是为自己,也是为凤姐出了一口恶气。
我们不妨来捋一捋,抄检大观园那天的前前后后,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理清楚以后,就更能体会凤姐说不出的难处和憋屈了。
抄检大观园的头天下午,王熙凤在家里睡午觉,那时她的身体出现了严重的妇科问题,已拖了将近一月未见好。
平儿见房内无人,便叹道:“她这懒懒的,也不止一日了,这有一月之前便是这样。又兼这几日忙乱了几天,又受了些闲气,从新又勾起来。这两日比先又添了些病,所以支持不住,便露出马脚来了。只从上月行了经之后,这一个月,竟沥沥淅淅的没有止住。这可是大病不是?”
病是病了,可凤姐是个大忙人,杂事烦心事一堆,想好好睡个午觉没这么容易。
这不刚睡醒,王熙凤就和贾琏吵了一架。
起因是贾府财政紧张,资金已没法周转,为了给贾母过生日,王熙凤只好典当了自己的物品应急,但是没几天又花光了。更甚者,王熙凤在外放高利贷的事也被人发现了,内外都无暇顾及。
无奈之下贾琏打起了贾母私房钱的主意,他央着鸳鸯帮忙弄了贾母的东西去典当换钱。王熙凤得知也想分一杯羹,但贾琏以为她太贪不肯给,两人为此吵了一架。
这边正僵持着呢,宫里夏太监又派人来要钱了,王熙凤不得不临时又典当了自己的金项圈去填这个窟窿。
刚送走了太监,王熙凤又得拖着带病的身份,过去伺候贾母用餐。
那小太监便告辞,凤姐命人替他拿着银子,送出大门去了。一面说话,一面平儿服侍凤姐另洗了面,更衣往贾母处去伺候晚饭。
晚上王熙凤回到自己的小院,以为可以好好歇歇了。但当晚宝玉为了避免贾政检查功课故意装病,晴雯和芳官四处嚷嚷,说宝玉被吓着了。王夫人命人搜查园子,不消说,王熙凤首当其冲要负起责任,全家上下闹了一夜没得睡。
晴雯和芳官二人果出去要药,故意闹的众人皆知宝玉吓着了。王夫人听了,忙命人来看视给药,又吩咐各上夜人仔细搜查,又一面叫查二门外邻园墙上夜的小厮们。于是园内灯笼火把,直闹了一夜。至五更天,就传管家众男女,命仔细查一查,拷问内外上夜男女等人。
转眼凌晨五点多,王熙凤这个病人又被叫起来管家。贾母大发雷霆,王熙凤也只能默然请罪。
凤姐虽未大愈,精神固比素常稍减,今见贾母如此说,便忙道:“偏生我又病了。”遂回头命人速传林之孝家的等总理家事四个媳妇到来,当着贾母,申饬了一顿。
贾母发完火了,歇下了。王熙凤刚回到家,尤氏又来找她说话了。
一时,贾母歇晌,大家散出,都知贾母今日生气,皆不敢各散回家,只得在此暂候。尤氏便往凤姐处来,闲话了一回,因他也不自在,只得往园内寻众姑嫂闲谈。
尤氏前脚刚走,后脚探春又派丫鬟来找王熙凤,让她过去迎春那边管事。王熙凤没法子,连忙派了平儿过去,结果转眼又有人来告发柳二媳妇和妹子开局。
平儿到房,凤姐问他:“三姑娘叫你作什么?”平儿笑道:“三姑娘怕奶奶生气,叫我劝着奶奶些,问奶奶这两日可吃些什么。”凤姐笑道:“倒是她还记挂着我。刚才又出来了一件事,有人来告柳二媳妇和他妹子通同开局,凡他妹子所为,都是他作主。他作主。我想,你素日肯劝我,多一事不如省一事,就可闲一时心,自己保养保养也是好的。......我白操一会子心,倒惹的万人咒骂,我且养病要紧......”
才说了不到几句话,邢夫人又来了,她得知了鸳鸯典当老太太物品的消息,立马让贾琏两口子拿出二百两银子。王熙凤能怎么办,当下只能又当了个金项圈应急。
因叫平儿:“把我的金项圈拿来,且去暂押二百银子来,送去完事。”贾琏道:“越性多押二百,咱们也要使呢。”凤姐道:“很不必,我没处使钱。这一去还不知指哪一项赎呢!”
这头还没查出来是谁走漏的风声,王夫人又气冲冲的来了。王夫人当面甩出绣春囊,王熙凤吓得跪在地上分辩,并建议暗中去查访。不料王夫人听信了王善保家的三言两语的挑拨,一下子推翻了王熙凤的方案,马上就要去抄检大观园。
凤姐见王夫人盛怒之际,又因王善保家的是邢夫人的耳目,时常调唆着邢夫人生事,纵有千百样的言语,此刻也不敢说,只低头答应着。
王善保家的道:“太太且请养息身体要紧,这些小事,只交给奴才。如今要查这个主儿也极容易,等到晚上园门关了的时节,内外不通风,我们竟给他们个猛不防,带着人到各处丫头们房里搜寻。想来谁有这个,断不单只有这个,自然还有别的东西。那时翻出别的来,自然这个也是他的了。”
王夫人道:“这话倒是。若不如此,断不能清的清,白的白。”因问凤姐如何,凤姐只得答应说:“太太说是,就行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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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可叹王熙凤,别说养病,连稍歇一歇的时间都没有。
一吃过晚饭,王善保家的就架着王熙凤开始入园抄检了。
王熙凤心中并不认同这个做法,但太太的命令又不能不从。折中之下,她对查抄并不上心,都是敷衍了事。
在怡红院她只坐着吃茶,随便看看;到潇湘馆她按着林黛玉让别起来,随便看看就走,就算王善保的抄出了宝玉送黛玉的东西,王熙凤也第一时间帮忙圆了过去。
对于薛宝钗的蘅芜苑,凤姐说是亲戚家,干脆不去抄,宝姑娘万一有什么事王夫人护着就是了。
现在终于到了探春这里。可是探春一来,就当众下王熙凤的脸,但王熙凤根本不计较,反而暗暗的支持探春。
探春冷笑道:“我们的丫头自然都是些贼,我就是头一个窝主。既如此,先来搜我的箱柜,他们所有偷了来的都交给我藏着呢。”说着便命丫头们把箱柜一齐打开,将镜奁、妆盒、衾袱、衣包若大若小之物一齐打开,请凤姐去抄阅。
凤姐陪笑道:“我不过是奉太太的命来,妹妹别错怪我。何必生气。”因命丫鬟们快快关上。平儿丰儿等忙着替待书等关的关,收的收。探春道:“我的东西倒许你们搜阅,要想搜我的丫头,这却不能。我原比众人歹毒,凡丫头所有的东西我都知道,都在我这里间收着......”
无论探春如何发飙,凤姐一直都在赔笑。她岂不知这场抄检就是个笑话,甚至是个丑闻,奈何她身不由已。所以探春生气才是正常,凤姐只想息事宁人,早早了结这场闹剧。
周瑞家的便道:“既是女孩子的东西全在这里,奶奶且请到别处去罢,也让姑娘好安寝。”凤姐便起身告辞。
探春道:“可细细的搜明白了?若明日再来,我就不依了。”凤姐笑道:“既然丫头们的东西都在这里,就不必搜了。”探春冷笑道:“你果然倒乖。连我的包袱都打开了,还说没翻。明日敢说我护着丫头们,不许你们翻了。你趁早说明,若还要翻,不妨再翻一遍。”
凤姐知道探春素日与众不同的,只得陪笑道:“我已经连你的东西都搜查明白了。”
凤姐是有一点台阶都赶紧顺着下,她根本一刻都不想多耽误。可是此时王善保家那个鱼眼睛又出来搅事了。她以为探春只是恼凤姐,又仗着自己是邢夫人的人,就没把探春放眼里。
因越众向前,拉起探春的衣襟,故意一掀,嘻嘻笑道:“连姑娘身上我都翻了,果然没有什么。”凤姐见他这样,忙说:“妈妈走罢,别疯疯颠颠的!”一语未了,只听“啪”的一声,王善保家的脸上早着了探春一掌。
探春登时大怒,指着王善保家的问道:“你是什么东西,敢来拉扯我的衣裳!我不过看着太太的面上,你又有年纪,叫你一声‘妈妈’,你就狗仗人势,天天作耗,专管生事。......”说着,便亲自解衣卸裙,拉着凤姐细细的翻。又说:“省得叫奴才来翻我身上。”
三姑娘这一巴掌委实打得好,打得痛快!狗仗人势的奴才,就该一巴掌打醒她。
“你是什么东西,我不过看着太太的面上,你又有年纪,叫你一声‘妈妈’,你就狗仗人势,天天作耗,专管生事。”
这句话,虽是探春骂的,但也是王熙凤的心声。
骂得好!确实,王善保家的算什么东西?当着王熙凤的面驳了王熙凤的计划,又仗着太太的威风拉着王熙凤去执行她的混账方案。
王熙凤早想骂她了,只是身份在那里,不得不忍着。
如今探春终于替她骂出来了,她怎么会生探春的气,这才是她想要的结果。探春骂的是她想骂的,探春打的也是她想打的。
她碍于身份不能做的事,探春替她做了。凤姐心里憋了许久的一口气终于吐出来了。
后来到了迎春房里,搜出了司棋和潘又安私私相授的物品,而司棋恰好是王善保家的外孙女。王善保家的这次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当周瑞家的当面给王善保家的使绊子时,王熙凤终于笑了,这是她这几天来第一次真实的笑。
这王善保家的只恨没地缝儿钻进去,凤姐只瞅着他嘻嘻的笑,向周瑞家的笑道:“这倒也好,不用你们作老娘的操一点儿心,他鸦雀不闻的给你们弄了一个好女婿来,大家倒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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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王熙凤耗尽心力打理这个大家庭,流产病倒都没有时间休息。而这府里还有那么多糟心的事情,还有那么多唯恐天下不乱的搅事精。
她不生气吗,她气,但又能奈何。
她的婆婆邢夫人,一天到晚惹是生非,专门给自己使绊子,看不得自己好过。
她的小姑子迎春,连最基本的管理下人都管不了,奶妈赌钱,丫鬟有私情。每次惹出事来,都要王熙凤帮忙收拾残局。
而她的丈夫贾琏更甚,一出门不是偷情就是偷娶,一回家不是吵架就是要钱。
可是王熙凤,她只想躺着,只想好好养她的病。
谁曾想,这个小小的要求对她而言也是奢想呢。
她也生气,她也想发飙,想痛痛快快撒泼一场。
但是,她上有几重公婆,下有小姑子小叔子小侄子,还有自己的孩子,再大的火气也只能在实现面前低头。
幸亏还有探春,她做了王熙凤想做却不能做的事。三姑娘好样的,王熙凤果然没有看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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