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握“世界货币”的西班牙,为什么会掏空自己？

十六世纪的西班牙，大概是这个星球上最让人眼红的国家。

它的舰队号称“无敌”，它的殖民地广袤到太阳永不落下，更要命的是，它掌握了世界财富的命脉。

安第斯山脉的银矿，如同一个敞开的巨大钱袋，源源不断地向马德里输送白银。

西班牙银元，是那个时代当之无愧的“世界货币”，是欧洲所有君主发动战争、所有商人进行贸易的硬通货。

可怪事就这么发生了。

这个“全球首富”，在金山银山上坐着，却在接下来的两个世纪里，一连破产了八次。

白银像潮水一样涌来，又像潮水一样退去，没能在伊比利亚半岛上留下多少像样的东西。

金子到手了，却变成了通胀；国库堆满了银元，国家却要靠借债度日。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白银高速路与战争无底洞

每年春天，满载白银的舰队从加勒比海出发，穿过飓风和海盗的猎场，将数千万比索的白银运抵欧洲。

这简直是一条白银“高速公路”，让西班牙成了世界历史上第一个央行。

这些银元，用压力机打造，成色标准，国王头像和十字架的图案，就是全球贸易的通行证。

无论是荷兰人闹革命的军费，还是英国海军的开销，都得用西班牙银元来支付。

问题是，钱去了哪里？

查理五世在位的四十年，正是白银流入最凶猛的时期。

但他心里装的，是更大的野心。

1535年，他调动新大陆的资金突袭奥斯曼帝国；紧接着，又跟法国的瓦罗亚王朝开战，战线从中欧一路拉到意大利。

这还没完，德意志的新教诸侯也得镇压。

一场施马尔卡尔登战役，粮饷开支就吞掉了当年黄金总收入的八成还多。

账本早就红得发紫了。

西班牙的战争年度预算，已经超出了殖民地收益的四成，只能靠外债撑着。

运银船刚在塞维利亚港靠岸，待不了几天，里面的白银就被财政部征调一空，直接送往前线。

到了1547年，军费开支更是突破了年财政总收入的两倍。

终于，在1548年，这个全世界最富有的国家，第一次向它的债主们宣布，没钱还了。

一个在账本上不断破产的帝国

查理五世退位时，留给儿子腓力二世的，是一个债台高筑的烂摊子。

腓力二世没有踩刹车，反而一脚油门踩到底。

他继承的不仅是帝国，更是父亲那套用战争解决一切的思维。

他变本加厉地扩张军备，最终搞出了那支名震天下的“无敌舰队”，浩浩荡荡地杀向英吉利海峡。

结果大家都知道了，1588年，这支舰队全军覆没。

这一下，相当于西班牙五年从美洲运回的白银，都沉入了海底。

第二年，腓力二世只好再次向欧洲的金融家们宣布，“临时冻结支付”。

这是第二次国家破产，距离上一次才四十来年。

更要命的窟窿，在尼德兰。

为了平定荷兰人的叛乱，腓力二世派阿尔瓦公爵带着一万兵马入驻。

公爵的手段简单粗暴，成立“除暴委员会”，在广场上处决贵族，搜刮财产充作军费。

这种血腥统治，自然激起了更猛烈的反抗。

荷兰人甚至掘开堤坝，放水淹城，也要把西班牙军赶走。

这场尼德兰战争，断断续续打了八十年，西班牙投入兵员超过四十万，直接的财政支出是个天文数字。

在这期间，西班牙又破产了四次，几乎是每隔二十年就破产一次。

这已经成了一种奇怪的循环。

战争升级，就等运银船；银船一到，国内物价飞涨，然后钱又被投入战争，直到下一次破产。

过路财神与空心化的王国

钱，终究没能留在西班牙。

法国驻西班牙大使在1600年的一份备忘录里写道，这个所谓的“头号君主国”，实际上比法国落后了两个世纪。

这话虽然难听，却是事实。

黄金白银进了国门，没有流进工厂，而是进了贵族的金库和军官的薪水袋。

贵族们用金子买意大利的丝绸，教会用它来修教堂，皇室则夜夜笙歌。

全国上下，连一条像样的内陆运输水道都没有。

与此同时，他们的敌人荷兰人，正用从战争中赚来的钱发展金融和造船业。

阿姆斯特丹的证券交易所和东印度公司，就是在那时成立的。

西班牙的毛病出在骨子里。

这是一个贵族和教会不纳税，所有负担都压在农民和商人身上的国家。

经济的根基被一点点抽空了。

从美洲掠夺来的原材料和粮食，大部分直接转手卖给其他国家换成金银，本国的工业生产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一份17世纪的贸易清单显示，在欧洲主要工业品贸易总额里，西班牙人只占了大约4%。

巨额的财富，助长了极端的奢侈。

为了买到东方的茶叶、丝绸和瓷器，西班牙商船几乎从未中断过前往明帝国的航线。

据统计，在1590年到1644年这半个多世纪里，南美洲每年至少有几十吨白银流入中国。

这些财富，只是在西班牙打了个转，就匆匆流向了世界各地。

它成了一个典型的“过手财神”。

错过时代的末班车

一个帝国的衰落，军事上的失败往往只是最后的结果。

1588年“无敌舰队”的惨败，虽然重创了西班牙的海上霸权，但还没到致命的程度。

真正终结其霸权的，是1639年的唐斯之战。

这一次，是曾经的小弟荷兰人，在海上彻底击败了西班牙舰队。

这条维系帝国的“白银高速路”，从此不再安全。

海洋霸权丢了，陆地上的优势也荡然无存。

更可悲的是，当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时，西班牙却完美地错过了每一个转折点。

九世纪，当英国的蒸汽机开始轰鸣，法国也跌跌撞撞地跟上工业革命的步伐时，西班牙在做什么？它在和英国打一场又一场必输的战争，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从第一代日不落帝国，沦为一个欧洲的边缘国家。对于工业革命这种新事物，它完美诠释了什么叫“看不见、看不起、看不懂，追不上”。

从1600年到1700年，这个曾经拥有全球最多金银的国家，破产了八次。

金子不是万能的，它买不来稳健的制度和强大的产业。

帝国的崩塌，不是因为某场仗打输了，而是因为它从一开始，就没想明白该如何治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