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年，我娶了患有精神病的妻子，洞房夜她清醒后，我才知捡到宝

86年，我二十八，在红星机械厂当个三级钳工，不高不低，半死不活。

我们那一片儿，男的过了二十五没结婚，就算老大难。

我就是那个老大难里的老大难。

家里穷，两间小平房，我跟我爸妈，还有我弟，四口人挤着。谁家姑娘愿意跳这个坑？

我妈急得嘴上起泡，托了十里八乡所有的媒人。

最后，王婆带来了个消息。

有个姑娘，叫林慧。

王婆说，人长得，没话说，跟画上的人儿一样。

我说，那能轮到我？

王婆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就是……脑子有点不清醒。”

我心里咯噔一下。

不清醒？说白了，就是疯子。

我妈的脸当场就拉下来了。

“王家的，你这不是作践人吗？我家卫民再怎么着，也不能娶个疯……”

我爸咳嗽一声，打断了她。

我爸是个闷葫芦，平时不说一句话，但说一句，顶十句。

他给我递了根烟，自己也点上一根，深深吸了一口。

烟雾缭绕里，我看不清他的脸。

王婆赶紧补充：“也不是天天疯，就是有时候犯糊涂。而且，人家那边说了，不要一分钱彩礼，还陪嫁五百块钱和一台蝴蝶牌缝纫机！”

五百块！

缝纫机！

1986年的五百块是什么概念？我爸妈俩人加起来，不吃不喝大半年的工资。

我妈不说话了。

屋里死一样地寂静。

只有我爸抽烟的“嘶嘶”声。

我脑子里嗡嗡响，像是有台机器在转。

娶一个正常的媳'妇，我得掏空家底，还得欠一屁股债。

娶她，家里不仅不花钱，还能瞬间“致富”。

我图啥呢？

我图有个家。

图晚上回来有口热饭，图有个女人给我生个娃，图我爹妈能闭上眼。

至于她疯不疯……

疯子也是人，也能暖被窝吧？

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混账，但真实。

“我去看看。”我对王婆说。

我妈“哇”地一声哭出来。

我爸把烟头狠狠摁在桌上，烫出一个黑点。

“去。”他就说了一个字。

去看林慧那天，是个阴天。

她家住在巷子最深处，一栋带院子的老楼，看起来比我家强多了。

她爸妈都是退休教师，戴着眼镜，一脸愁苦，但透着斯文。

林慧就坐在院子里的那棵大槐树下。

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两条麻花辫又黑又粗。

她真的很好看。

不是那种妖艳的好看，是干净，是清秀，皮肤白得像雪。

但她的眼神是空的。

就像商店橱窗里最好看的那个假人模特，漂亮，没有灵魂。

她手里拿着一根树枝，正在地上画着什么，嘴里念念有词。

我凑过去看。

地上画的全是些圈圈，一个套一个，密密麻麻，看得人头发晕。

她妈尴尬地笑了笑：“慧慧，来客人了。”

林慧像是没听见，依旧画她的圈。

她爸叹了口气，把我拉到一边。

“卫民，情况……王婆都跟你说了吧？”

我点点头。

“她不是一直这样，”她爸的声音很低，带着痛苦，“她原来学习特别好，考上了大学……后来，受了点刺激，就……”

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

一个大学生，在当时，那就是文曲星下凡。

我一个初中毕业的钳工，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我看着那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漂亮姑娘，心里五味杂陈。

有怜悯，有不甘，还有一丝说不清的占有欲。

这么好的姑娘，如果不是病了，我这辈子连接触的机会都没有。

现在，我却有机会娶她。

这算不算一种命运的“公平”？

“我们只有一个要求，”她爸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恳求，“对她好一点。别打她，别骂她，让她有口饭吃就行。”

我心里一酸。

“叔，你放心。”

我几乎是立刻就做了决定。

这门亲事，就这么定了。

消息传出去，我们那片儿炸了锅。

我成了最大的笑话。

“听说了吗？李家老大要娶个疯子！”

“图啥呀？图人家陪嫁的那点钱？”

“啧啧，真是穷疯了！”

我在厂里，走哪儿都能感觉到背后的指指点点。

食堂打饭，平时跟我称兄道弟的工友，眼神都变得怪怪的。

“卫民，你真想好了？”张胖子是我师父，他把我拉到车间角落。

“嗯。”

“你糊涂啊！那是个疯子！你这辈子就毁了！”

我没法跟他解释。

我能说什么？说我穷，说我娶不上媳'妇，说我认命了？

说出来，更让人瞧不起。

我只能梗着脖子，装作不在乎。

“我自己的事，我心里有数。”

回到家，我妈天天以泪洗面。

我弟看我的眼神也充满了鄙夷，好像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这个家，因为这门婚事，变得比冰窖还冷。

我有时候半夜睡不着，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抽烟。

夜风吹过，我问自己，李卫民，你后悔吗？

没有答案。

路是我自己选的，跪着也得走完。

婚礼办得很简单。

没请几个人，都是最亲的亲戚。

林慧家那边，也只来了她爸妈和她哥。

整个过程，林慧都很安静。

我给她穿上红色的新衣服，她就让我穿。

我给她戴上红花，她就让我戴。

她全程面无表情，像个精致的木偶。

敬酒的时候，亲戚们的眼神都很复杂。

同情，好奇，还有藏不住的幸灾乐祸。

我一杯接一杯地喝，想把自己灌醉。

只有醉了，才感觉不到那些目光的灼烧。

闹洞房？

没人敢闹。

谁敢闹一个“疯子”的洞房？

客人都走了，我弟睡在了厂里宿舍，说是给我腾地方。

我爸妈早早回了他们那屋，门关得紧紧的。

我们那两间小平房，今晚，这间小的，就是我和林慧的婚房了。

屋子是新刷的，墙上贴着大红的喜字。

桌上点着一对红蜡烛，火苗跳跃着。

林慧就坐在床边，一动不动。

我酒劲上涌，头晕乎乎的。

我看着她，心里一片茫然。

这就是我媳'妇了。

我该怎么办？

我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她身上有股淡淡的肥皂味，很好闻。

“饿不饿？”我问她。

她没反应。

桌上还有些剩菜，我给她端过来一碗鸡汤。

“喝点吧，暖和。”

我把勺子递到她嘴边。

她看了看勺子，又看了看我，眼神还是空的。

然后，她张开了嘴。

我一勺一勺地喂她，像喂一个孩子。

她很乖，不吵不闹。

一碗鸡汤喝完，我感觉自己酒醒了一半。

看着她嘴角沾上的一点油渍，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帮她擦掉。

手指刚碰到她的脸，她的身体猛地一颤。

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恐。

我赶紧缩回手。

“别怕，我……我不碰你。”

屋子里又陷入了寂⚫️静。

红烛的烛泪一滴滴落下，凝固在桌上。

时间过得特别慢。

我不知道该干什么，就坐在那儿抽烟。

一根，又一根。

满屋子都是呛人的烟味。

林慧突然站了起来。

我吓了一跳，以为她要“犯病”。

只见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一阵冷风灌进来，烛火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我以为她要跳窗，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

“你干啥！”我冲过去一把抓住她的胳it膊。

她的胳膊很细，凉飕飕的。

她转过头看我。

就在那一瞬间，我愣住了。

她的眼神，变了。

不再是空洞的，茫然的。

那双眼睛里，好像突然有了焦点，有了神采。

像一潭死水，突然被投进一颗石子，漾开了层层涟漪。

她静静地看着我，看了很久。

然后，她开口了。

声音有点沙哑，但很清晰。

“你是李卫民吧？”

我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我以为我喝多了，出现了幻听。

我死死地盯着她，嘴巴张了张，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谢谢你，”她又说了一句，目光落在我刚才喂她喝汤的那个碗上，“鸡汤很好喝。”

我的天。

她……她好了？

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快要蹦出来了。

“你……你……”我结结巴巴，舌头都捋不直了。

她看着我震惊的样子，嘴角竟然微微向上翘了一下，露出一个极淡极淡的笑。

那个笑容，像黑夜里突然亮起的一盏灯，瞬间照亮了整个屋子。

“别怕，”她说，“我大部分时候，是清醒的。”

我还是呆呆地看着她，无法消化这巨大的信息量。

“那你之前……”

“我控制不了，”她眼神里闪过一丝黯然，“有时候，它就来了。像脑子里起了大雾，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想不起来。等雾散了，我就回来了。”

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我爸妈跟你说了吧？我……生病了。”

我木然地点点头。

“他们没告诉你，我是间歇性的吗？”她问。

我摇头。

“可能……是怕吓着你吧。”她叹了⚫️气，“他们觉得，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比一个时好时坏的疯子，更容易让人接受。”

这话里，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悲凉。

我心里堵得慌。

“那你……什么时候会犯病？”我小心翼翼地问。

“没有规律。”她摇摇头，“可能受了刺激，可能太累了，有时候，毫无征兆。”

她顿了顿，看着我，眼神很认真。

“李卫民，我知道你为什么娶我。”

“你们家的情况，王婆跟我爸妈说了。这门婚事，对你来说，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她的话很直接，像一把刀子，戳破了我所有的伪装和体面。

我脸上一阵燥热，无地自容。

“我……”

“你不用解释，”她打断我，“我理解。换做是我，我可能也会这么选。”

她走到桌边，拿起我剩下的大半包烟，抽出一根，又拿起火柴。

“啪”的一声，她给自己点上了。

动作很熟练。

我再次看呆了。

86年的女人，会抽烟的，凤毛麟角。

她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圈，姿态有种说不出的落寞和优雅。

“我清醒的时候，什么都明白。我看着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被人围观，被人嘲笑。我听着我爸妈为了我，跟人说尽了好话，陪尽了笑脸。”

“我恨这个病，但我没办法。”

“我爸妈年纪大了，我哥也有自己的家。他们不可能照顾我一辈子。”

“所以，我需要一个归宿。”

她看着我，烟雾后面，她的眼神锐利得像能穿透我的心。

“你，就是我选的归宿。”

我彻底懵了。

什么？

是她选的我？

“王婆介绍过好几个人，”她淡淡地说，“有死了老婆的鳏夫，有身体残疾的，还有家里条件比你还差的。”

“我爸妈都快绝望了。”

“那天你来看我，我其实是清醒的。”

我的心脏又是一阵狂跳。

“你在地上画圈圈……”

“我在算东西。”

“算东西？”

“嗯，算我们家门口那棵槐树，大概有多少片叶子。”

我：“……”

这他妈是什么脑回路？

“我听到了你跟我爸的对话，”她继续说，“你答应他，会对我好，不打我，不骂我。”

“我觉得，你这人，心不坏。”

“而且，你是钳工，对吧？红星机械厂的。”

我点头。

“我看过你的手，”她的目光落在我的手上，“指甲缝里有油污，虎口有老茧，关节粗大。这是一双干活的手，踏实。”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这双我一直觉得有点拿不出手的手，在她嘴里，竟然成了优点。

“最重要的是，”她掐灭了烟，“你年轻，身体健康。你不是在可怜我，你是在为自己打算。一个纯粹为了利益结合的婚姻，有时候，反而更稳固。”

“因为大家一开始就没抱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我听得目瞪口tag呆。

这……这还是那个“不清醒”的林慧吗？

她的思维逻辑，她的谈吐，比我认识的所有人都清晰，都深刻。

这哪是什么疯子？

这是一个被困在身体里的天才！

我突然意识到，王婆说的“陪嫁”，那五百块钱，那台缝纫机，根本不算什么。

真正的“宝”，是眼前这个女人！

是她的这颗大脑！

我捡到宝了！

我捡到天大的宝了！

一股狂喜从心底涌上来，瞬间冲散了所有的屈辱、不甘和迷茫。

我看着她，眼睛里一定在放光。

“那你……你考上的，是什么大学？”我激动地问。

“清华。”

“什么系？”

“精密仪器系。”

轰。

我脑子里最后一点疑惑也被炸得粉碎。

清华大学！精密仪器！

我的天！

我们厂里最厉害的总工程师，也不过是哈工大毕业的。

我，李卫min，一个初中文化的钳工，娶了一个清华大学精密仪器系的高材生当媳'妇！

虽然她……脑子会“起雾”。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你……你……”我激动得语无伦次，“那你以后，还能好吗？”

她摇了摇头：“不知道。医生说，这病，得养。不能受刺激。”

“我养！”我脱口而出，“我养你一辈子！”

我抓住她的手，她的手依旧冰凉，但这次，她没有抽回去。

“李卫民，”她看着我，眼神很平静，“我们做个交易吧。”

“你说！”

“我犯病的时候，我是个累赘。你要保护我，照顾我，忍受别人的白眼和嘲笑。”

“我清醒的时候，我会尽我所能，帮你。”

“帮你过上你想要的生活。”

“你愿意吗？”

我没有丝毫犹豫。

“我愿意！”

我回答得斩钉截铁，像是在宣誓。

那一夜，我们聊了很久。

她告诉我，她当年是以全市第一的成绩考上清华的。但大二那年，她最敬爱的导师在一次运动中被迫害，当着她的面跳了楼。

血溅了她一身。

从那以后，她的世界就时常被大雾笼罩。

我听得心惊肉跳，又无比心疼。

我终于明白，她那空洞的眼神背后，藏着多么巨大的痛苦和创伤。

天快亮的时候，她突然说：“我有点困了。”

我看到她的眼神，又开始变得有些涣散。

“雾要来了。”她说。

然后，她慢慢躺下，蜷缩成一团，像个受惊的孩子。

几分钟后，她睡着了。

我看着她沉睡的脸，一夜未眠。

心里却无比踏实。

我知道，我的生活，从今天开始，要彻底不一样了。

第二天早上，我妈小心翼翼地敲门。

“卫民啊……”

我打开门，我妈看到屋里完好无损，林慧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长长舒了口气。

她大概是怕林慧半夜犯病，把我给伤了。

“她……没事吧？”我妈小声问。

“没事，睡着呢。”我说。

我妈把早饭端进来，小米粥，煮鸡蛋。

“你快吃，吃了上班去。”

我看着床上还在熟睡的林慧，心里有了主意。

“妈，以后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和我爸多照看点她。”

“我知道。”

“别让外人欺负她，也别让邻居家小孩来我们院里瞎嚷嚷。”我的语气很严肃。

我妈愣了一下，大概是没见过我这么郑重其事的样子。

“行。”她点点头。

我去上班了。

一进车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跟探照灯一样打在我身上。

张胖子第一个凑过来。

“怎么样？昨晚……没出啥事吧？”他挤眉弄眼地问。

我白了他一眼。

“能出啥事？”

“嘿，你小子，还嘴硬！”

我懒得理他，换上工作服，走到我的钳工台前。

脑子里却一直在回响林'慧说的话。

“我清醒的时候，会尽我所能，帮你。”

怎么帮？

我正在琢磨，车间主任老王拿着一张图纸，满头大汗地跑过来。

“李卫民！张胖子！你们几个老师傅都过来！”

我们围了过去。

是一张进口机床的零件图纸，上面的一个关键部件磨损严重，需要我们仿制一个。

但这图纸是德文的，而且结构特别复杂，几个技术员研究了半天，都没搞明白它的工作原理和加工精度要求。

“这活儿谁能干？”老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这台机床停一天，厂里损失好几千。

几个老师傅看着图纸直摇头。

“这没法干啊，主任。”

“是啊，这上面的公差要求，0.005毫米？拿啥保证啊？”

我们厂里最好的设备，加工精度也就能勉强达到0.01毫米。

张胖子也说：“这玩意儿，我看只有总工来了才行。”

“总工去省里开会了！远水解不了近渴！”老王一筹莫展。

我看着那张图纸，上面的各种符号和曲线像天书一样。

但我突然想起了林慧。

清华大学，精密仪器系。

这不正是她的专业吗？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我心里冒出来。

我咬了咬牙，对老王说：“主任，我……我想试试。”

所有人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

张胖子一把拉住我：“卫民你疯了？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搞砸了要背处分的！”

老王也怀疑地看着我：“你？你看得懂这图纸？”

“我……我拿回家研究研究。”我硬着头皮说。

老王大概是死马当活马医，犹豫了一下，竟然同意了。

“行！你拿回去！明天早上要是没个章程，我再想别的办法！”

我拿着那张宝贝一样的图纸，心里怦怦直跳。

一下班，我连食堂的饭都没吃，飞一样地往家跑。

一进门，就看到林慧坐在院子里。

她又在看着那棵槐树发呆。

眼神……是空的。

我的心沉了下去。

她还在“雾”里。

我妈看到我回来，赶紧迎上来。

“她一天都没说话，喂她饭就吃，不喂就不动。”

我点点头，心里说不出的失望。

难道昨晚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我把图纸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开始做饭。

吃晚饭的时候，我还是像昨晚一样喂她。

她依旧很乖。

晚上，我们俩躺在一张床上。

我离她半尺远，不敢碰她。

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我心里乱糟糟的。

我把那张图纸拿出来，借着昏暗的灯光，翻来覆覆地看。

完全看不懂。

我感觉自己就像个抱着金山要饭的乞丐。

宝藏就在身边，可我没有钥匙。

我什么时候才能等到她“雾散”？

一天？一个星期？还是一年？

我正胡思乱想，身边的人突然动了一下。

她翻了个身，面向我。

黑暗中，我感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

“你看什么呢？”

是林慧的声音！

清晰的，理智的！

我激动得差点从床上跳起来。

“你……你好了？！”

“嗯，刚醒。”她的声音还有点慵懒，“大半夜不睡觉，看这破纸干嘛？”

我像见了救星一样，把图纸递给她。

“你快帮我看看这个！厂里急用！”

她接过图纸，凑到灯下。

只看了一眼，她就笑了。

“西德克虏伯公司的MG-42型机床的传动轴？这东西都快淘汰了，你们厂还当个宝。”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

“你……你认识？”

“我导师当年就参与过这东西的逆向研究。”她指着图纸上的一个地方，“你们是不是卡在这个双曲线齿轮的加工精度上了？”

我拼命点头，像小鸡啄米。

“这个精度要求，用你们厂的设备，根本达不到。”她说。

我的心又凉了半截。

“那……那就没办法了？”

“有。”她说，“可以用补偿加工法。”

“什么叫补偿加工法？”我完全没听过。

“简单说，就是故意加工出一个有误差的零件，再用另一个带有相反误差的零件去跟它拟合，利用误差来抵消误差。”

她三言两语，就把一个我听都没听过的复杂理论讲得清清楚楚。

“但是，这个补偿的误差值需要精确计算，差一点都不行。”

她说着，拿起一支笔，在我从厂里带回来的草稿纸上飞快地写画起来。

一串串我看不懂的公式，一个个复杂的函数图形，在她笔下流淌出来。

昏黄的灯光下，她的侧脸专注而美丽。

我完全看痴了。

这一刻，我眼里的她，不是疯子，不是病人。

她是一个掌控着精密世界的女王。

大概半个多⚫️小时后，她停下笔。

“好了。”

她递给我几张写满了计算过程的纸。

“你按这个数据去加工，找你们厂里手艺最好的老师傅，让他把A零件的误差控制在正0.008毫米，B零件的误差控制在负0.003毫米。”

“然后，装配的时候，把A零件的相位角旋转15度。”

“这样组合起来，整体精度就能达到0.005毫米以内。”

我拿着那几张纸，感觉比黄金还重。

“就……这么简单？”

她白了我一眼：“简单？这里面用了微分几何和矩阵算法，我给你算了三百多步。你觉得简单？”

我嘿嘿地傻笑。

“媳'妇，你太厉害了！”

我脱口而出。

“媳'妇”两个字一出口，我们俩都愣了一下。

她的脸在灯光下，好像红了。

“睡觉！”她把被子一拉，蒙住了头。

我却兴奋得怎么也睡不着。

我把那几张纸贴身放好，心里已经开始想象明天去厂里，所有人对我刮目相看的样子。

第二天，我揣着那几张“天书”，昂首挺胸地走进车间。

老王正急得团团转。

“怎么样，李卫民？研究出啥了？”

我把那几张纸拍在桌上。

“主任，我有办法了！”

我把林慧教我的“补偿加工法”说了一遍。

周围的老师傅们听得云里雾里。

“啥玩意儿？误差抵消误差？没听说过啊！”

“这能行吗？太悬了吧？”

张胖子也拉我袖子：“卫民，别瞎搞，这可是大事！”

我心里有底，一点不慌。

“主任，你信我一次！让我试试！如果搞坏了，所有损失我一个人承担！”我立下了军令状。

老王看着我自信的样子，又看了看图纸，一咬牙。

“好！我就信你小子一次！”

他把全车间手艺最好的刘师傅叫了过来，让他严格按照我纸上的数据进行加工。

所有人都围着那台车床，大气不敢出。

两个小时后，两个带着“瑕疵”的零件加工出来了。

到了最关键的装配环节。

我亲自上手，指挥着刘师傅，小心翼翼地将A零件旋转了15度，然后跟B零件合在一起。

严丝合缝！

拿来千分尺一量。

“天呐！0.004毫米！”检测员的声音都在发抖。

整个车间瞬间沸腾了！

“成功了！真的成功了！”

“我的乖乖，卫民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老王冲过来，狠狠拍着我的肩膀，激动得满脸通红。

“好小子！好样的！你立大功了！”

张胖子张着嘴，看着我，半天没说出话来。

那一天，我成了全厂的英雄。

下班的时候，厂长亲自把我叫到办公室，当场奖励了我一百块钱，还说要给我报请技术革新奖。

我拿着那一百块钱，心里乐开了花。

但我知道，这功劳，不属于我。

属于我那个“不清醒”的媳'妇，林慧。

我几乎是跑着回家的。

一进院子，我就大喊：“林慧！林慧！”

我妈从屋里出来，奇怪地看着我：“你喊啥？她又听不懂。”

我冲进屋。

林慧还坐在床边，眼神空洞，手里……在拆那台新的蝴蝶牌缝纫机。

零件拆了一地。

我妈一看，急了：“哎哟我的小祖宗！这可是新缝纫机啊！你拆它干嘛！”

我却一点也不生气。

我走过去，蹲在她面前，把那一百块钱塞到她手里。

“媳'妇，我们赢了！”

她看着手里的钱，又看看我，眼神里一片茫然。

我知道，她还在“雾”里。

没关系。

我可以等。

我把缝纫机零件一个个捡起来，发现一个都不少。

我试着想把它们装回去，搞了半天，满头大汗，还多出来两个小螺丝。

晚上，林慧又清醒了。

她看到一地的零件和旁边愁眉苦脸的我，噗嗤一声笑了。

“你还想修缝纫机？”

“我……我装不回去了。”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她下了床，三下五除二，不到十分钟，就把那台复杂的缝纫机重新组装好了，甚至还给我演示了一下怎么上线、怎么调节针脚密度。

“这东西的结构，还没我大学里拆的钟表复杂。”她云淡风轻地说。

我彻底服了。

我把白天厂里奖励我一百块钱的事跟她说了。

她听了，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这是你应得的。”她说。

“不，这是你的功劳。”我很认真地说。

她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问：“你们厂，是不是每个月都要搞安全生产大检查？”

“是啊，烦死了。每次都要停工半天，把所有机器擦得锃亮，领导来转一圈，走了就完事，形式主义。”我不屑地说。

“下次检查是什么时候？”

“下周三。”

“你们车间是不是有台C630的旧车床，噪声特别大，还总跳闸？”她又问。

我惊了：“你怎么知道？”

那台车床是我的噩梦，噪音吵得人头疼，还三天两头出问题。

“我听你妈跟邻居聊天时说的。”

我这才想起来，我妈是个话匣子，厂里的大事小情，她都知道。

“那台车床的电路老化很严重，”林慧说，“尤其是它的过载保护器，已经基本失效了。如果下次有大领导来检查，为了展示生产能力，硬要开机演示，很可能会烧坏电机，甚至引起火灾。”

我听得心里一惊。

“这么严重？”

“嗯。”

“那我跟主任说去！”

“你说了他会信吗？”林慧反问我，“他只会觉得你危言耸听，没事找事。”

我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

我一个普通钳工，去跟主任说电路问题？人家凭什么信我？

“那怎么办？”

林慧笑了笑，凑到我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我听完，眼睛越瞪越大。

“这样……行吗？”

“试试就知道了。”

下周三，厂里果然搞起了声势浩大的安全生产大检查。

市里来了个大领导。

厂长陪着，一路介绍，走到了我们车间。

老王为了表现，指着那台C630车床，唾沫横飞地吹嘘：“领导您看，这台车床虽然旧了点，但保养得好，马力足，干起活来嗷嗷叫！”

说着，他就要让人开机演示。

我心里捏了一把汗。

就在这时，按照林慧教我的，我“不小心”把一桶用来擦机器的脏水，碰倒了。

水不偏不倚，全泼在了C630车床的电源开关附近。

“哎哟！”我大叫一声。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老王脸都绿了，指着我骂：“李卫民你搞什么鬼！”

我装作慌张的样子：“主任我不是故意的，我马上擦干！”

厂长赶紧打圆场：“没事没事，安全第一嘛。这机器就别开了，湿了水，危险。”

大领导也点点头：“对，安全最重要。”

一场危机，就这么被我一桶水给化解了。

送走领导，老王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

罚了我二十块钱。

我心里却乐开了花。

二十块，保住了一台几万块的机器，还避免了一场可能的事故。

太值了！

更绝的是，第二天，电工师傅来检修电路，打开C630的控制箱一看，倒吸一口凉气。

里面的电线，好多绝缘皮都老化脱落了，铜丝裸露在外面，搭在一起，只要一通电，立马短路起火。

消息传开，老王后怕得脸都白了。

他把我叫过去，看着我，眼神复杂。

“卫民，昨天那桶水……你是故意的吧？”

我嘿嘿一笑，没承认，也没否认。

老王拍了拍我的肩膀，什么也没说，但他把那二十块钱罚款还给了我。

从那以后，我在车间的地位，彻底不一样了。

大家不再把我当成一个娶了疯媳'妇的笑话。

他们觉得我李卫民，有点“邪乎”。

运气好得不像话。

总能在关键时刻，化险为夷。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哪有什么好运气。

我最大的运气，就是娶了林慧。

我们的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

林慧清醒的时候，就像我的秘密军师。

她不怎么出门，但通过我妈的“广播”，和我每天的讲述，她对我们厂的了解，比我还透彻。

她教我怎么跟领导打交道，怎么团结同事，怎么在技术比武中出奇制胜。

在她的“指导”下，我这个原本不起眼的钳工，竟然一路开挂。

年底，我被评为厂里的生产标兵。

第二年，我因为改进了一项工艺，拿了市里的技术革g新二等奖。

第三年，我被破格提拔为工段长。

我成了我们厂里，从一线工人提拔最快的干部。

我爸妈脸上的愁容，早就变成了笑。

我妈现在走到哪，都昂首挺胸，跟人说：“我儿子，工段长！”

邻居们看我的眼神，也从嘲笑，变成了羡慕，甚至是敬畏。

再也没人敢当着我的面，说我媳'妇是“疯子”。

他们只会说：“卫民家的，有福气。”

他们哪里知道，我真正的福气是什么。

而林慧犯病的时候，我就变成了她的守护神。

她会突然不认识我，对着我尖叫。

她会半夜跑出去，坐在马路牙子上数星星。

她会把家里的米，一粒一粒地摆在地上，排成奇怪的图案。

每次，我都会耐心地把她劝回家，哄她睡觉。

然后一个人，默默地收拾残局。

有一次，她犯病跑丢了。

我疯了一样找了她一夜。

最后在火车站的候车室里找到了她。

她蜷缩在角落里，又冷又怕，像只流浪猫。

我冲过去抱住她。

那一刻，我什么都没想。

我只知道，我不能失去她。

不管是清醒的她，还是犯病的她，都是我的媳'妇，是我生命里的一部分。

我背着她回家。

路上，她在我背上，突然小声说了一句：“李卫民，你身上……好暖和。”

我知道，她又回来了。

我们的关系，也在这种奇特的交替中，慢慢发生了变化。

不再是交易。

也不仅仅是互相利用。

一种更深的东西，在我们之间生根发芽。

我提干之后，我们从小平房，搬进了厂里分的筒子楼。

虽然面积不大，但总算有了我们自己的独立空间。

一天晚上，林慧清醒着。

她靠在床头看书，是一本关于经济学的，上面全是英文。

我洗完脚，坐在她身边。

“媳'妇，”我看着她，“我们……要个孩子吧。”

她看书的动作停住了。

她转过头，很严肃地看着我。

“你想好了？我的病，可能会遗传。”

这个问题，我想过无数次。

“我想好了。”我说，“如果是儿子，就让他像你，聪明。如果是女儿，也让她像你，漂亮。”

“那万一……他也像我一样，会生病呢？”

“那我照顾你们俩。”我握住她的手，“我照顾你们一辈子。”

她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放下书，钻进我怀里。

那是她第一次，主动抱我。

她的身体很软，带着淡淡的香味。

“李卫民，”她在我怀里闷闷地说，“你真是个……傻子。”

“嗯，”我抱着她，心里涨得满满的，“我就是个傻子。”

傻子，才能配得上你这个“疯子”。

后来，我们有了一个儿子。

取名，李想。

理想的想。

是林慧取的。

她说，希望他能实现我们没能实现的理想。

儿子很健康，也很聪明。

他完美地继承了林慧的智慧，和我……强壮的身体。

他从小就是学霸，没让我们操一点心。

林慧的病，没有遗传给他。

但她的病情，却因为儿子的出生，变得有些不稳定。

照顾孩子的辛劳，加上精神上的压力，让她“起雾”的时间，变长了。

有时候，她会抱着儿子，叫着她导师的名字。

有时候，她会对着墙壁，讲一整天的量子力学。

我妈过来帮忙，看着她那个样子，总是偷偷抹眼泪。

“卫民，苦了你了。”

我摇摇头。

不苦。

真的。

看着儿子健康成长，看着林慧在犯病时，依然会下意识地护着儿子，我就觉得，一切都值了。

我把更多的时间，花在了家里。

厂里的应酬，能推就推。

同事们都笑我“妻管严”。

我不在乎。

他们不懂。

我的世界，只有我自己懂。

儿子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开家长会。

那天，林慧正好是清醒的。

她说，她想去。

我想了想，同意了。

那是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主动要求参加“社交活动”。

我给她挑了一件最得体的衣服。

她给自己梳了一个漂亮的发型。

我们俩一起走进儿子的教室时，所有的家长都看了过来。

他们大概都在好奇，我们厂那个“传奇人物”李工段长的媳'妇，到底长什么样。

当他们看到清秀文静的林慧时，眼神里都充满了惊讶。

家长会开始，老师在上面讲，家长在下面听。

林慧听得特别认真，还拿了个小本子在记。

老师讲到一道数学题，说这道题有点超纲，是奥数题，全班只有李想一个人做对了。

老师把题写在黑板上，让家长们也看看。

是一道复杂的行程问题。

家长们交头接耳，都说看不懂。

林慧看了两眼，突然举起了手。

我吓了一跳，赶紧拉她的袖子。

她却给了我一个安心的眼神。

老师也很意外：“李想妈妈，您有什么问题吗？”

“老师，”林慧站起来，声音不大，但很清晰，“您这道题的解法，有点复杂了。”

全班的家长都安静下来，齐刷刷地看着她。

“其实，可以用一个更简单的模型来解。”

她走到讲台上，拿起粉笔，在黑板上画了一个坐标系。

“我们把时间和路程，看成两个变量，建立一个二元一次方程组……”

她一边画，一边讲。

把一个复杂的奥数问题，用大学里才学的解析几何的方法，讲得深入浅出，清晰明了。

整个教室，鸦雀无声。

只有粉笔划过黑板的“沙沙”声。

所有的家长，包括那个数学老师，全都听呆了。

讲完，她放下粉笔，对着老师微微鞠了一躬。

“不好意思，班门弄斧了。”

然后，她平静地走回座位。

全场静默了三秒钟。

然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我看着身边的林慧，她的脸上带着一丝紧张的红晕，但眼神里，却闪烁着一种久违的光彩。

那是属于天才的光芒。

我激动得眼眶都湿了。

我紧紧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是温热的。

从那以后，我们家在整个家属区，成了真正的“传奇”。

没人再说林慧的闲话。

他们只会用一种敬畏的眼神，看着她。

甚至有些家长，会带着孩子，拿着难题，来我们家请教。

林慧清醒的时候，她总是很耐心地给他们讲解。

她成我们那一片儿的“义务辅导员”。

而我，也一路从工段长，干到了车间副主任，主任。

后来，厂里搞技术改造，成立了技术科，我被调过去，当了科长。

这一切，都离不开林慧在背后的指点。

她就像我人生的导航仪。

总能在我迷茫的时候，给我指出最正确的方向。

时间过得很快。

一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

儿子考上了大学，也是清华，学的还是他妈妈当年的专业，精密仪器。

我们厂，也从当年的红星机械厂，改制成了股份公司。

我也成了公司的副总工程师。

我们搬出了筒子楼，住进了公司盖的三室一厅的大房子。

林慧的病，随着年龄的增长，反而渐渐稳定了。

她“起雾”的次数越来越少，时间也越来越短。

医生说，这可能是因为她的生活环境一直很安逸，没有受到大的刺激。

我知道，这是我们共同努力的结果。

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

我和林慧坐在阳台上。

我给她念报纸，她在一旁织毛衣。

阳光照在她花白的头发上，很温暖。

“卫民，”她突然开口，“你后悔过吗？”

又是这个问题。

我放下报纸，看着她。

她的脸上已经有了皱纹，但那双眼睛，还像年轻时一样，清澈，明亮。

“后悔什么？”我问。

“后悔娶了我这么一个……累赘。”

我笑了。

我站起身，走到她身后，从背后抱住她。

“这辈子，我做过最正确的一件事，”我把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闻着她身上熟悉的气味，“就是86年那个晚上，把你娶回了家。”

“别人都笑我傻，娶了个疯子。”

“他们不知道，我才是那个最幸运的人。”

“我捡到了全世界最好的宝贝。”

她没说话，只是把她的手，覆在了我圈住她的手上。

我们静静地看着窗外。

楼下，孩子们在嬉笑打闹。

远处，城市的轮廓在夕阳下，镀上了一层金边。

岁月静好，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我的人生，从娶了她的那一刻起，就被分成了两半。

前半生，我是那个被人瞧不起的穷小子李卫民。

后半生，我是林慧的丈夫，李卫民。

我很庆幸。

我的后半生，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