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三点,阳光正好。
我刚给窗台上的那盆君子兰浇完水,水珠顺着肥厚的叶片滚下来,像小小的翡翠珠子。
手机就在这时候响了,尖锐得像一声惊雷,打破了满屋的静谧。
是母亲打来的。
我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妈”字,心里莫名一沉,那股熟悉的、被棉花裹住的窒息感又涌了上来。
“喂,岚岚啊。”母亲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讨好。
“嗯,妈,有事?”我一边擦着手上的水,一边走到沙发坐下,语气不冷不热。
“没事就不能给你打个电话了?关心关心你嘛。”
我心里冷笑一声。黄鼠狼给鸡拜年,从来就没安好心。
“我挺好的。老周刚去社区活动中心下棋了,小雅上班,我一个人在家,清静。”我故意把“清静”两个字说得很重。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只听见微弱的电流声,还有母亲略显局促的呼吸。
“那就好,那就好……”她干巴巴地说,“你……你那个退休金,又涨了?”
来了。
我心里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嗯,调了一次,现在一个月八千三。”我语气平淡,像在说今天的天气。
“八千三啊……”母亲的声音里透出毫不掩饰的羡慕,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涩,“真好,你现在是富贵太太了,比厂里那些老领导都拿得多。”
我没接话。
这笔钱,每一个钢镚儿,都烫着我前半生的委屈和不甘。
“那个……岚岚……”母亲终于绕到了正题上,“你宏伟弟,最近……不太顺。”
宏伟,赵宏伟,我那个名义上的弟弟,我继父赵建国的亲儿子。
“怎么不顺了?他不是在跑什么生鲜配送吗?前阵子还在朋友圈晒他那个小货车,说要干出一番大事业。”我嘴角勾起一抹讽刺。
“别提了!那车是贷款买的,现在货源不稳定,社区团购那边又压价,天天起早贪黑,还不够还贷款的。你弟媳妇,也跟他闹。”
我听着,心里毫无波澜。
活该。
“哦,那是不太顺。”我淡淡地应着。
“所以……你看,你现在手头宽裕,能不能……先帮帮你弟弟?”
我被她这种理所当然的逻辑气笑了。
“妈,我手头宽裕,那是我跟老周一辈子省吃俭用攒下来的,是我的养老钱。赵宏伟不顺,是他自己没本事,凭什么要我帮?”
“他不是你弟弟吗!”母亲的声调高了起来。
“我姓林,他姓赵。妈,你是不是忘了,我爸是怎么没的?”
电话那头瞬间没了声音。
我爸,我亲爸,林家唯一的儿子,当年是红星机械厂的技术骨干。我十岁那年,他在一次车间事故里为了救一个学徒,自己被砸断了腿,落下终身残疾。
厂里照顾他,让他从车间转到了收发室,干点轻省活。可我爸心气高,熬了两年,身体和精神都垮了,一病不起。
我爸走后不到一年,母亲就带着我,嫁给了同在一个大院的赵建国。
赵建国,一个死了老婆,带着个比我小三岁儿子的男人。
他看上的,不是我那个被悲伤和生活磋磨得憔悴不堪的母亲,而是我爸留下来的那个进厂指标。
79年,我十八岁,高中毕业,按照政策,可以顶替我爸的名额进红星机械厂。
那是个铁饭碗,是那个年代所有人打破头都想抢的香饽饽。
我以为我的未来,就像厂区广播里唱的那样,充满了阳光。
结果,在我去厂里办手续的前一天晚上,赵建国把我叫到了屋里。
昏黄的灯光下,他搓着手,脸上堆着我从未见过的谄媚的笑。
“岚岚啊,你看,你是个女孩子,进厂干活多累啊,风吹日晒的,以后还要嫁人。宏伟就不一样了,他是男孩子,得有份正经工作,将来才能撑起一个家。”
我当时就愣住了,像个木雕。
“叔……这指标是厂里给我爸的,是给我的。”
“哎,话不能这么说。”他摆摆手,脸上的笑意淡了些,“现在我们是一家人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一个女孩子,早晚是别人家的人,这指标给你,不是浪费了吗?给宏伟,以后他出息了,还能忘了你这个姐姐?”
我望向站在他身后的母亲。
我希望她能站出来,替我说一句话。
哪怕只是一句,“建国,这事不合适。”
但她没有。
她只是低着头,眼睛看着自己的鞋尖,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什么也没说。
那一刻,我感觉天都塌了。
“我不给!”我用尽全身力气喊出来,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赵建国的脸瞬间就沉了下来,那副伪善的面具被撕得粉碎。
“这事由不得你!你妈已经同意了!”他低吼道,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
我哭着,闹着,甚至跪下来求我妈。
可她只是抱着我,一遍遍地说:“岚岚,听话,你得为你弟弟着想,咱们现在是一家人啊……”
“一家人?”我哭得喘不上气,“我爸尸骨未寒,你们就惦记他拿命换来的东西!你们算什么一家人!”
那一晚,院子里所有人都听见了我的哭声。
但第二天,赵建国还是拿着我的户口本和所有材料,带着十五岁的赵宏伟,去了红星机械厂。
我的人生,从那天起,拐进了一条完全不同的岔路。
我没再上学,在街道糊了几年纸盒,后来嫁给了邻居介绍的、在运输公司开大车的老周。
老周人老实,对我好。我们白手起家,吃尽了苦头。我在菜市场卖过菜,在小饭馆洗过碗,开过杂货铺,什么苦活累活都干过。
而赵宏伟,顶着我的名额进了厂,学了门不痛不痒的手艺,娶妻生子,分了单位的房子,过上了人人羡慕的安稳日子。
那些年,我们两家几乎断了联系。
赵建国和我妈,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赵宏伟“孝敬”的一切,仿佛那个被牺牲掉的我,根本不存在。
直到十多年前,机械厂改制,效益滑坡,最后搞了一次性买断工龄。
赵宏伟鼠目寸光,觉得厂里快不行了,拿着十几万的买断费就辞了职,觉得自己能下海经商,干出一番大事业。
而我,因为早年跟着老周跑运输,后来自己开店,头脑活络,反而抓住了机会。我们用攒下的钱,在政策最好的时候,自己缴了社保。
我缴的是最高档。
当时很多人不理解,觉得一次性拿出那么多钱,划不来。
但我心里憋着一股劲。
这股劲,从1979年的那个夜晚,就一直憋在我心里。
我就是要看看,到底谁能笑到最后。
风水轮流转。
如今,我和老周都退休了,两个人退休金加起来一万五还多。小雅也争气,名牌大学毕业,工作体面。
而赵宏伟呢?拿着那点买断费,做生意赔了个底朝天,老婆跟他离了婚,现在一把年纪了,还在为生计发愁。
赵建国和我妈,老了,病了,指望不上那个被他们寄予厚望的儿子,这才又想起了我这个“富贵太太”。
真是天大的讽刺。
“岚岚?岚岚?你在听吗?”母亲的声音把我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在听。”我的声音冷得像冰,“妈,我明确告诉你,赵宏伟的事,我一分钱都不会出。那是你们的儿子,不是我的。我没这个义务。”
“你怎么能这么狠心!那可是你弟弟!”
“我再说一遍,我没有弟弟。”我一字一顿地说,“当年你们抢走我工作的时候,就该想到有今天。”
“你……你这是在记仇!”母亲气得声音都发抖了。
“对,我就是记仇。”我坦然承认,“我这辈子,什么都能忘,就这件事忘不了。妈,要是没别的事,我挂了。我那锅汤还炖着呢。”
说完,不等她再开口,我直接按下了挂断键。
世界瞬间清静了。
只有窗外传来的几声鸟鸣,和厨房里砂锅传来的“咕嘟咕嘟”声。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却觉得胸口更堵了。
那股压抑了四十多年的怒火和委屈,像是被点燃了引线的炸药,在我身体里轰然炸开。
我走到厨房,关了火,一屁股坐在小凳子上,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
老周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我坐在厨房抹眼泪。
他吓了一跳,赶紧把手里的象棋盘子放下,走过来拍我的背。
“怎么了这是?谁惹你了?”
我把头埋在他宽厚的肩膀上,把刚才那通电话的事,连同积压了几十年的委串,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
老周听完,半天没说话,只是给我递了张纸巾。
“别哭了,为那家人,不值得。”他叹了口气,“这事,你做得对。咱们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我就是气不过。”我擦着眼泪,声音还带着哭腔,“他们怎么能那么理直气壮?好像我欠了他们一样。”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老周给我倒了杯温水,“他们就是看你现在过得好了,想来薅羊毛。这口子一开,以后就没完没了了。”
我点点头。这个道理我懂。
“我就是……就是心里难受。”我想起了我妈那副样子,心里又酸又涩,“她是我亲妈啊,怎么能偏心到这个地步?”
老周拍了拍我的手:“别想了。有些人,你捂不热她的心。从她当年看着赵建国抢你工作那天起,你就该明白了。”
是啊,我早就该明白了。
晚上,女儿小雅下班回来,看我眼睛红红的,也问我怎么了。
老周把事情跟她说了一遍。
小雅听完,当场就“破防了”。
“我姥姥怎么这样啊?还有那个舅舅,脸皮是城墙做的吗?自己没本事,就来找我妈打秋风?凭什么啊!”
小雅比我更激动,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像一头被惹怒的小狮子。
“妈,你可千万不能心软!这种人就是无底洞,你今天给一万,明天他就敢要十万!”
“我知道。”我看着女儿为我打抱不平的样子,心里暖洋洋的,“放心吧,妈心里有数。”
“不行,我得给我姥姥打个电话,跟她说清楚!”小雅说着就要去拿手机。
我赶紧拦住她:“别!你别掺和。这是我们上一辈的恩怨,我自己能解决。”
我不想把女儿也卷进这摊浑水里。
我以为,我把话说得那么绝,他们应该会消停一阵子。
没想到,第二天一早,门铃就响了。
我从猫眼里一看,心瞬间凉了半截。
是我妈,还有赵宏伟,两个人跟门神一样杵在我家门口。
我妈手里还拎着一兜水果,脸上挂着尴尬的笑。赵宏伟跟在她身后,低着头,一副没脸见人的样子。
我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门。
“妈,你们怎么来了?”
“岚岚,我……我们来看看你。”我妈把水果递过来,“这是你爱吃的香蕉。”
我没接,侧身让他们进来。
“家里小,乱,别嫌弃。”我客气又疏离地说。
“不乱不乱,你这房子真敞亮。”赵宏伟搓着手,四处打量着,眼睛里是藏不住的羡慕和嫉妒。
我给他们一人倒了杯白开水,放在茶几上。
“说吧,到底什么事?非要跑到我家里来。”我开门见山。
我妈看了一眼赵宏伟,后者把头埋得更低了。
“岚岚,还是为了你弟弟的事。”我妈叹了口气,开始卖惨,“他现在是真的难。车贷、房租,还有孩子的补课费,样样都要钱。他都好几天没睡好觉了,人瘦了一大圈。”
我瞥了一眼赵宏伟。
是瘦了点,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酒色和懒散掏空了的虚浮。哪有半点起早贪黑干活的沧桑。
“姐,”赵宏伟终于抬起了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你就帮我这一次。我保证,等我周转过来了,马上就还你。我给你打欠条!”
“打欠条?”我笑了,“你拿什么还?你那个生鲜配送,一个月能挣几个钱?”
赵宏伟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我……我以后肯定能挣回来的!”
“以后的事谁说得准?”我端起自己的茶杯,吹了吹热气,“赵宏伟,我问你,当年你顶替我进厂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以后怎么办?”
他愣住了,嘴巴张了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没有。”我替他回答,“你只想着你自己,拿着本该属于我的铁饭碗,心安理得地过了几十年好日子。现在你落魄了,想起我这个姐姐了?晚了。”
“岚岚!你怎么能这么说话!”我妈急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怎么还揪着不放?”
“过去的事?”我猛地站起来,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妈!那不是一件衣服,一个玩具!那是我一辈子!是我被偷走的人生!你让我怎么不揪着?”
客厅里一片死寂。
我妈被我吼得愣住了,眼圈瞬间就红了。
赵宏伟更是吓得缩了缩脖子,不敢看我。
“姐,我……我知道当年是我不对。”他小声说,“可那时候我还小,都是我爸……都是我爸的主意。”
又来了,又是这套说辞。
“你小?你十五岁了,不是五岁!你会不知道那个指标是谁的?你会不知道你抢的是你姐姐活命的根本?你享受了这四十年的红利,现在跟我说你当年小?”
我每说一句,就往前逼近一步。
赵宏伟被我逼得连连后退,最后狼狈地跌坐在沙发上。
“我……我……”他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行了,你们走吧。”我指着门口,下了逐客令,“我这里不欢迎你们。钱,一分没有。以后也别再来了。”
我妈看着我决绝的样子,知道今天是要不到钱了。
她拉起还瘫在沙发上的赵宏伟,一边抹眼泪一边往外走。
“林岚,你真是铁石心肠!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她走到门口,回头冲我喊。
“白眼狼?”我气得浑身发抖,“妈,你摸着良心问问,到底谁是白眼狼!我爸走的时候,我才十一岁!你带着我嫁人,我在赵家过的是什么日子?你心里没数吗?赵建国打我的时候,你在哪?赵宏伟抢我新衣服的时候,你又在哪?现在你还有脸说我是白眼狼?”
那些被我刻意尘封的记忆,像开了闸的洪水,汹涌而出。
我妈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她张了张嘴,最终一个字也没说出来,拉着赵宏伟,仓皇而逃。
门“砰”的一声关上,隔绝了他们的身影。
我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软软地靠在门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老周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身后,轻轻地扶住了我。
“都过去了。”他低声说。
是啊,都过去了。
但为什么,我的心还是这么痛?
本以为这次把话说开,他们能彻底死心。
没想到,一个星期后,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对方自称是我的“大姨”,也就是我妈的姐姐。
“岚岚啊,我是大姨。你妈都跟我说了,你怎么能这么对你弟弟呢?再怎么说,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人啊。”
我捏着电话,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们这是要搞“亲情绑架”的全套服务了。
“大姨,您要是为这事打的电话,那就算了。我很忙。”
“哎,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呢?”大姨在电话那头叹气,“你妈都气病了,躺在床上下不来。你弟弟那事,也不是什么大事,你现在条件好,手指缝里漏一点,就够他周转了。何必闹得一家人鸡飞狗跳的?”
“我妈病了?”我心里一紧。
“可不是嘛!高血压都犯了,天天在家哭,说白养了你这个女儿。”
我沉默了。
尽管心里有再多的怨恨,但听到她病了,我还是做不到无动于衷。
“她在哪?在医院还是在家?”
“在家呢。你快去看看吧,你爸……你赵叔也急得不行。”
挂了电话,我心里乱成一团麻。
老周看我脸色不对,问我怎么了。
我把事情一说,他皱起了眉头。
“这八成是苦肉计。”
“我知道。”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可万一是真的呢?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
“去看看也行。”老周说,“我陪你去。咱们把话说清楚,看归看,钱是另一码事。”
“嗯。”
我换了衣服,和老周一起,打车去了我妈和继父住的那个老小区。
那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每一棵树,每一块砖,都刻着我的记忆,有甜,但更多的是苦。
站在那栋熟悉的、墙皮斑驳的居民楼下,我有些恍惚。
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瘦小孤单的自己,坐在这楼下的石阶上,看着别的孩子在院子里嬉笑打闹。
“走吧。”老周握了握我的手,给了我力量。
我们上了楼,敲响了那扇熟悉的、漆皮剥落的木门。
开门的是赵建国。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堆起热情的笑,但那笑意不达眼底。
“哎呀,岚岚来了!快进来,快进来!”他热情地招呼着,又看到了我身后的老周,“这位是……亲家吧?快请进!”
我跟老周换了鞋,走进那个狭小昏暗的客厅。
一股混杂着药味、油烟味和老人味的复杂气味扑面而来,让我忍不住皱了皱眉。
我妈果然躺在卧室的床上,见我进来,挣扎着要坐起来。
“你来干什么?我不用你管!”她扭过头,嘴上说着狠话,眼泪却先下来了。
我走过去,看她脸色确实不太好,嘴唇也有些发白。
“我听大姨说你病了,过来看看。”我把带来的水果放在床头柜上,“去医院看了吗?医生怎么说?”
“看了,老毛病,高血压。”赵建国在旁边接话,“医生让在家好好休息,别生气。哎,还不都是为你弟弟的事愁的!”
他又把话题绕了回去。
我没理他,只是对我妈说:“病了就好好吃药,别想那些有的没的。钱财都是身外之物,身体要紧。”
我妈听了这话,哭得更凶了。
“我能不想吗?宏伟是我儿子!他现在有难,我这个当妈的,心都碎了!”她捶着床,声泪俱下,“林岚,我求求你,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帮帮你弟弟吧!算妈求你了!”
她说着,竟然真的要从床上下来给我下跪。
我吓了一跳,赶紧扶住她。
“妈!你这是干什么!”
“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她耍起了无赖。
我看着她满是皱纹和泪痕的脸,心里五味杂陈。
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心软了。
就在这时,一直没说话的老周开口了。
“亲家母,您先起来,有话好好说。”他语气平静,但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岚岚不是不讲情面的人。但赵宏伟这事,不是小数目。他到底需要多少钱?用在什么地方?总得有个章程吧?”
赵建国一听有门,眼睛都亮了。
“不多不多!先有个十万,让他把车贷还了,再进批好货,就能盘活了!”
十万?
还“不多不多”?
我简直要被他这副狮子大开口的无耻嘴脸气笑了。
老周也笑了,是冷笑。
“十万?亲家,您可真敢开口。我们两口子是退休了,但也不是开银行的。这十万块,是岚岚一分一分攒下来的血汗钱,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哎,话不能这么说嘛!”赵建国搓着手,“都是一家人,分什么彼此?岚岚现在一个月八千多,十万块对她来说,不就是一年的工资嘛!拿出来帮衬一下弟弟,应该的!”
我被他这种强盗逻辑彻底激怒了。
“赵建国!”我甩开我妈的手,站直了身体,冷冷地看着他,“我再问你一遍,当年,是谁抢了我的工作?”
赵建国的脸色一僵。
“怎么又提这事……”
“我就是要提!”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是你,把我推进了火坑,让你的宝贝儿子踩着我的肩膀,过上了好日子!现在,你们遭报应了,凭什么又来找我?凭什么觉得我‘应该’帮你们?就凭你这张比城墙还厚的脸皮吗?”
“你……你这个不孝女!”赵建国被我戳中了痛处,恼羞成怒,指着我的鼻子骂,“我白养你这么多年!你就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你养我?”我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花的哪一分钱不是我爸留下来的抚恤金?你住的哪一间房不是我爸单位分的?赵建国,你吃的、穿的、用的,全都是我爸拿命换来的!你才是那个鸠占鹊巢、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你……你……”赵建国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一张老脸涨成了紫红色。
“岚岚!别说了!”我妈哭喊着,从床上爬起来,挡在赵建国面前,“他是你爸啊!你怎么能这么跟他说话!”
“他不是我爸!我爸早就死了!”我冲着她吼道,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妈,你清醒一点吧!这个男人,他心里只有他自己和他儿子!他从来就没把我们当成一家人!”
“我没有!”赵建国终于缓过气来,梗着脖子反驳,“我要是没把你们当一家人,我当年能让你妈进门吗?”
“你那是为了我爸的房子和抚恤金!”
“你胡说!”
客厅里,吵闹声、哭喊声、辩解声混成一团。
老周怕我吃亏,一直把我护在身后。
这场闹剧,最终以赵建国气急败坏地把我们赶出家门而告终。
“滚!都给我滚!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他指着门外,声嘶力竭地咆哮。
我拉着老周,头也不回地走了。
站在楼下,回头看着那个亮着昏黄灯光的窗户,我的心,像被泡在冰水里,又冷又硬。
从那天起,我彻底断了和那边的联系。
我拉黑了我妈、我大姨,以及所有可能为他们当说客的亲戚的电话。
我的世界,终于彻底清静了。
我以为,故事到这里,就该结束了。
没想到,两个月后,一个深夜,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赵宏伟打来的。
他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地惊慌和恐惧。
“姐!姐!你快来!我爸……我爸不行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怎么回事?”
“他……他今天在家里突然晕倒了,送到医院,医生说是……是脑溢血,很严重,要马上做手术!”赵宏伟的声音带着哭腔,“可是……可是手术费要二十万!我……我拿不出来啊!姐,你快来救救我爸!求求你了!”
二十万。
又是一个天文数字。
我握着电话,沉默了。
脑子里一片空白。
赵建国。
这个毁了我半辈子的男人,现在躺在医院里,等着钱救命。
而唯一能拿出这笔钱的人,是我。
这是何等的讽刺。
“姐?姐?你在听吗?你说话啊!”赵宏伟在电话那头焦急地催促。
“……在哪个医院?”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
赵宏伟报了医院的名字和病房号。
挂了电话,我坐在黑暗里,久久没有动弹。
老周被我吵醒了,开了灯,看我失魂落魄的样子,担忧地问:“怎么了?”
我把事情告诉了他。
老周听完,也沉默了。
这是一个比要钱更棘手的难题。
那是一条人命。
“你想怎么办?”许久,老周问我。
我摇摇头:“我不知道……我脑子很乱。”
救,还是不救?
理智告诉我,我不应该救。赵建国对我所做的一切,足够我对他恨之入骨,袖手旁观。
可是……
那毕竟是一条人命。
而且,他是我妈的丈夫。如果他真的因为没钱手术而去了,我妈下半辈子该怎么过?我又该如何面对她?
我一晚上没睡。
天亮的时候,我做了个决定。
“老周,我去医院看看。”
“我陪你。”
我们赶到医院的时候,手术室外的走廊上,站满了人。
我妈、赵宏伟,还有一些我不认识的、应该是赵家那边的亲戚。
看到我,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了过来,像探照灯一样,让我无所遁形。
我妈一看到我,就像看到了救星,扑过来抓住我的手,哭得话都说不出来。
“岚岚……你爸他……”
我拍了拍她的背,看向赵宏伟:“医生怎么说?”
赵宏伟眼睛肿得像核桃,一脸的六神无主。
“医生说,是高血压引起的脑干出血,位置不好,手术风险很大,但如果不做,人肯定就没了。让我们家属赶紧做决定,准备钱。”
“钱准备得怎么样了?”我问。
赵宏伟的头垂了下去。
“我……我把车卖了,加上家里所有的积蓄,还有跟亲戚朋友借的,才凑了……凑了五万。”
二十万的手术费,只凑了五万。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我身上。
那目光里,有期盼,有审视,有道德绑架,甚至还有一丝理所当然。
仿佛我就是那个应该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的“救世主”。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一个稍微安静的角落,拿出手机,给女儿小雅打了个电话。
我把情况简单说了一遍。
小雅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妈,你想救他吗?”她问。
“我不知道。”我老实回答,“我不救他,我良心过不去。我救他,我心里这口气,咽不下去。”
“妈,”小雅的声音很冷静,“这不是一道简单的选择题。你忘了吗?现在医院缴费,很多都有电子记录的。你今天要是把这十五万交了,这笔钱,性质就变了。”
我愣住了:“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这笔钱,是你‘自愿’为你继父垫付的医疗费。从法律上讲,你没有这个义务。但你一旦付了,就等于是承认了你们之间的抚养关系和情感联结。以后,他所有的养老、医疗问题,都会顺理成章地赖上你。那个家,会像一块狗皮膏药,永远贴着你,甩都甩不掉。”
小雅的话,像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把我浇了个透心凉。
是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
我只想着眼前的困境,却没想过这背后的深渊。
“而且,妈,你有没有想过,这二十万,可能只是一个开始。脑溢血这种病,就算手术成功,后续的康复、护理,都是一个无底洞。你准备好被他们拖垮了吗?”
我打了个寒颤。
“那我该怎么办?”我声音发抖。
“妈,你听我说。”小雅在电话那头,条理清晰地给我分析,“第一,人,可以救。但不是以你的名义。第二,钱,可以出。但不是赠予,是借贷。”
我有点没明白。
“你现在过去,找到赵宏伟,跟他签一份正式的借款协议。白纸黑字写清楚,这十五万,是你借给他的,用于他父亲的治疗。约定好还款期限和利息。让他签字,按手印。再找个第三方,比如我大姨,当见证人。”
“他会同意吗?”
“他会的。”小雅的语气很肯定,“现在是他求你,不是你求他。他没有别的选择。而且,你这样做,不是为了逼他还钱,是为了保护你自己。这份协议,就是一道防火墙,把你的责任和义务,跟他们家彻底隔离开。”
“这……这不是趁火打劫吗?”我还是有些犹豫。
“妈!这不是趁火打劫,这是按规则办事!当年他们不按规则,抢了你的工作。现在,你要教他们,什么叫规则!什么叫成年人的世界,没有‘理所当然’,只有等价交换!”
女儿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脑中的混沌。
对啊!
规则!
我凭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为他们的不负责任和贪婪买单?
我挂了电话,感觉整个人都脱胎换骨了。
我不再是那个被亲情和道德绑架、在怨恨和心软之间反复拉扯的林岚。
我是一个独立的、有原则的、懂得用规则保护自己的成年人。
我走到赵宏伟面前。
他看到我,像是看到了希望,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光。
“姐,怎么样?钱……”
“钱,我可以出。”我打断他。
他和他身后的我妈,脸上同时露出了狂喜的表情。
“但是,”我话锋一转,“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别说一个,十个都行!”赵宏伟急切地说。
“这十五万,不是我给的,是我借给你的。我们要签一份正式的借款合同。”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赵宏伟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我妈也愣住了:“岚岚,你这是什么意思?一家人,怎么还搞这个?”
“妈,正因为是一家人,才要明算账。”我看着她,语气平静但坚定,“当年就是因为账没算清,才有了后面这四十年的恩怨。我不想再重蹈覆辙了。”
“可是……”
“没有可是。”我转向赵宏伟,“要么,签合同,我马上转钱。要么,你们另想办法。我给你们十分钟时间考虑。”
说完,我不再看他们,走到走廊尽头的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的街道。
我的心,前所未有地平静。
身后,传来他们压低声音的争执和议论。
赵家的那些亲戚,对着我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也太不近人情了吧?他爸都快不行了,还想着签合同。”
“就是啊,到底是不是亲生的?”
“哎,这林岚,从小就性子硬,没想到老了更厉害。”
我听着那些闲言碎语,心里毫无波澜。
你们不懂我的过去,就没资格评价我的现在。
十分钟后,赵宏伟走了过来。
他低着头,声音嘶哑:“姐,我签。”
我从包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纸和笔。这是小雅提醒我带上的。
我当着所有人的面,写下了一份简单的借款协议。
借款人:赵宏伟。
出借人:林岚。
借款金额:人民币拾伍万元整。
借款用途:用于赵建国先生的医疗救治。
还款方式:……
我写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我看向赵宏伟:“你打算怎么还?”
他一脸茫然和绝望。
是啊,他拿什么还?
我心里叹了口气,继续写道:
“鉴于借款人目前经济状况,出借人同意,借款人可以以其父赵建国名下位于XX路XX号的房产未来继承份额作为抵押。若借款人无法在约定时间内还清借款,出借人有权通过合法途径处置该抵押物。”
那套房子,是我爸单位分的。虽然老旧,但地段不错,也值个几十万。
赵建国死后,按照继承法,我妈有一半,剩下的一半,由我妈和赵宏伟平分。赵宏伟能继承的,是四分之一。
用这四分之一的份额,抵押十五万的借款,绰绰有余。
赵建国,你用我爸的房子,享受了一辈子。现在,也该物归原主了。
赵宏伟看着协议上的条款,脸色煞白。
但他别无选择。
他在借款人一栏,歪歪扭扭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按上了红色的手印。
我把协议递给我大姨:“大姨,您是长辈,麻烦您做个见证人,也签个字吧。”
大姨看着我,眼神复杂,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签了字。
协议一式三份。我一份,赵宏伟一份,大姨一份。
我收好协议,当着所有人的面,用手机银行,把十五万转到了赵宏伟的卡上。
“叮”的一声,到账短信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赵宏伟看着手机屏幕,整个人都瘫软了下去,靠着墙,缓缓地滑坐在地上。
我妈也捂着嘴,无声地哭泣。
我不知道他们此刻心里在想什么。是感激,是屈辱,还是怨恨?
我也不想知道。
我只知道,从这一刻起,我自由了。
我把那张写着“林岚”名字的银行卡,从他们的人生里,彻底抽离了出来。
钱货两讫,互不相欠。
赵建国的手术,最终还是做了。
钱起了作用,他的命保住了。
但就像医生说的那样,情况并不乐观。他偏瘫了,失去了语言能力,只能终日躺在床上,像个活死人。
后续的康复和护理,成了一个巨大的无底洞。
赵宏伟彻底被拖垮了。
他卖了车,退了租的房子,搬回了那个狭小的老房子,一边打零工,一边照顾瘫痪的父亲和日渐衰老的母亲。
生活,终于让他尝到了它最真实、最粗粝的味道。
我妈后来又给我打过几次电话,哭诉日子的艰难,暗示我再帮一把。
我只是淡淡地告诉她:“妈,路是你们自己选的。宏伟是成年人了,他该为自己的家庭和他父亲负责。至于那十五万,合同上写得很清楚,我等着他还。”
说完,我就挂了电话。
我没有去看过赵建国。
不是因为恨,而是觉得没有必要了。
当我在那份借款协议上写下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我和他之间四十年的恩怨,就已经画上了句号。
他对我来说,只是一个躺在病床上的、需要儿子尽孝的陌生老人。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浇花,散步,和老周去社区下棋,周末跟小雅一家人聚餐。
偶尔,我也会想起赵家的事,但心里已经没有了波澜,就像看一出与自己无关的电视剧。
转眼,就到了年底。
那天,我正在家里准备年货,门铃又响了。
我以为是送快递的,打开门一看,却愣住了。
门口站着的,是赵宏伟。
他比上次见面时更憔悴了,头发乱糟糟的,胡子拉碴,身上那件廉价的羽绒服沾着油污。
他手里拎着一个破旧的布袋,里面鼓鼓囊囊的。
“姐。”他叫了我一声,声音沙哑。
我没让他进门,就站在门口看着他。
“有事?”
他没说话,只是把那个布袋递了过来。
我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厚厚的一沓钱,都是些零零散散的十块、二十块,甚至还有一块、五块的。
钱被整理得很整齐,但依然掩盖不住那股子流通过度的陈旧气息。
“这是……三万块。”赵宏伟低着头,声音很小,“我知道离十五万还差得远。这是我这半年……攒下来的。你先拿着。剩下的,我……我慢慢还。”
我看着那袋子钱,又看了看他冻得通红、布满裂口的手,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你哪来这么多钱?”
“我去……去工地上搬砖了。”他小声说,“一天能挣三百块,虽然累,但钱来得快。”
搬砖?
那个曾经的“厂里人”,那个眼高手低的“生意人”,竟然去工地上搬砖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姐,我知道,我以前不是个东西。”他抬起头,眼睛里是我从未见过的诚恳和悔意,“我不配当你弟弟。这些年,我把爸妈给我的,还有……还有你的,都当成理所当然。我错了。”
他深深地给我鞠了一躬。
“对不起。”
寒风从楼道里灌进来,吹得我脸颊生疼。
我看着他,这个我怨恨了半辈子的男人,突然觉得,他有点可怜。
“行了,我知道了。”我把钱收下,“你回去吧。天冷,多穿点。”
他点点头,转身,蹒跚着下了楼。
看着他落寞的背影,我心里那块结了四十年的冰,仿佛悄悄地融化了一个角。
我把那三万块钱,单独放在一个信封里,写上了“赵宏伟还款”的字样。
我没打算用这笔钱。
老周问我,是不是原谅他了。
我想了想,摇摇头。
“谈不上原谅。只是觉得,没那么恨了。”
生活是最好的老师,它会用最残酷的方式,教会每一个人,他该懂得的道理。
赵宏伟,终于开始学了。
这或许,才是真正的结局。
春节前的一天,我接到了我妈的电话。
这一次,她没有哭,也没有要钱,只是问我,年三十能不能回家吃顿团圆饭。
“你爸……他总看着门口,我知道,他想你了。”
我沉默了。
“岚岚,我知道,我们对不起你。这辈子都对不起你。”我妈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疲惫和苍凉,“可我们……快没多少日子了。就当……就当是妈最后求你一次。”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心里乱糟糟的。
小雅知道了,对我说:“妈,去不去,都看你自己的心。不要为了任何人委屈自己。”
老周也说:“你想去,我陪你。你不想去,咱们就在家,哪儿也不去。”
我看着他们,突然笑了。
是啊,我现在有家,有爱我的人,我不再是当年那个孤立无援的小女孩了。
我有什么好怕的?
年三十那天,我让老周炖了一锅他最拿手的排骨汤,用保温桶装着。
然后,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去了那个老房子。
开门的是赵宏伟。
他看到我们,特别是看到小雅和老周也来了,激动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姐,姐夫,小雅,快……快进来!”
屋子里收拾得很干净,虽然简陋,但有了些年味。
我妈正在厨房里忙活,看到我们,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我把保温桶递过去:“妈,这是老周炖的汤,您和……爸,都补补身子。”
我妈接过汤,手都在抖。
赵建国躺在里屋的床上。
我走进去,他看到我,浑浊的眼睛里,突然亮了一下。
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一只还能动的手,挣扎着想抬起来。
我看着他苍老、病态、毫无尊严的样子,心里那最后一丝怨恨,也烟消云散了。
他已经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
我走过去,轻轻地握住了他那只冰冷粗糙的手。
“我来了。”我说。
一滴浑浊的眼泪,从他眼角滑落。
那顿年夜饭,吃得异常安静。
饭后,我把赵宏伟叫到一边,把那个装着三万块钱的信封还给了他。
“这钱,你拿回去。给爸妈买点好吃的,也给你自己,添件新衣服。”
赵宏伟愣住了,连连摆手:“不不不,姐,这不行!这是我还你的!”
“听我说完。”我按住他的手,“这三万块,我收下了。就当是你还的第一笔款。剩下的十二万,你也不用急着还。你现在最重要的,是照顾好爸妈,过好你自己的日子。等你什么时候,真的靠自己的本事,能撑起这个家了,再来跟我谈还钱的事。”
我看着他震惊的眼睛,继续说:“赵宏伟,我不要你的钱。我要的,是你活出个人样来。”
赵宏伟看着我,嘴唇哆嗦着,一个大男人,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他“噗通”一声,跪在了我面前。
“姐!”
这一次,我没有躲开。
我把他扶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行了,大过年的。起来吧,像个男人一样。”
回家的路上,雪停了。
月光洒在雪地上,亮得晃眼。
小雅挽着我的胳膊,轻声问:“妈,你真的原谅他们了?”
我看着远处的万家灯火,笑了笑。
那八千三的退休金,买断的不是工龄,是我前半生的委屈。
而今天,我用这笔钱换来的底气,买回了我后半生的平静和自由。
至于原谅?或许没那么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终于可以,放过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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